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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我这大半辈子 / 童年三 新

童年三 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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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人说我爷爷是教师,在我们近系家族这一脉里,只有他一个人喝了点墨水。听人说我奶奶娘家很富有,是方圆几十里内所有土地的主人。奶奶娘家到底是不是富甲一方的地主,现在已无从考证,我对奶奶的怀想更是模糊。小时候清明节时,我还跟着大人去给奶奶扫过墓,可东江水库蓄水后,奶奶那座低矮的土丘坟茔也随之被淹了,我也就再没有给她扫过墓了。前年清明节我回乡扫墓,有族人指着东江湖的水岸线告诉我:“你奶奶的坟墓就在那水下面,湖水退浅时还会浮出来。”我问那人我奶奶的坟墓还在吗?那人摇头说早被湖水泡平了,现在哪里还有半点痕迹,他只是记得我奶奶坟墓所在的大概方位。
  奶奶去世时只给爷爷留下了我大姑姑和我父亲,当时父亲只有七岁,大姑姑也只有九岁。爷爷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很辛苦,于是他又给我父亲和大姑姑娶了一个后娘。父亲的后娘是一个寡妇,她嫁给我爷爷时还带了一个比我父亲大的男孩过来,过来后也随了我爷爷姓何,也成了井头何氏一族的后人。我后奶奶后来跟我爷爷又生了一个女娃,因此我的小姑姑跟我父亲其实是同父异母。我小姑姑比我父亲小了八九岁,大人多疼爱幺子,据说我爷爷和我后奶奶很疼我小姑姑;我父亲和我大姑姑还有我后奶奶带过来那个男孩从小都要干活,而我小姑姑却整天被我后奶奶搂在怀里,从不要做一丁点事。
  后来我小姑姑长大后,嫁到我们村对面山背后,我表姨父所在的村庄里去了,而我大姑姑却亲上加亲嫁给了我后奶奶带过来的儿子。因为我大姑姑的丈夫从小也是我爷爷的儿子,因此我们不称他为姑父,而是喊他伯伯。大姑姑和伯伯一共生了两男三女五个孩子,他们住在我爷爷留下的祖屋里。父亲和母亲结婚后,在村里另建了一座泥砖瓦房,我后奶奶也跟着过来和我们住在一起。
  “后娘都很坏!”这话父亲从未说过,但母亲却经常挂在口头上。我后奶奶虽然跟我们住在一座屋檐下,但却并不在一起吃饭,实际上她跟我们是分伙另过。我后奶奶一个人住我家堂屋的左边,前面是醺黑的厨房加餐厅,后面那间房子便是她的卧室。我们住在堂屋右边,也是前面是厨房加餐厅,后面便是母亲的卧室。堂屋后面还有一间小屋,也是我家的卧室,母亲还在木板楼上铺了一张床,我有那么大了后便被母亲赶到楼上去睡了。
  母亲跟后奶奶的关系很僵,她们经常吵架,每次吵架母亲都是跳起脚大骂,后奶奶也不示弱,她也是跺着脚跟我母亲对骂。作为母亲的孩子,我们自然是站在母亲这一边,听母亲说,有次她跟我后奶奶吵架,当时只有六七岁的我,竟然拿起一把柴刀,指着后奶奶喊:“你再骂我妈妈,我就砍死你!”后奶奶吓了一跳,用手点着我嚷:“你这么小就拿刀,长大了肯定会杀人!”
  听母亲说后奶奶的坏话听多了,我们从小便也觉得后奶奶不是一个好人,但在我儿时的记忆里,除了我她跟我母亲吵架外,我并不记得她有哪点对我们不好,相反我倒记得她其实对我似乎还不错。记得有次母亲带着姐姐和妹妹去做客,我又哭又闹母亲却始终不肯带我去,而是把我留给了后奶奶。母亲她们走后我还哭了很久,等我不哭了后奶奶便弄饭给我吃,晚上她也带着我跟她睡。睡到半夜,她把我喊起来拉尿。当时房间里光线昏暗,但我却分明记得她脸上的表情十分柔和,轻声细语,和霭喊我:“甲仁,快起来尿尿。”在那个漆黑的寒夜里,她让我感受到了她身上的温暖。
  母亲跟后奶奶吵架,父亲总是很为难,我经常听到他劝我母亲:“别跟她吵了,你是晚辈你就让着她一点吧!我妈妈从小死的早,我其实是她带大的,你就看在她把我带大的份上让着她不行吗?”母亲不听,依然跟后奶奶经常吵架。父亲没有办法,只好听之任之,好在他远在煤矿上工作,我母亲和我后奶奶的吵架他其实一次也没遇见,都是听我后奶奶和我伯伯告诉他的。
  我后奶奶应该也是一个心性很强的人,她也许是吵不过我母亲,也许是太恨我母亲,最后她为了给我母亲一点颜色,竟使出了那时一些愚妇自认为最毒辣的招术——她在我母亲的卧室里上吊自杀了。
  后奶奶是大白天上的吊。那天上午,我们都去上学了,母亲也早早就去田里干活去了,当母亲从田里回来时,却发现堂屋大门被从里面反锁着。母亲以为又是后奶奶故意为难她,便站在堂屋大门前,跳起脚大骂后奶奶。母亲骂了一阵没听到后奶奶还嘴,心里感到有点异样,于是便喊村里我一个远房堂叔过来,请他架起楼梯,爬进我家厨房楼上那扇窗户去开门。那个远房堂叔刚爬进去一会儿,立刻又从楼梯上爬了下来,他脸色煞白,一脸惊慌地告诉我母亲,说我后奶奶吊在她卧室的楼梯口上。
  我母亲也吓得大惊失色,一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那个远房堂叔扔下我母亲,他飞跑着把这消息告诉了我伯伯。很快我伯伯也飞跑了过来,他二话不说便爬上楼梯,跟我那个远房堂叔把我后奶奶从绳索里解救出来,可我后奶奶早已吐着舌头断了气。我伯伯又悲又怒,他打开我家堂屋大门,怒吼着要我母亲进去,把我后奶奶从地上背放到我母亲床上。
  我后奶奶上吊那天我刚上小学三年级,那天中午我放学回家,走到村口便感到村里的气氛有点异样,心里隐隐感到不安。回到家门口,我看到我家围满了人,我拨开人群挤进去,看到母亲一个人站在她卧室门口,冷着脸一声不吭。后奶奶被放在母亲床上,我伯伯和两个男子围着后奶奶给她换寿衣,他们动作很快,我只看到后奶奶的躯体晃出一道白光,她的身体便套在寿衣里了。套好寿衣,伯伯他们把后奶奶平躺在母亲床上。我看见后奶奶穿着全新的寿衣寿鞋,手脚平展,身上穿得整整齐齐,但舌头依然吐着,模样很是吓人。
  到了晚上,后奶奶才被移放到棺材里,伯伯想把后奶奶的棺材摆在祠堂里,但村里老人说吊死鬼不能入祠堂,于是伯伯只好把后奶奶的棺材摆放在村前的晒谷坪里。伯伯、大姑姑、母亲、我和姐姐妹妹以及伯伯的五个孩子,还有赶过来的小姑姑、小姑父和他们的两个儿子,大家都戴着孝,齐刷刷地跪在后奶奶那个方方圆圆的棺村前。大姑姑和小姑姑像母亲那回给外婆哭丧一样,一字一句,带着唱腔哭诉。伯伯也很伤心,他跪在棺材前身体簌簌发抖。伯伯的五个孩子和小姑姑的两个儿子他们都很伤心,围着棺材都在哭喊阿婆。母亲似乎也伤心了,我看见她用一块面巾捂着脸也在哭。
  父亲是第二天才赶回来的,他急匆匆来到后奶奶棺材前,脸上的神情很是慌乱,他在我们当中扫了一眼,见母亲安然跪在地上,脸上慌乱的神情才镇定起来。父亲狠狠瞪了母亲一眼,走到伯伯身边,跪在地上唉了一声,然后我听见他一边磕头一边用手捶地哭喊:“妈妈,我来迟了……”
  后奶奶的棺材在晒谷坪里摆了三天后,才被抬着往村后的坟山上去下葬。后奶奶的棺材刚起灵时,抬棺材的中有人嚷棺材好重,一旁那位主持葬礼的老道士便摇头晃脑,拖着腔调喊:“孝子快磕头,你们母亲的冤气太重了,所以棺材才会重!”伯伯和父亲赶紧捣蒜般地跪在地上磕头,大姑姑和小姑姑则嚎啕大哭,捶胸顿足,被人搀扶着才能往前走。母亲没人搀扶,她直着身子,牵着我的手往前走。
  到坟山后老道士捉来一只公鸡,用一把菜刀在公鸡脖子上一抹,然后把公鸡扔进那个为后奶奶挖好,露着新鲜泥土长长方方的土坑里。公鸡鲜血直流,张着翅膀在土坑里扑扑乱跳,不一会儿便倒地不动了。老道士点着一炷香,也跳进土坑里,嘴里念念有词,围着土坑转圈。转了一会儿,老道士提着死公鸡从土坑里爬上来,站在土坑旁大声念道:“吉时下葬,子孙兴旺!”然后大家便七手八脚用绳索吊着棺材,把它慢慢放下去。棺材下葬后,放了一阵鞭炮,大家便陆陆续续散去回家了,母亲牵着我的手叮嘱道:“往前走,不要回头!”
  后奶奶在我家吊死后,我母亲好像没怎么被后奶奶的亲人非难,我看到从后奶奶穿好寿衣一直到下葬,伯伯都没有理我母亲。伯伯虽然没为难我母亲,但母亲自己却吓坏了;后奶奶刚死那阵子,母亲总是跟人说家里闹鬼。母亲说这话时绘声绘色,她说晚上她睡在床上,总听到先是后奶奶的厨房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然后就听到有脚步声从那边走到堂屋里来,在堂屋里站了一会儿,然后脚步声又走到我们家厨房里去了,接着我家厨房里便响起锅碗瓢盆的碰撞声。这些声音乱响了一阵后,那脚步又很明显地向她卧室里走来;母亲说她听那脚步声,跟我后奶奶在世时的脚步声一模一样。脚步声在卧室门口犹犹豫豫,想进又不敢进,想走又不肯走,说到这里母亲往往会告诉别人说她当时吓得要死,只好把被子蒙住头一直到天亮。
  说了几次后母亲便不敢在家里睡了,一到晚上她便背着被褥,带着我们三个小孩,去村里三队一个跟她要好的姊妹家里借宿。每次到那人家里借宿,母亲都会告诉那人说我家昨天又发生了哪些异常,晚上她又听到了我后奶奶的脚步声。跟母亲要好的那个姊妹她家的房子也不大,她也有三个孩子,我们来了后她家立刻变得很拥挤了,因此我们在她家里借宿了一段时间后,母亲便又壮着胆子带我们回家来睡了。过了一段时间后,母亲渐渐不再跟人说家里闹鬼了,她也很快从恐惧中走了出来。。
  伯伯虽然没有为难我母亲,但因为我母亲有害死他母亲的嫌疑,因此他对我母亲有点敌意,因而我们两家的关系也并不很好;我家双抢时,伯伯好像从来没有来帮过我们。倒是大姑姑却依然对我们很亲热,她每次看到我母亲还是跟从前一样的态度,过年过节也还会来我家里帮我母亲做糍粑和年糕。大姑姑一直到去逝,她跟我母亲的妯娌关系都处理得很好。
  我大姑姑个子矮小,一副典型的农村妇女形像,她和我小姑姑都身体不好,寿命也都不长。大姑姑在我读小学五年级时就去逝了,而我小姑姑更是在我后奶奶吊死没多久便病死了。我父亲他们三兄妹,只有我父亲的身体还算健康,虽然他在井下劳累了一辈子,饱受风湿和煤尘的侵袭,但如今他快八十岁了,依然还健步如飞,没有老态龙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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