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
关灯 护眼
小说巴士 / 我这大半辈子 / 童年二

童年二

章节出错了,点此刷新,刷新后小编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稍后再试。

  我们村的地势是东西环山,前后开阔,村庄坐东朝西,靠山面水而建。村前是水井、晒谷坪、清江河、水磨坊和柳水潭,村后便是一座大山。大山里鸟兽众多,林木繁盛,是我们村柴火的主要来源地,我还只有五岁时便经常背着柴刀,跟着母亲去那座大山里砍柴。
  我们村在乡里算是比较大的村庄,共有六七十户人家,五六百口人。村里分为三个生产队,我们家属于二队。我们二队在村里排行居中,位置也处在村子的中央;我们的右边是一队,左边是三队。位置居中有很多好处,不但离水井近挑水不要走太远的路,就连村里的祠堂也在我们二队地面上。祠堂有点破旧,屋檐上雕刻着飞龙走兽,木质窗棂镂刻着花朵和一些人物。我曾细细地看过镂刻在祠堂窗棂上的人物,人物栩栩如生,听人说是在讲述唐僧取经的故事。祠堂里平时人迹罕至,到了晚上里面更是阴森漆黑,我每次从祠堂旁经过,心里总会感到莫名的害怕。
  我们二队的队长是个壮实的汉子,他有一对双胞胎孩子。他的双胞胎孩子是一男一女,村里人都喊他们为双双,男孩叫大双双,女孩叫小双双。大小双双比我要小,因他们是我们队长的孩子,他们身上自然也有几分贵气。记得那时他们的脸上总是洋溢着自信的欢笑,全然没有农村孩子在人前的拘紧。大小双双自信而又任性,夏天他们经常不穿衣服在村里到处乱转。他俩一丝不挂的情景在村里不但没人认为不雅,许多人还觉得他们可爱,村里人经常逗他们:“双双,你们羞不羞,又光着屁股乱跑,不怕你们爸爸打你们吗?”大小双双答:“爸爸才不会打我们呢,他说我们这是人体美。”
  七十年代村里还是实行生产队集体制,村里人都是按劳力拿工分。生产队最高权威是队长,队长以下便是队上的会计了。队长要以身作责,经常带领队员们在田里劳作,而会计却几乎不要出工,他更多的时间是在队里拨弄算盘,记数登记。我们队上的会计是个身材高大的汉子,他相貌堂堂,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经常穿着一身中山装,很有电影里干部的派头。当会计不但不要出工,还拿最高的工分,对此村里许人都有意见,我经常听见母亲抱怨说:“队长做事没得说,他拿高工分我们服,可会计从不下田,他凭什么一个人拿我们两个人的工分?他这么好吃懒做,将来迟早要遭报应!”
  母亲恶毒的诅咒不久便应验了,八十年代村里实行责任分包后,我们队上的会计立刻成了村里最穷的穷人,不再有从前的风光了;他因为不善种植,人又不肯勤奋,因此经常吃了上顿没有下顿。也许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会计的儿子长大后跟他一样好吃懒做。他儿子比我小七八岁,从小性格腼腆,成年后去广东短暂打过两年工,忽然又回到村里再也不肯出去打工了。从广东回来后,会计儿子更懒了,如今他不但不出去打工了,在家里也是一点事都不做,每天只闷在家里睡大觉,而且还从不出门与人交流。
  有人说会计儿子也许是遭受了什么打击,要不天天闷在家里怎么受得了?前年清明节我回乡扫墓,在村里见到了会计儿子。当时我坐在堂弟屋前的走廊里,他似乎是刚起来,头发蓬乱,神情萎糜,从家里出来去上茅房。他从我身边经过时我认真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神态从容,好像并没有心智失常。他似乎也知道如今我是村里的名人,从我身边走过时他竟然也看了我几眼,看我的眼神似乎还带有一丝对我的钦羡。会计儿子从我们面前走过,堂弟在背后摇头感叹:“一个堂堂男子,这样窝襄活着还不如去死!”堂弟的话引起我无限的感慨,我也认为人活着就不应该窝襄,然而无情的现实却经常给人无情的打击;你心中纵有万股豪情,奈何命运却经常给你窝襄的答案。
  我的性格像我母亲,母亲生性要强,只可惜在生产队时因为爸爸去了外面煤矿,我们那时又太小,家里只有母亲一个人拿工分,因此那时我们家是村里最孤弱的家庭。好在这种状况随着生产队集体制的解散而得到了解决,自从村里实行田地承包责任到户后,母亲就充满了干劲,我经常听到她自言自语地说:“别人以为责任分包后我会饿死,我偏就要干给他们看看!”后来事实证明母亲的要强并不只是口头上;母亲种的稻田不但村里许多男人都当不得她,而且从此我们家的粮食成担成担地装在我家楼上的粮仓里,一年到头都吃不完。
  母亲在村里虽然扬眉吐气了,但事实她却是拼命在扛;母亲每天除了要种田、种菜、喂猪、砍柴,还要做饭、洗衣、挑水以及照顾我们吃饭穿衣、感冒发烧和种种让她揪心的事情。母亲实在是太累了,她也希望有人给她做帮手,可远在煤矿的父亲只有双抢时才回来帮她一把,而父亲和母亲的兄弟亲人又凋落稀少;母亲没有身强力壮的兄弟能帮她一把。
  跟村里大多数兄弟众多的人家不同,父亲只有一个姐姐和妹妹,母亲也只有一个哥哥。父亲的童年也许很凄苦,我奶奶在父亲七岁时便去逝了,我爷爷好像也是早早就去逝了,因此我出生便没有了爷爷和奶奶。母亲的童年也许比父亲幸福,因为我的外公外婆在我很大时依然还健在,而且据说母亲小时候外公很疼她。也许是没有爷爷奶奶的缘故,我们从小把乡里称爷爷奶奶为公公阿婆的称呼用在了我们的外公外婆身上,我们一直喊外公为公公,喊外婆为阿婆。
  外公身材高大,他应该很晚才生我母亲,在我四五岁时他已经老得有点糊涂了。那时他经常来我们家,每次他来到我们村,村里便会有人戏弄问他:“你老人家什么时候来的?”外公往往是答:“我明天来的。”外公除了对时间糊涂外,他对我似乎也有点糊涂。在我的印像里,有几次外公在我家的马桶拉尿,我站在一旁看他拉尿,外公竟然对我说:“乖孙,去把公公的尿喝掉。”他一说我便一阵恶心,一边骂他老糊涂,一边掩着鼻子离他而去。
  外公在我五六岁时便去逝了,他去逝的情形我已没有半点记忆了,只是估计母亲应该很伤心,因为母亲经常对我们说外公种种的好。据母亲说外公很能干,似乎还参加过游击队,外公家里的一切都是外公一手挣来的。跟对外公相反,母亲对外婆的评价却不好,母亲经常跟我们抱怨外婆最爱走人家做客,说家里的东西都被外婆走人家走掉了。
  与母亲不同,我们却对外婆的印像很好。外婆身材瘦小,和霭慈祥,每次我们去外婆家,外婆都会杀鸡宰狗,做很多好吃的给我们吃。我记得最深的是外婆家有条大黄狗,大黄狗很亲人,每次见到我们都会摇头摆尾在我们身上亲热。可有次我们去了外婆家,外婆却忽然喊舅舅叫人来打狗,说要煮狗肉给我们吃。我见舅舅喊来两个男子,他们张着一个麻布口袋,对着大黄狗“狗狗、狗狗”地轻声呼喊。大黄狗很警惕,它对危险似乎有天生的警觉,舅舅他们打开麻布口袋,它立刻感到了危险的来临。
  大黄狗犹犹豫豫想跳跑,但它太忠心了,无法违抗主人的命令,最终还是乖乖地钻进麻布口袋里去了。大黄狗一钻进口袋,舅舅和另外两个男子终于松了口气,他们赶紧扎紧麻布口袋,抬着大黄狗便向村中的池塘走去。我知道他们要把大黄狗淹死,早已又哭又闹想阻止他们,却被外婆和母亲拉到了一旁。舅舅和两个男子抬着大黄狗来到池塘边,他们把大黄狗扑地扔到池塘里,又用一根碗口粗的木棍把大黄狗死死摁在水底。我看到大黄狗在麻布袋里浑身乱扭,呜咽挣扎,池塘原本清澈的池水泛起了一股浑黄的污浊,水里的麻布袋也让人看不清楚了。
  过了很久,大黄狗终于没有动静了,舅舅他们便把麻布袋捞上来,打开袋子,取出大黄狗把它架在稻火上烧毛。大黄狗很快成了一条嘶牙裂嘴,浑身醺黑,硬梆梆的死狗了。又过了一会儿,到吃饭的时候大黄狗已变成一盆狗肉了。舅舅他们杀大黄狗时我虽然哭得死去活来,可当面对一盆香喷喷的狗肉时,我却立刻止住了哭泣,狼吞虎咽地吃起狗肉来了。
  外婆在我九岁时去的逝,她去逝时是姐姐第一个发现的。听姐姐说处婆是很安祥的自然死,她死那天姐姐正好在外婆家,头天晚上姐姐还在跟她睡。外婆死前没一点异样,第二天早上姐姐起来喊外婆起床,喊了几声见外婆没动,姐姐便一个人出去玩了一会儿,回来后再喊外婆,姐姐这才发现外婆已经死了,她立刻被吓得大哭起来。
  收到外婆去逝的消息,母亲立刻带着我往外婆家赶。当我们来到外婆村里时,外婆已被殓入棺材,摆放在她们村里的祠堂里了。母亲一看到外婆的棺材,立刻扑到棺材上捶胸顿足,放声大哭起来。母亲的哭丧很奇特,仿佛唱戏似的一字一句带着唱腔,她声音哽咽,腔调含糊,呜呜呀呀地又哭又说。母亲哭丧的内容我大多听不清,但有些我却听得很真确,我听到母亲拉着悲腔在喊:“我可怜的妈妈呀,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可怜你这一世没穿一件好衣服没吃一口好东西,就这样走了!我可怜的妈妈呀,你就这么走了,叫我以后还怎么活呀……”
  跟母亲的哭嚎不同,舅舅在外婆棺材前却没有表示出太多的悲伤,他似乎对母亲那套、在当时还很盛行的装腔作势的哭丧仪式有点反感。我看到舅舅给外婆烧了些钱纸后,从棺材前站起身来,偷偷瞪了我母亲一眼便出去了。舅舅对我母亲似乎一直有点嫌恶,虽然他只有我母亲这一个妹妹。听母亲说,外婆曾经生过七八个孩子,但其余的都夭折了,只有她和舅舅两个人存活了下来。
  舅舅和母亲也姓何,他们也是井头何氏一脉的后人,但他们的先祖早在几百年前便从井头村迁到靠近宜章的嘉田村去了。舅舅的名字有点像琼瑶小说里的名字,叫做何子曼。舅舅不但名字有点浪漫气息,他本人似乎也天**漫。舅舅读过高中,在他那个年代读过高中的人算是文化很高了。舅舅高中毕业后又参军去了福建,成了一名光荣的***战士,据说舅舅在部队里是侦察兵,飞檐走壁,擒拿格斗,无所不能。因为舅舅有文化,他本可望在部队里提干,成为一名部队里的军官,只可惜天**漫的舅舅却被浪漫害了自己。
  舅舅身材中等,鼻直口方,是一名标准的美男子。他在福建当兵时,部队里有位师长的女儿看上了他,舅舅为了拉近自己跟师长女儿的身份差距,他骗师长女儿说自己的父母都是乡里的干部。当师长派人来我们乡里调查后,很快便得知了外公外婆都是正宗农民的事实,师长女儿失望地离开了舅舅。师长更是勃然大怒,差点以流氓罪把舅舅送上军事法庭,后来还是考虑自己女儿的名声,师长才没有继续追究。但舅舅也在部队里待不下了,没多久他便退伍回乡了。
  舅舅刚退伍时,乡里把他安排到公社小学当老师,可舅舅嫌小孩吵闹不愿干。于是乡里又安排他在供销社里当售货员,但舅舅没干多久又不肯干了,他径自回到村里当起了农民。当了农民的舅舅却不爱干农活,而是喜欢当篾匠。据说舅舅无师自通,他编织的竹筐竹箩,比许多老篾匠编得还要精巧耐用,因此附近十里八乡的村民都喜欢买舅舅做的产品。然而舅舅却没有定性,他做篾匠纯属好玩,每天做一两个便不肯再做,任客户催促和外公大声喝斥,他也撒手不做。
  没有定性的舅舅很快陷入了贫困,听母亲说舅舅曾经娶过一门亲事,只是那女人嫌舅舅家里穷,过门没多久便偷偷跑了,跑时还把舅舅家里值钱的东西全拐跑了,舅舅从此终其一生打着光棍。舅舅虽然有点嫌恶我母亲,但他只有这一个妹妹,外公外婆去逝后,我母亲成了他在世上惟一的亲人,因此舅舅便经常来我们家做客。每次舅舅来我家,母亲都会数说他一顿,说他不该好吃懒做,不该在人前吹牛说大话,不该对人毫无防范让人骗。
  舅舅喜欢说大话也许是真的,从我十一二岁开始,舅舅每次在我家里做客都会在我面前做俯卧撑,站马步,向我展示他的“武功”。有一次舅舅从公社赶完集回来,坐在我家灶台前绘声绘色地向我们讲述他当天惊险的经历。据舅舅说他赶完闹子往回走,走到一处没人的地方,路旁忽然跳出几个蒙面大盗,手执利器,欲抢劫舅舅。舅舅临危不乱,他身上有一个称砣,用衣服包起来做武器,三五两下便把所有的强盗打跑了。小小的我们听得很入神,母亲却不以为然,等舅舅说完转身出去,母亲便对我们说舅舅是在讲大话,要我们别信他吹牛。
  母亲虽然对舅舅不满,但每到快过春节的前两天,她便会用一个竹篮装满猪肉、糍粑、年糕、花生、瓜子、甚至还有糖,这些在当时让人垂涎欲滴的好东西,让我和姐姐去送给舅舅。舅舅家离我们村有四五里路,都是山路,蜿蜒陡峭,很不好走。我和姐姐轮流提着竹篮,吃力地来到舅舅家里时,每次都会累得小脸通红。虽然很累,但我们却很高兴,因为是去给舅舅拜早年。舅舅见到我们也很高兴,每次他估摸着我们快来了,便坐在他家灶台前烤火等我们,见我们来了后,立刻便给我们弄饭,把他家里最好吃的东西弄给我们吃。有次舅舅煮了碗猪肉给我们吃,猪肉也许是放久了,已经有点变味了,但舅舅告诉我们说是朽肉,比新鲜肉还好吃。听舅舅一说,我立刻吃得精精有味,真的感觉似乎比新鲜猪肉还好吃。
  每次给舅舅拜了早年回来,母亲都会细细地向我们打听舅舅在家的情形,打听舅舅跟我们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给我们吃。每次听我们说完,母亲都会陷入沉思。而那次当我把舅舅家有好吃的朽肉告诉母亲时,我看见母亲转过脸去,偷偷擦了擦眼角。。
  在我读初一时,一天我表姨父匆匆从家乡赶到我家里,神情肃穆地对我母亲说:“菊香,告诉你一个消息,你可千万别激动!”母亲似乎早猜到了他要说什么,她定定地说道:“什么消息?你只管说,我扛得住。”表姨父又看了我母亲一眼,才低沉地说道:“子曼升天了。”母亲呆了一会儿,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终于还是没有控制住,然而母亲却没有悲伤,而是忽然恼怒地骂起了舅舅:“我就知道他是个短命鬼!好吃懒做,吹牛打诳,怎么会有好下场?他死了好,早死早投胎,不用再在这个世上遭人白眼,受那些罪了……”母亲骂着骂着,眼泪便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声音也越来越哽咽,最后终于一个人跑进卧室里嚎啕大哭了。
  母亲哭了一顿,立刻起身跟表姨父回去给舅舅奔丧。三天后母亲回来,我听母亲告诉父亲,说舅舅是从别人家里做客回来,走到半路走不动了,倒在地上便死了;母亲说舅舅是因为贫病交夹,所以才会年纪轻轻,四十出头就死了。
热门推荐
夜的命名术 吹神 夜的命名术 吹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