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滹沱岸边，张竑、赵宇、周沐辰等几人踱步而行。嬉笑与人群相伴。
　　说到周沐辰，他在张竑、赵宇离开新河后想了很多。自己也是到了及冠之年，身边的朋友相继都找到了一份事情做，自己也应该充实一下。于是，他跟周老爷请求，要找赵宇一同去戍边。周老爷并没有不同意，因为他向来管理孩子都很自由。
　　张竑、赵宇、周沐辰三人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们会在滹沱河畔相会，喜悦感从每个人内心迸发出来。
　　夜静风意寒，冷月映柔颜。一船游过，琴声慢，随夜色和了拍。柳枝低垂，不觉中灯昏晃了妩媚，虫鸣偷了嬉笑的委婉，骨露了波光道道。一女独坐，琴声突急，像人咽似孩啼，她面容更显憔悴的美。静静的听，时光打磨着这几个年轻人。
　　赵宇听得入神，手和着拍。灵犀一点，琴到忧处，眼觉湿润。一缕惆怅被琴弹拨得浓烈，搅动着赵宇的心。他的眉宇随着琴韵皱起，细细琢磨。弦外，这时更延伸了一种莫名的无奈和悲哀的情绪，那种无奈好似在滹沱河上残喘。琴音更伸展了凄的味道和性格。一种不安的情绪在弦外徘徊。
　　曲调戛然而止，弥漫的音韵突然散开。忽而，那女子站起，一头扎进河里。
　　第二天，她醒了。不是在九泉大道上，也并未经过什么奈何桥。在她面前的是几个陌生的面孔。这些面孔都对这位女子的身世产生了偌大的兴趣。
　　事已久远，却热烈动人。那是一个战火纷飞的年代。秦末，民怨已沸，群雄逐鹿中原。她的祖先，颜五律，一个有着深厚造诣的琴师。战火本来与音律无关，可是他却受到了牵连。因为一把火，楚霸王的一把火，他的家也受到了牵连。也同样是这把火，他们只能离开了阿房宫。他离开阿房宫后一无所事，妻儿也受了罪。一家人向南逃亡，南方暂无战事。
　　他们一家人向往的是一个没有战事的世外桃源。一个战火纷飞的战场与一个世外桃源有着天地般的不同，他们也无法拒绝世外桃源的诱惑。阿房宫的火太旺。它熔化了千千万万个人的梦想。阿房宫留下的只是恨和痛。那世外桃源也仅仅成了梦想。
　　一家人便向南方蹒跚，一种无奈而艰辛的蹒跚。有点像流浪的水鸟哀鸣着，淹没在雷雨交加的天空。在一家人仅有的一点盘缠几天被用光的情况下，他们的生活发生了质的变化。用讨饭的方式来解决困境与用半两买东西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情形。于是，白眼、脸色便成了家常便饭。纵是这样，在这个年景能吃上饭的他们也是相当幸福。战乱使很多人不幸福。凑活些的人还填不饱肚子，你去讨饭吃就更别提。一家人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他望着儿子那瘦小的脸，以前那种肉嘟嘟胖乎乎的小肉脸早就成了昨日的黄花。街道的拐角能避风，这是他们能够安身的唯一的家。他们再也不能也没有力气离开这个简单的家了。他感觉自己活不过这个冬天了，虽然离春天很近了。儿子已受风寒，妻子已没有力气说话，父母已是刚刚逝世他乡，一家人把生死忧苦逐一抚摸。南方的冬天很温暖，与北方的春相仿。可对他来说再温暖的地方心都是寒的，即使坐在火堆上也感觉不到温暖。一个冬天，一家人向南艰苦跋涉。他们用单薄的身体抵御着所面对的一切苦难。
　　他恨矛与盾撞击发出的声音，他恨嘶嘶马鸣惨叫声。是矛与盾的撞击声碎了他悠美的琴音，是那战马的嘶鸣声吞噬了他生活的美满。一声声南飞雁鸣唤起了他失落的灵感。
　　他一无所有，唯一寸步不离身的是这把七弦古琴。
　　一家人在几千里之外南越国的一个并不寒冷的冬天里完美的用一幅白描讲述生存的故事和爱的高伟。他用生命仅存的一点气力弹奏出自己孕育已久的思乡之曲，这是他灵感迸发时人生中最为闪亮的艺术结晶。《颜归乡》这首空前绝活的曲子就此被颜五律弹拨出来。
　　曲音中优美的凄凉动人心扉。他先将生活中的美满与幸福弹拨于前，又将一路上的苦难、艰辛、无助、凄凉弹拨于后。他婉转反复弹奏了南方暖冬的步调，又用轻快的拍调表现梦回家乡的心境，用沉重而又诗意的快节奏弹拨了人生的态度。当然，有矛与盾的撞击声、战马的嘶鸣声、战士的呐喊声，以及最后完美的如清风拂面般鸟语花香、风光流淌的美好生活节调。他把一帘归乡梦弹拨的很长很长，以至于被思乡折磨的落泪。最后昏厥在了琴音已止的古琴旁。
　　在街角的另一端，赵王闻音而寻。他心潮澎湃，血沸欲出，心与音通，情和曲同，不由泪湿衣襟。在死亡逼近这一家人的时候，赵王救了他们。
　　恍惚中，他们一家人踏在了奈何桥。儿子那干瘦的小手抓了桥栏杆。儿子还小，还没来得及品味过生活，断裂的时光没给儿子留下享受美好的机会。颜五律很是无奈，自己的内心已是感瘦骨露。第五天的早晨，他看到了阳光，他知道阴间没有阳光。一家人在死亡边缘止步。
　　赵王二十岁便由真定征战南方，秦亡后便自立为王，建立了南越国。颜五律的琴音触动了赵王的思乡心绪。滹沱河南的父母之墓谁来守护？节前节后谁来上祭品，烧竹钱……
　　颜五律明白了赵王的心事，他用世代护守赵王先人墓地的承诺来报赵王的救命之恩。
　　“不但我，我的儿子，我的孙子，重孙子……子子孙孙将一直守护赵王的先人之墓！”
　　赵王感动不以。颜五律履行了对赵王的诺言，天下安定之后，颜家北上到真定，族人一直守护赵王先人墓。
　　“莫非你是颜家后人？”赵宇急切地问。
　　“唉！”她叹了口气。“《颜归乡》已传了一千多年，赵王先人墓也守护了一千多年。可惜，一场瘟疫，孤苦伶仃的只剩下了自己。”
　　“那也不至于投河呀。”张竑一边劝慰着颜如玉，一边取了银针，按穴位扎了进去。“心理压力比身体疼痛更难治愈，心情好了你的病自然就好了。”
　　“有我们大家在，姑娘的病一定会好的！”赵馨按耐不住内心的感动。
　　颜姑娘的事大家很上心，但是大家离真定去大同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虽说戍边是大事，但赵宇还是往后拖了几天。周风影说干脆把颜姑娘也带上吧，反正她也是一个人，无牵无挂的。可是颜如玉就是不肯：“我还有守墓的牵挂，你们放心，我现在好起来了，我哪怕因为祖上的承诺，也不会再做这种傻事了！”
　　这话让大家也放了心，次日，就都上了去大同卫所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