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怪伟大，一辈子没见过大哥大；康熙乾隆多难过，一辈子没坐过小轿车；东洋鬼子怪屌能，还不是被咱哄出城？我说这你信不？”缸碴大爷绉着嘴问我。
　　“信。”我相信这次缸碴大爷没有吹牛。
　　第二天，我溜到驴子哥家门口，院子里冷冷清清的，没有一个人，只有缸碴大爷坐在门口的石磙上，拐棍放一旁，像尊雕塑。
　　要说驴子的爹——缸碴大爷（伯），我们这里管大伯叫大爷。要先介绍介绍我的家族。我们村子不大，姓氏可不少，其中最大的一户是魏姓。此外还有钱、赵、孙、李、张、杨。我们姓李，大概李唐时遗留下来的一支，族谱却没有记载。我太爷爷活着的时候说，我们也是从山西大槐树底下迁过来的，有小脚趾上两片指甲盖为证。
　　我太爷爷有个儿子，一个三岁时吃铜钱死了，一个得白喉死了，一个饿死了，最后，只剩下我大爷爷他爹和我爷爷两个，兄弟两个年龄整整相差一代人。此外，我太爷爷还有七个女儿，出过嫁的姑娘，族谱上不记载。我太爷爷活着的时候，几个女儿还像七仙女一样时不时飞回村看看。太爷爷一死，她们全断往，不来了。
　　我们这门人不旺，缸碴大爷他娘，生了八个闺女还没有儿。生这八个闺女期间求神，拜佛，换胎什么干了，就是续不上香火。说是“犯九女星”，最后又要了别人一个闺女，凑足九个才生了我缸碴大爷一根独苗，娇生惯养的什么都不会，只会吹牛。
　　“那点儿麦子，吹也吹回家了”缸碴大爷说驴子哥。麦收时节，爷俩常坐在一块抱怨、拌嘴。我不爱喊驴子哥，就叫驴子。
　　“一个老光棍领俩小光棍。”村里人背后不屑地说。缸碴大爷听见了，就歪头瞪眼对着嘲讽他的人说：“别笑话俺，到时候自有大闺女送上门。”
　　“你这么能耐，怎么从部队上逃回来了呢？”
　　缸碴大爷不言语了，这就戳到了他的痛处。他究竟当的什么兵，自己也没弄清。
　　“人，不信命不行。”没人说话，缸碴大爷抓着光着脚丫子的我说起来。
　　“我命大。那时候跑反，我光哭，你太奶奶抱着我跑不动把我放到路旁草棵里。我哭睡着了，“大马仔”的军队过去了，我都没醒，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大马仔是啥？”我问。
　　“唔，红胡子的军队”
　　“红胡子是啥？”
　　“军队、兵，作害老百姓。大马仔，红胡子，日本鬼子，那些年经常跑反。你勺老太爷家小玲没跑，被在野外祸害瘫了，被你勺太奶奶背回家的。日本人见啥拿啥，见男人就杀，见女人就奸，临走出村，一把火烧光…..”。
　　他把当兵的都弄混了，到底没说出“大马仔”究竟是什么人？或者什么人的军队，都不懂。大概是军阀，汉奸，伪军？反正老百姓在村头大杨树稍上，不管望见啥队伍都跑。这棵大杨树庇护了全村人，危难时它给了全村人性命和生活，因而大家对它都有一种特殊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