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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汉家皇后:张嫣传 / 第二章:垂髫年 1

第二章:垂髫年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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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兰兮麋芜,罗生兮堂下。绿叶兮素华,芳菲菲兮袭予。夫人自有兮美子,荪①何以兮愁苦?
  (①注:荪,溪荪,又叫作石斛兰。但我想此处的溪荪,应当是生长于溪边的竹笋。)
  ---屈原【名平、字原,楚左徒、三闾大夫】《九歌•少司命》
  婉云:
  我叫刘乐,字婉云。乐是父亲给我取的名字。他说乐同悦,意为喜悦,象征着我的出生给一家人带来了天伦之乐的喜悦之情。而婉云这个字,是我在十六岁及笄时还是先生给我取的呢。婉云,如云彩一般温暖柔和,温婉如云,告诫她任何时候举止言谈要合乎礼仪。这便是我取字的真实意义。母亲说我小时候就很乖巧,小小年纪人便非常懂事,不仅干活勤快,还帮助母亲抱哺弟弟。母亲还说,在我一岁到三岁的时候,是她看见我一生之中最快乐的时光。小小年纪,天真无邪,头上稀疏的毛发,瞳仁深邃而且明亮,瞳孔很大,好像一对闪闪发光的大圆金铃。那时候父亲常常抱着我,目光无比温柔,脸上晕红的酒窝处挂着淡淡的梨涡一般拘谨的笑容。
  父亲笑容可掬,却又暗中蕴着一层渐行渐远的忧伤。然而,那也只是在我一岁到三岁之间的这段时间里而已。随着年岁的增加,当我开始慢慢的明白父亲这拘谨的笑容里藏着东西,有着一些不为人知的淡淡忧伤的时候,父亲在我心中的形象却早已渐行渐远,我已经快要忘记他的样子了,彼此的隔阂也越来越深。对于父亲,我所知的东西乏善可陈,惟剩那渐渐行远的有着一席可有可无的朦胧背影。我所知所见的,不过是他随处欠下的一大笔酒债,邻里、亲人之间指指点点的赌徒、无赖的游手好闲。不仅是父亲常常不在我、母亲身边,更是因为父亲常暗中叹息,怨我为何不是个男儿身。直到我六岁,母亲终于生下了弟弟,而父亲看我那种恨铁不成钢的眼视才渐渐的消失。
  从五岁到十三岁之间,这几年里我是很难见到父亲的,母亲也是如此。十四岁那年,母亲与太公被楚霸王抓去了,我与弟弟才见到了阔别已久的父亲,一起同他进入了关中生活。有时候父亲常常带兵出去打仗不在关中时,栎阳的一切事务便由了我来打理。我兢兢业业克勤克俭,不敢有一丝放松,对于各方面的事,从来不敢自专,不敢想当然地去做,凡遇大事都常向几位叔叔请教,因此许多事情我处理得非常好。直到那时,父亲才注意到我的重要,他时常会对着大臣们夸赞我贤德,“上以为贤,赞曰咸宜淑慎”。我知道,这是对我最好的评价,也是我多年克勤克俭的努力的结果。可是父亲,却也在慢慢的与我们疏远,越来越远,再不是我曾经认识的那个父亲了。他变得越来越势利,越来越狠心,也越来越不顾一起,哪怕是牺牲自己的父母亲人。虽然有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但这是极端个人主义。最后必将孤家寡人。
  三年后,父亲与楚王项羽在成皋议和,迎回了母亲和太公。这年四月,十九岁的我,便尚了如今的夫君赵王敖。婚后莺莺燕燕,生活十分美满。七月,夫翁病重,我与夫君便回了赵国定陶。
  别了父皇母后祖父诸人,跟随着夫君赵王张敖来到赵国,婉云才知道,陪伴了那么久的亲人,住了许久的地方,一朝离开,心中确实有许多的依依不舍。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每每时常在梦里梦回长安,梦见父皇与母后他们,心里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同在一起的旧时光,想起那些年所受的种种苦难,如今锦衣玉食的幸福生活,否极泰来,好似做了一场梦。因这生命,连同那些年的好时光,一同带入梦中,因为枕畔心间,无处不在夫君的陪伴,每一次,都会美美地睡上一觉。
  洞房花烛夜,合卺共饮,他俯身将她压倒,又见一帘幽梦。
  是在高祖五年的四月,嫁给当时还是赵景王张耳的公子②,自己现在的夫君张敖的。那时她不过十八九岁,他也不过二十岁,四月完婚新婚燕尔,美满好合。羞涩地记起那日洞房花烛夜,她柔情似水温言软糯,而夫君,温存之下又满是暴力,带着醉意和欢谑,倾身将她压倒,醉卧纱丛,在她耳畔一阵呢喃软语:三年了,阿云,我终于要到你了。
  夜色温柔,静如流水,她与他一夜无尽缠绵,颠倒鸾凤,金钩曳摇长安路。红麝串,起朝慵,只恨春宵苦短,太阳正高头。
  (注②:此处的公子,应是诸侯之子。嫡长子为公子。如无特别需要,以后行文中的公子,均为现代汉语的公子。)
  一响贪欢,春宵苦短,一转眼便是天明时分。一大早,早有家令哔哔哔剥地大声敲门提醒,许是二人夜上缠绵不够,竟自依依不舍难舍难分。家令敲打了许久,二人方才慵慵懒懒的磨蹭起身。
  门上铜环被敲打得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打搅人的清梦。听见一阵哔剥的敲门声,婉云知道,这是来催他们早起、分开的信号。汉依秦制,凡尚公主者,尚主之家,合卺枕眠之后,若日夜缠绵,必倍伤身,故凡有尚者,必委之家令,在新婚夜后,日则监督克之,除去十五、初一正常侍寝见面外,平日不得璧留,至半期年满。因为家令的缘故,婉云无法,也不愿违背礼仪礼法,即便同夫君难舍难分,但她还是噙噙含泪地离开了,除了十五初一外,自不再见夫君。
  然而,一周之后,家令连夜进宫述职,未归。夫君窃喜,趁家令不再在,与她缠绵交欢。初夏美丽的夜晚,夜凉如水,清静自然,他们水乳交融,无尽地缠绵。第二日家令回来,得知了此事,便以此为要挟,要她从今以后不得家令允许就不能与夫君再见面。
  婉云无法,只得忍痛答应,从此受制于家令,有时候甚至于长达十五天不能与夫君张敖见面。
  六月初三,父皇与母后从淮南回来了,婉云进宫省母,家令遂就此事全盘告知。夫妻恩爱,乃人之常情,吕氏疼惜婉云,得知后亦不加责怪,遂擅家做主,下令凡尚主之家,不再使家令管派此事,由公主自己自行曲度(duo)。是以在以后的日子里,他们便可以随时隧地在一起见面,于是,夫君张敖待自己更加温柔体贴。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便是七月。六月末旬,赵国定陶传来消息,阿翁赵王张耳病重。
  四月,与夫君成婚,六月景王病重,七月移家之赵。八月,夫君继承赵国王位,婉云,亦成了赵王王后。
  二人是在六月底回到了赵国定陶的。记得初到赵国那日,是个阳光温婉明媚的盛夏光年,逦迤的薄云紧贴着薄薄唇瓣的苍穹,傍晚时分晚霞云蒸霞蔚,席卷着杜鹃花漫山遍野的大红大紫。几日后,婉云无故晕倒,之后请医挚看病,婉云才知道,原来自己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按日期推算,应该是她与夫君私自交合的那几日怀上的。
  听到自己有孕时,婉云的心里还是有些情不自已的羞涩,她一生可谓一举一动合乎礼仪,却不曾想在爱情这件事上还是输了,礼法输给了情愫,输的一败涂地。偶然想起一些东西,她心湖上会不住地泛起一点璇漪。许多年前,就像她曾问过戚夫人,为何她会喜欢上她的父王时,戚夫人说,爱情这东西很奇妙,有时候明明心里并不喜欢的彼此两人,一来二往的,会在不知不觉中,顿生情愫,便喜欢上了彼此,便恋上了、爱上了,陶醉在其中不能自拔。就像世人常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那时的婉云心想,或许她与夫君的感情,就是这样的感觉吧。虽是内中羞涩,可有娠后的喜悦之情还是完完全全的掩盖了她的羞涩。自此之后,夫君待婉云更加用心。
  高祖五年八月初,壬寅,赵王张耳薨,谥:景。九月,随着夫君张敖的灵前嗣位,即王位,她也因着夫君坐上了赵王后的位置,母仪赵国。定陶,在这里,远离楚汉争霸的两大焦灼区,成皋、萦阳,国家安定和平,国内风平浪静,海晏河清。与民休息,无为而治,张敖便也日日陪伴着婉云,陪伴在她的身边,以及枕畔心间。而她赵王后婉云,也只需静静的坐下来,平心静气的生下这一胎。只是,到底是男是女,未然可知,一切要看天意即是。
  百世苍穹,日升月落,多少寂静沉淀在美好的时光里,仿如一面平静如玉的镜子,风平浪静,水面清圆,安静而美好,然而,也只需一块石头,便也能将这面一直风平浪静的镜子击得零散粉碎,竞起轩然大波。
  夜幕降临,夜凉如水,正是九月初三。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最美的黄昏,紧接而来的是幽暗的黑夜,最是寰宇欢愉的背后,莫过冷寂的无人问津。
  黯淡无光,清淡雾薄,正是月缺之夜。月色淡泊,天青色的天幕之上,晴朗无云,愈发地显得天上的万千星辰格外地清晰。在这一片夜色温柔里,赵国钦天司命,善于查察星象预兆的大臣秦时一路风尘仆仆,刚从齐鲁大地赶来。宵征而至,他站在山顶之上,抬首眺望着深青色的仓穹,因着月色,月华白似练,倒也吸引他的注意力:星汉浩瀚,此际正是缺月时分,暝空晴朗无云,四维五格、两仪四相,看得万般星辰格外清晰。暮地,他眼前忽然一亮,星汉中与北辰星相对的北斗七星中,第五颗辰名为玉衡的旁边,突然出现了一颗不知名的异星,黯淡无光、暗无天目,光球外一时又大放光亮,灼灼欲目,若隐若现。
  紫微星移,贪狼星偏,北斗七星旁不知名辰星,矢无目的地发着似有若无的奇异幽光---然而这些隐隐若现似有可无的迹象,对于看遍分分合合的人们来说,看惯了变革世岁、朝代更迭前奏的千万百姓来说,有着万千星辉灿烂、奇妙无穷的大自然已经慷慨得不止一次地将预兆表象了出来。此时对于他们来说,星象异变,微乎其微,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异象,事不关己己不关心,如今天下太平,最大的事莫过于发着生产,齐家齐室过上好日子。如今天下太平,有些小风小浪也是正常,家常便饭,又有谁细心地珠注意呢?
  遥想当年,先秦时期的星象之学蔚然成风,公卿之中观星大家人才辈出,前仆后继,各论图霸。其中,魏公卿石申博古通今,为众家所推,成为天文学上的大家。他著有著名的《石氏星表》,一共记载了八百多颗恒、行星不过。诸国之中掌著天文筮卜,且卦算观星集大成者,最是源远流长,当属文王传世后的大卜一族,此族甚得文王八卦精要,经易卜算不在话下。不过幽王国破西周灭亡、平王东迁之后便销声匿迹,早已失了踪迹。
  【注;石申夫,魏国著名天文学家,著有《石氏星表》。该星表记载了八百多颗恒行星,然而秦时始皇帝焚书坑儒,早已轶散。八百多颗恒行星,有一百多颗零星存于后世天文学家的记载之中。】
  秦时是战国时期齐国邹衍的第四代弟子,素来善观星之学,好五德之术,阴阳五行皆通习之。他渊嵉岳峙地站在坡顶,因为是事出突然,难免看得不清。不过还好,因着是缺月之时,今晚晴朗无云,确实是一个难能可贵的观星时间。
  缺月之夜,紫微星移,北辰星旁突现一颗奇星大放异光,星分牧野,直指赵国王都,若隐若现时有时无,竟自压得北辰玉衡与勾芒星黯淡无光。
  秦时似察觉到什么,他心中笃定此星与众不同,一时却又难以说清楚是为什么。此后的日子,他总能夜夜准时地照看此星变化,沉醉在观星之中,如痴如醉。回到赵国以后,秦时或查看此星亮度,或翻阅前人简卷,星盘舆图。但是自那晚后,天空中一直风平浪静,想查探那颗异星的情况也难了。直到一个月后,彗尾扫过银河东南,白光直射紫微星,彼时他一直在观察的北斗七星星畔的异星又再次突发异彩,竟自挡住了彗尾扫过的白光!
  秦时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恍然大悟道:“这是一颗帝女星!”
  随着手中星盘舆图、司南指针的剧烈摇动,铺陈于石台上的历代前人观星记载书徐徐展开,似清风般无意地翻书,一目十行。书页被他一页一页地仔细阅过,突然,秦时看到了曙光。记载说,昔日商王武丁降生时,商王宫中负责记录星象变化的大臣曾有此记:是夜穹际缺月无光,天晴气朗,万千星辉早已不见踪影。时紫微星移,帝子降于宫中渚北,主星熠熠。然紫微星突为一股强光所袭,幸得北辰星畔一女星所阻,大放光亮,直至王子降生。后武丁即位,重用傅说等诸贤臣,励精图治,天下大治。故世人以紫微晓谕帝王,帝星大盛则天下太平、四海一统,帝星陨则身死国破。因王主武丁治世,四海升平河清海晏,故命格为紫微。而当年护于紫微畔的异星,传言乃是帝女之星。帝女星,辅弼上皇,专佑天下百姓。故时人谓王后妇好,乃帝女星之转世……
  看到这,秦时心中已是妙不可言。他惊喜不已,连忙赶回家中记录下来,并写下一封奏章,以为明日朝上上奏所便。第二日,朝上退朝后秦时上奏,张敖阅览后震惊不已:“王上伏惟,臣钦天司命秦时俱奏:臣日前观测星汉,突见北斗玉辰畔忽现异星大放光彩,压制北斗玉衡、勾芒,二星暗淡,方时彗尾扫,异星护照紫微,且臣据前人所录,当是帝女无疑。紫微者,帝之命格也,主天下一统,而帝女星者,后也,辅弼。佐辅君王,成大治。今紫微星移,分宿赵北,意宫中有孕。故分野所指,有娠者,所诞必为帝女转世。故臣上奏闻。臣时谨恭拜上。”
  张敖知道,其实这封奏折里没有写明的有娠女,所指的便是婉云这一胎,那也就是说,这一胎婉云生下的会是个女孩。然而,还未等赵王张敖传命秦时入宫如见、查知垂询之时,紧接着这封足以震惊天下的奏折的,是婉云父亲汉王刘邦发出统兵攻击楚王项羽的命令。
  十二月,赵王敖亲率甲兵十五万,与天下诸王会师彭城,汉王刘邦任总司令,号军百万(实际是五十多万),伐攻楚王项羽。期间刘邦以摧枯拉朽之势,最终赢得了绝对的胜利。二月十五,高祖在洛河河畔登坛封神,祭天、祭地、祭祖之后,正式登基称帝,开国,号大汉朝。
  公元前二零二年,汉高祖六年三月三日晚,许十时时分,便在这样国家大一统的格局里,随着国家的蒸蒸日上,四海升平,伴着初春时节阵阵料峭春寒,元冬腊月的冰消雪融,陌上初阳的暖风日熏,鹰击长空、鱼翔浅底竞自由;伴着早春万象更新的三月烟花,生机勃勃飘飘扬扬的柳条新绿,白鹿原上蹦蹦跳跳的初生小白鹿,蔓蔓青萝附着层层晶莹剔透的露珠,无不展示着新时期、新映象的,便是赵王张敖翁主阿嫣的降生。
  阿嫣出生的那夜,天上景星庆云,大有吉兆:分明可闻的阵阵仙乐声,出生时身上伴有馥郁方薰的香气,十里开往,萦绕不绝。并且她的出生,还伴随了高祖刘邦登基开国,紫微星熠熠生辉,帝女星再现大放异彩,这样惊天动地、旷古烁今的吉兆。
  至此,赵王张敖同高祖皇帝刘邦与皇后吕氏的长女、鲁元公主刘乐的长女,大汉第二世皇帝,汉孝惠皇后张嫣,中国历史上的第二位汉家皇后。中国历史上,第一位也是最后一位处女皇后,天下的第二位皇后,便在高祖六年三月三日的上巳时节节,降生了!
  『因后世记载:后生,帝女星自此光芒黯淡,至没。百年后,有新星代帝女星,为便区别,命之曰太子星。』
  [后,此指孝惠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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