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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二莲爱吃莼菜,这菜生得贱,池塘里一片片都是。但有一点,这菜很挑地方,对水质和气候要求高。很多年前,从远处运来一缸,在望坡镇镇中心的农贸市场销售,买的人少,大家嫌它滑腻腻洗不干净,吃起来又不填肚子,白浪费钱。可秦二莲偏偏喜欢,买回来用清水淘几遍,和着酸姜酸海椒的水一拌,特开胃。吃到末了,端起碗吸溜一个底朝天,连汤带水下肚,不浪费一丝一毫。如今,隔壁镇批量种植莼菜,更有加工厂集中收购,打造天然养生品牌,从营养功效的拔高到包装设计的精致,走的都是国际路线,传言称产品专门出口日本、韩国。是岛国人嘴刁么?还是他们的肠胃格外脆弱,含不含化肥,人体一试便知。
今天,张炳良到镇上办两件事,一为媳妇买莼菜,二为贩茶。会做生意的,货摊上高中低档的货品总是同时陈列,给顾客充分的选择空间。买东西嘛,如果钱多,自然得买好的。好坏怎么分呢?最直接的方式就是贵贱。单拿茶叶说事儿,经济普通又常年喝茶的人往往买叶子,价格相对便宜,味道浓酽,入口带苦,抓一撮可以冲泡好几次;家庭条件好的,茶叶的挑选范围就要高一个层次,味道讲究清淡,年份追逐新茶,且以掐尖为妙;还有那给人送礼的,反正不是自己喝,只要名气大,显出对收礼之人的崇敬感激之意即可,当然,此类茶叶最贵。在杜家坨,20—50元一斤的富硒茶最畅销,这其中的三十元差价,跟货品关系不大,主要看摆摊的地点与时间。比如,梨湾农贸市场临街门面的茶叶专营店,周末晚上10点才打烊,包装上印着“高山富硒养生精品茶”、标价50元一桶的新茶轻松便能脱手;而在陈家湾农贸市场,赶早市,一斤顶多卖25元。日子已经到了8月中旬,进货不能多。否则,几场雨一下,避暑的人就待不住了,小孩上学、气温骤降,总总因素随时可能结束买卖的黄金期。
“现在生意不好做呀!凡是能挣点钱的,大家都来抢食。就你以前那屋的一楼,听说明年还得开一家快递。你看看,你看看,这条街,什么申通、圆通、韵达、菜鸟驿站,都成快递一条街了。”林妹妹迅速分拣着包裹,指了一张凳子给张炳良坐,这女人思维的轻重缓急,聊天八卦始终排在热情服务的前面,渐渐地,她手脚慢下来,语速却加快了。
林妹妹长得极秀气,巴掌脸,樱桃嘴,个子娇小,是这条街出了名的美媳妇。只可惜,她说话没把门儿,家长里短若经她的口渲染,总能添加些情节,特别是桃色新闻,讲得简直活色生香。早些年,张炳良还吃过亏,与秦二莲大吵冷战了许久。如今好了伤疤忘了疼,选个歇脚的地方,他仍来到这人声嘈杂的快递店。
“张炳良,你这买卖可越做越大啦。发财了吧。”
“发什么发,我赚的那点儿渣渣钱还不够你买一件新衣服的。林妹妹,今天穿得好看哦。”
“好看?你也下载一个拍卖软件,给二莲拍一件?都是大品牌,运气好的话,几十块钱一件。”
“啥软件?”
“拍卖软件,拍卖软件。你说说你,一个大老板成天东忙西忙,抽空学习点儿高科技,与时俱进,懂不?或者,请我当秘书,就告诉你。”
“呵呵,我可请不起。你这么大一家店,请我当丘二差不多。”张炳良没弄明白,他会聊微信语音,会看视频直播,但什么拍卖软件,还是第一次听说。
“诶,张炳良,听说魏婶和二莲闹卯了,是真的吗?怎么弄得那么僵?”林妹妹这才聊到正题。
“没什么事。”
“哟,都闹到卫生院来了,还没事。都是一条街的邻居,你屋那点儿事,瞒谁?”
“真没事。妈摔了一跤,骨头没坏。”
“哼!不把我当自己人。说出来妹子帮你分析分析。我也是一片好心,谁家没点鸡零狗碎的事儿,不拌嘴?”
张炳良想换个话题,可林妹妹却不依不饶起来。“我听说是魏婶在洗衣服,二莲冲过去把老太太骂了,然后,才摔了住院。”林妹妹憋憋嘴,装作在对货单,斜眼瞅着脸涨成关公色的张炳良。
“放屁!放他祖宗八辈的屁!哪个龟儿子在这儿嚼舌根!”
门店里有两个寄东西的顾客,原本在认认真真填单据,听人提高嗓音骂祖宗,都不明所以地抬起头。再动笔时,耳朵便不自觉地灵便起来。
“哟!看把你气的。我也不信,所以才多嘴问一句。那些背后说小话的,还说是二莲故意推的呢。”
“这群狗日的,唯恐天下不乱是吧!”张炳良真的生气了。一直以来,在婆媳关系的问题上,他都是捏着鼻子哄眼睛。三代同堂最初那几个月,为了“避祸”,有时候镇中学补课的孩子分明已经放学了,他还守着凉面摊,很晚才回家。
以多年来搬弄是非的经验,林妹妹此刻是沉默的。她貌似与张炳良站在同一战壕,静观其变。
刚认识二莲的时候,她的头发拉了离子烫,顺顺滑滑披在肩上,像姑娘新婚时陪嫁的缎面一般,光洁得高贵,非得用香皂洗了手,才配轻轻地抚摸。她还很有学问,学的是会计,进货算账之类从没出过错。过日子,这女人也是把好手,哪一分钱该花,哪一分钱得存着,精明得跟神仙似的。唯一让丈夫心里腻歪、长疙瘩的,便是她对家人过往贫穷的轻蔑和溢于言表的嫌弃。刚结婚那会儿,母亲精力旺盛爱劳动,老房子以前养猪,她嫌臭,先是在镇上租房子小两口单过,后来挣了钱,就买了个两室一厅。母亲爱孙子,这么多年却偏偏只有倩倩一胎女孩儿,张炳良也是接受了先进思想的人,知道生男生女得由丈夫说了算,而且倩倩的眉眼格外像自己,那是真喜欢。但话说回来,正如母亲常背地里念叨的那样,一胎不中,可以接着来嘛,肚子不争气,怪谁!
“麻木车怎么还不来!”张炳良醒过神儿,往门外张望。林妹妹别过头,轻轻哼了一声,刚才沉默的时候,她已经单方面从表情、神态、动作、言语反应等多方面脑补了“魏婶被摔”事件的原委。历来,婆媳矛盾就是说书人钟爱的情节。
张炳良等的是“杀马特”麻木车,杜家驼昨天打电话问魏婶的伤势,说要去探望。正巧,该到镇上补货,散装茶叶占地势,两麻袋就将整辆车挤满了,非得出包车钱不可。干脆,让杜家驼来接,他也不好意思要车钱。
“这么多东西,得等辆空车才行。我家那辆刚送货去了,不晓得好久才回来。”林妹妹装作焦急,也探头往街上看,车是不少,但都坐着人,赤胳膊光腿儿的,谁都不愿鼓鼓囊囊的塑料麻袋蹭到身上。
“茶叶生意,还好做吧?经常有人来寄快递,邮茶叶走。”林妹妹识趣地换了话题。
“周末人多,好卖些。我也只有捡漏,挣点人家看不上的小钱。”
“嗯?”话中有话,林妹妹听出了玄机。张炳良此刻也乐意谈茶道的生意,“陈家湾早市今年阔出了两个摊位,一个拾掇拾掇在卖锅盔,另一个租给H市贩茶的人,说是早晨四点半就开车往梁上来,到了,正遇上早起逛菜场的。”张炳良显然讨厌这个竞争对手,“他们用面包车拉货,货品多,还有十八块一斤的茶。”
“比你卖的便宜。”
“我的茶好哇。”这句话属于应激反应。“早晨,就往其它地方去,紧挨着的几个大楼盘,出出进进人也不少。他们夫妻档,把早市的油水捞干就走,开车回H市,沿途还能拉客去火车站,再赚一笔。”
“烦!跟这条街的快递店一样。明年新开的那家,说是要搞送货上门,取件上门。这不给自己招麻烦嘛。就连国营的邮政快递,也只是送货到小区,哪有取件也上门的!”林妹妹喜怒全写在脸上,这会儿,连把风的牙齿都带着怨愤,恨得咯咯直响。
“这里千好万好,取快递就是很麻烦,大热天还要跑到镇上。”“是该送货上门。”“贵两块钱,只要送到小区,大家肯定也愿意。”原本是单纯的抱怨,谁知应和者众多,都是来办理快递业务的主顾。
“谁知道呢?对面的快递能不能开起来。原本快件就只送到镇上。当然,只要是镇上的地址,我家店都送货上门了的。”争执也无益,还得按现在的行规来,无论大小件,民营的快递公司只负责短信告知,若多日未领或没打电话让店家代收,快件就得原路送回,折腾的损失买家自负。
莼菜是在镇菜市场买的,装洗脸盆里,谁买,摊主就用漏勺从盆底轻轻地捞。起勺时,动作虽刻意地抖动以示将水过滤干净了,但倒入塑料袋里,仍像缺斤少两似的,湿漉漉。张炳良的食指粗短,是干力气活儿的料,可他常年经商,青年时建筑工地上攒的那些力气早耗光了,指头勾着两斤重的东西,从左手换到右手,又从右手换到左手。他等得不耐烦了,拨通杜家驼的电话。
“啧,多坐会儿嘛,好不容易来一趟,着什么急。”快递店的业务暂时空闲下来,林妹妹坐到电脑前登记账目。她这间铺面是附近几家快递里最宽敞的,忙碌的两个月,她请姑婆家初中毕业的侄女来帮忙,小女孩做事比较木纳,故此常常受教诲,常常嘟着嘴。
“你说,当初要不卖镇上的房子,这两年早赚了,你也不至于总遭二莲埋怨。”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镇上的房子是张炳良夫妻心中结下的梗,也是婆媳关系近年来逐步恶化的导火索。当年,眼见着梁上大兴土木开发房地产,瞎子都知道赶紧搭两层房子能多赔款。可张家底子薄、姊妹多,原有的平房赔不了多少,七七八八一分,做儿子媳妇的觉得亏,做老娘的,也难以一碗水端平。琢磨来琢磨去,还是魏婶当机立断,儿子拿出一些钱来,分给诸位姐姐,姐姐们拿到钱,也甭再惦记娘家那点好处,将来赔偿是多是少,都归张炳良。
拆迁,赔款,愿景是美好的,但心愿能否实现,这其中风险有多大,谁也不敢打包票。张炳良那叫肉疼啊!心也疼!平白地拿出许多钱,还得在开发商画红线之前,筹款把平房改成三层的砖房,愁!二莲呢,更是恨!哪有出嫁的女儿还来分房分钱的!老太婆是成心与她作对。
结果,为了长久的更大的利益,张炳良卖了镇上的爱巢,临时租一套房,住下祖孙三代。他放弃了收入平稳的凉面摊,变成东一榔头西一棒的游摊生意人。
“谁说不是呢!也该着这两年点儿背。修房子的红线画到我家门前就停了。唉!”
“别急,越往后,补偿越多。我就羡慕你们,未来的拆二代。”
“羡慕啥,喝西北风呢。你消息灵通,帮忙打听下,镇政府明年出台新的政策不?外面可是什么说法都有。”
“说是保护植被,不让砍树了。这还不好,现在空闲着能修房子的地数都数得出来,你们家还临街,等着发财吧。”
张炳良就爱听这话。政府限制建房规模,禁止砍伐树木、破坏森林的政策早已颁布,他明明白白,但当别人确凿无疑地艳羡他即将到手的资产时,心里仍禁不住小鹿乱撞。他想,母亲健在,还得快点怀个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