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云高风烈，草的味道与牛羊的气味相融。宽广雄浑的草原泛绿，白云更白，蓝天更蓝。马头琴的悠扬传达着草原的宽广心胸，马蹄声声掩了鞭子的响脆。被美丽的草原拥抱的感觉就是想大声呼喊，如同醉入幻境。
　　微风点了草得名，眼睛吻了花的容，打一个绝妙的响指，做一个俏皮的鬼脸。人需要美丽的大自然，大自然也需要爱他的后人。年轻的人们尽情消费着快乐，甚至用一丁点赞美当首付，就有理由尽情享受草原的风光。
　　第一次见到草原的张竑、赵馨各自用脚夹着马，撒欢地奔驰在无边际的草原。熊宝响鞭快马，急赶上周风影，给她讲自己在草原上的故事。
　　周沐辰急催着马，打着响指，吹着口哨，像一条久别大海的鱼，欢呼雀跃。他有着大草原的血脉，他有着大草原的情怀，他仿佛感受到草原的呼唤。他眉毛忽起，大声呼喊：“我回来了！我的父母，我的根！”
　　赵宇上了马，缓慢地挪移。他见了美丽的草原却感触着痛，十多年的痛感久久不能散去。草原，是他父亲战死的地方。只有他才有那种不想面对而又不得不面对的感觉，这种感觉很难拿捏。他憎恨战争，却又不能逃避战争，因为担当与使命让他不得不面对。
　　安居乐业是绝大多数百姓乐见的，但有些人却有战争的欲望，因为战争会给极少数人带来实惠。这些极少数人把战争看成实现自己政治抱负的最佳捷径。这些极少数人把一个家族的虚伪荣誉看成支点，把百姓的最大利益摧残。这些人是自私自利的成功者，却又是广大百姓的罪人。
　　悲壮、凄惨、残忍……
　　许多词汇可以描写战争，但这些词都与欢喜、快乐、幸福无关。虽然失与得是相互矛盾的两个字，但失与得却能准确的来表达战争的一方。二王子的军队得了金银财宝、布匹瓷陶等各种各样各目繁多的身外物。但这与他的希望相差甚远。他希望扩疆拓土，找回黄金家族曾经的辉煌，并且树立自己的威望。于是他被贪欲支使又一次将军队拉向战场。他想缩小梦想与现实的距离。
　　抽刀，放箭，杀……
　　多少残忍的字眼都无法形容这次战争的惨烈。伤残是冷兵器时代最残酷的苦果，所有经过战争的人都有切身的感触。一切身体的缺失都是战争遗留给双方最难处理的后遗症，还有精神的创伤、内心的恐惧，那是可怕的非肢体呈现的恶果。经历血战的人都有，或轻或重。
　　赵宇、周沐辰、熊宝奋战时，张竑却成了一名伤员的知心医者。其实他救治伤员也是战争中最为关键的一环。
　　人是世间不可稀缺的高灵之物，少了就少了，不可再生。折了腿的士兵往往用布条包起伤处，忍着痛。他们并不知道，第二次伤害比第一次伤害对生命的摧残更甚，而且后果更严重。瘸了腿后只能拐着走，而且这个走相也就陪他们以后的每时每刻了。
　　其实，张竑第一次见到血时很恐惧。血的颜色和形态刺激了他的大脑，他那善良的心对血有一种天然的抗拒性。或许听了众多人各种声调，看了各种痛苦的表情，他下定了决心，试着扯血衣、包伤口。看到伤者满脸带有希望和幸福的笑容，他战胜了对血的恐惧，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混战中，周沐辰的后背被一支箭死死的钉住，他的马也被箭射中，马疯狂地飞掠出战场。战争并没有因周沐辰的缺失而停止，只是在战后周沐辰成了叫人揪心的人和事。
　　张竑、赵宇、熊宝在尸体堆里翻寻。整整一夜，甭说尸首，连身上的战袍等物件都没寻到。人们开始扩大搜寻范围。
　　晌午时分，周风影从大同卫所赶到前线，听到周沐辰失踪的消息，她有些不知所措，便昏了头脑，执意要去敌方找寻。赵馨尽力的制止，却拗不过，还好赵宇从东边赶来。西边方向回来的熊宝垂头丧气，耷拉着脑袋，显然也是没有找到周沐辰的下落。现在，人们把唯一的希望都寄托到张竑身上。
　　“消息是从一个牧羊人口中得到的，他只是隐约地看到一匹马飞驰而过。”
　　张竑的消息为大家燃起了希望。
　　在赵宇的默许下，张竑带了几个年轻人装成药材商人，一路向北搜寻。
　　周沐辰醒来时，已躺在一个大蒙古包里。整个蒙古包洋溢着温馨，有家的感觉。他觉得似曾相识，有似曾相识的奶茶的味道。也许从小就听爷爷讲关于大草原的点点滴滴的缘故，在他眼前本应陌生的事物却都那么熟识而又亲切。蒙古袍、蒙古帽、高脚杯、高脚碗，还有那略带腥味的羊肉。
　　德德玛是一个烈性十足而且敢爱敢恨的蒙古少女。她有一个德高望重的父亲。她父亲是草原南陲最大部落的大汗，名叫坦布。她是父亲眼中的掌上明珠。她从草地上扶起周沐辰的那一刻起，就对这个少年有了相见恨晚的好感。那种好感很纯洁，没有政治意味夹杂。
　　其实，德德玛的婚姻是被政治绑架的。
　　二王子，一个她不喜欢的人。他精通吃喝玩乐，善笼女人心，熟营权术，野心膨胀，有政治投机性，喜欢投机性收获。之所以他要娶德德玛，是因为她有一个好父亲。她父亲统治着一个大部落，部落里有大批大批的牛羊，有成千上万的勇士，有喝不尽的奶茶、奶酒。至于德德玛，他把她当做制衡她父亲的砝码，也可简单的说成女质子。二王子的想法很冲动。他想把父辈没有完成的事业在自己手中完成，他想把先辈失去的大好河山通过战争夺回来。他娶了北边部落首领的小妹，收了西边部落首领的孙女，接了东边部落首领的姐姐，南边部落首领坦布的掌上明珠也将成为他家中的一员。他狂躁，不能自已。他渴望汗位的传承。虽然上面有哥哥，下面还有能征善战的弟弟。但他善于鼓吹，他正在证明自己的能力，他要用战争的方式夺取汗位。王子和王的区别是一个牧羊人难于体会的。他自己把未来定位在王的位置上，他感觉这样活着才有意义。而夺取汗位的关键就是迎娶德德玛。
　　在坦布不知道二王子的野心之前，这桩婚姻显然对坦布与二王子双方都极为有利。但德德玛却一口拒绝，连父亲也颇为意外。德德玛不甘心把自己一生的幸福交给这样一个男人，虽然这个男人有财富有地位，这桩婚姻也符合父亲联众合营、团结安定的政治目的。她已谋划了多种方案，前几天她还骑着马做了一次抗争——无情出走。这几天她抗争得更为激烈，把刀架在脖子上对父亲说：“要二王子的定亲礼还是要我活命？”坦布心一横，他只能选择女儿，因为刀架在女儿的脖子上，危险迫在眉睫。
　　婚事很棘手。二王子的心腹被坦布用一大堆珠宝打发回去。德德玛也由一个貌美如花的少女变成了一个得了怪病的丑女。
　　“怪病使她毁了容，听说还会落下令人心惧的后遗症；梦游时掐人脖子，捂人嘴巴；更可怕的是她已掐断了数个奴婢的脖子，捂断了好几个奴婢的小命……”
　　二王子听了心腹的话，冒汗、心颤。“这哪是娶妻，分明是取我的命！唉，事已至此，不成也罢。”
　　二王子的一声叹息成全了德德玛的自由。婚事不成友情在，在二王子再三要求下，他和坦布结成了异姓兄弟，平地里长了一个辈分。
　　当然，德德玛也得见见二王子。她用草灰掩了粉白的容颜，脸上还点了几颗苍蝇大的麻子，眼神愣愣的盯着王子，举止怪异，临走时还掐了王子心腹的脖子。二王子看在眼里乐在心里。多亏没摊上这等坏事，要不然自己还不天天提心吊胆，夜夜恐惧！
　　事情结果出奇的好，双赢，双方都高兴。当然，作为大哥的坦布要付出代价。这不，这次战事刚刚结束，二王子便使劲“照顾”比亲兄弟还亲的大哥：缺胳膊少腿的、没耳朵少鼻子的、箭伤刀破的、枪挑剑划的、瞎了眼的、破了相的，但凡是还能喘气的伤兵，将一并安排给他的大哥。坦布领略了当他大哥的难处。
　　二王子令人补充了粮草，喂了马匹之后，便备足了奶酒奶茶，甚一时兴起抱了几个少女。坦布部队里的人气愤，箭在弦上刀出鞘。
　　坦布压制。他用生平珍爱的一对大冬珠换了几个少女的自由。
　　族人心明，仅凭这对珠子能买上上百美女。
　　众人心服，心服则心向。众人暗恨二王子，恨由心燃。
　　德德玛用一记响亮的马鞭来庆祝自己的胜利，也可以自己选择自己的所爱，她可以选择自己的幸福，她感觉，能够自己选择爱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周沐辰的出现使德德玛欣喜。当然，救治周沐辰是一个简单的过程，部落里救治箭伤的方法很简单，用草药一敷。草原最不缺的就是草，尤其是治刀伤箭伤的药草。草原上的草是大自然恩赐给草原民族宝贵的财富，它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岁一枯荣，春风吹又生。
　　治伤的草有种奇怪的味道，奇怪的味道却能创造奇迹。仅一天时间，周沐辰便好转，他有了精神。
　　感谢的话周沐辰说的死板。他用上刀山下火海来表示，自己的命和我的一切都由你，无论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你都可以索取。
　　德德玛仅有的一个请求：“喜欢我！”大出周沐辰意料。德德玛的表白很直白，直白的有些愣头楞脑地可笑。
　　其实，自从周沐辰看到德德玛他就由衷的喜欢上了她，发自内心的喜欢，这没有任何条件，没有任何杂念。
　　敌人和女儿喜欢的人是不可调和的两种概念。女儿的事不是一个人的事，她的事关系到成千上万的族人。坦布只能用一个“杀”字来解决问题，杀了周沐辰是最明智的选择，他认为他的做法是正确的。当然，坦布还有更大的考虑，因为他不是冷血，他需要为大局考量。但是，如果他不冷血，成千上万的族人将受牵连，事情有无法想象的严重。当一个父亲，需要对自己的家负责，当一个首领，需要对全部落的人负责。但若成全了女儿，部落的安定将会打破，好日子就会结束，所以，他只能舍了小家为大家。
　　“你是大明的奸细，用点苦肉计就能骗得了我女儿德德玛的感情？你的目的何在，你的用心何等险恶？只有你的死才能拯救德德玛一颗纯洁的心。”坦布气愤的大叫。
　　“事实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受了伤被德德玛救了，我不是奸细。”周沐辰干净利索地答到。“况且，我的祖辈也生活在大草原，他的后代经历了许多磨难，像一只走出茂盛草原的小羊羔，再也没有草原的风，没有草原的云，没有草原甘甜的河流……但他的后代依然坚强地活着，他们之所以顽强地生存，是因为他们有草原的血脉，有草原的根，草原给了他们生活的勇气。”
　　“你的祖上是草原人？”
　　“脱脱右丞相！”
　　坦布眼里有些湿润，多么熟悉的名字，自己的父亲曾是脱脱最器重的战将，自己的家族也因脱脱地赏识而发达。
　　德德玛这次动了真格，刀架在脖子上，血顺着刀刃流了下来。坦布只能接受了周沐辰。
　　但事情往往是不尽人意的，他们眼前的幸福是否来得太早？月盈则亏，事情往往与人们想得相左。
　　但是德德玛是想不了那么多的，她在草原上骑马奔跑，大声唱着歌：“草原的雄鹰飞呀！带着白云飘来我的心上人，心上人呀。狂烈的风呀！白白的云呀！蓝蓝的天空让我醉呀！哦我美丽的家乡大草原。我听了月儿的祝福，我听了鸟儿的祷告，我们一起唱一起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