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在「YGGDRASIL」最后的夜晚

　　总而言之，春人在这个游戏里的一切努力，都只是为了妹妹杏奈。
　　当初会选择「祭司」作为初始职业，也是为了能保护杏奈——魔法师职业的杏奈，角色防御力相当脆弱，若无队友的庇护，战斗会非常艰难。
　　独行侠的杏奈，没有春人的帮助就练不动等级了。
　　春人和杏奈种族都是人类。由于不像异形种那样拥有种族等级，人类玩家想要升到满级的一百级，需要练很多职业。
　　春人的角色“哈尔”，是拥有祭司、高阶祭司、战斗祭司、武僧、修行者、神官、圣堂神官、主教、圣师、圣徒、大主教……等等十余个职业，专精圣职系，解锁了该线路的最终隐藏职业「红衣大主教」的强力圣职者。
　　这一套职业路线，是春人按照论坛上的攻略照搬着练的，成品的满级角色，不仅治疗量和增益魔法十分强力，还拥有大量针对邪恶生物的高杀伤力驱魔系魔法。
　　而妹妹杏奈，是专攻次元魔法的究极大法师“安娜”。拥有极高魔法攻击力和MP量的“安娜”，最辉煌的时候，在全服法师玩家的排行榜中曾挤进前十。
　　兄妹二人的组合几乎横扫了「YGGDRASIL」所有难度的副本，在PVE的领域已经玩到了尽头。不过在攻城战之类的PVP活动上，近似单机玩家、没有加入大公会的他们，自然没有什么建树。本着不惹事、不怕事的原则，两人一向独来独往，从未树敌，也很少遭到恶意PK，玩得倒也逍遥自在。
　　在兄妹二人坐在房顶上观景时，下方的主干道上，走过一个黑色衣服的身影。
　　“今天都要停服了，「YGGDRASIL」竟然还有新玩家么。”
　　春人看到那人的第一眼，便认出了她身穿的初级祭司服饰。作为系统赠送的新手装，春人也曾穿过一段时间，现在回想起来，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不知不觉中，他们二人从懵懂无知的新手，在耗费了大量精力和金钱之后，成长为强大的满级角色。
　　只可惜，这一切都将随着游戏的停服而彻底化为虚无。
　　杏奈想必会比自己难受得多吧。她把自身的所有东西都寄托在了「YGGDRASIL」上，整日长时间地沉迷在游戏世界里，春人的号大部分时间也是她在练级。
　　她已经完全抛弃了现实世界，只想生活在这个治愈了她内心伤痛的虚幻世界中。
　　为什么非要停服不可呢？春人悲哀地想。
　　如果仅剩的玩家们，都加大氪金量，是否就能挽救「YGGDRASIL」呢？
　　为了让妹妹唯一逃避现实的地方得以延续，春人甚至愿意把所有财产都奉献出来。
　　脑子里晃过乱糟糟的想法，春人这时听到杏奈说，“那个人好像在找地方交任务”。
　　春人被妹妹的声音拉回现实，见她指着路上那个新手祭司，说：
　　“哥，你看她才6级耶，都要停服了，她怎么还在费力地做任务练级？”
　　“可能别人不知道今天停服吧。”春人淡淡地回答道。
　　“那咱们要不要告诉她？”杏奈问。
　　“算了吧。”春人嫌麻烦。
　　在新手祭司进入教会内部之后，有关她的谈话便告一段落。
　　风把杏奈下身的裙摆微微吹起。她的魔导士服饰外面有一件豪华的毛皮大氅，像斗篷一般，里面的衣服却很单薄，丝绒的短裙只盖到大腿根部。
　　春人在尽量不触碰到妹妹身体的情况下，给她整理好裙子。
　　“这裙子就是太短了啦。”
　　杏奈不好意思地说。继而把手放到自己雪白的大腿上，压住裙边。
　　被风拂过的金发下面，露出小巧可爱的耳垂。
　　杏奈的人物跟她本人相差不大，不同之处只有金色头发和翡翠般碧绿的眼眸。
　　春人的人物跟妹妹发色眸色相同，一望便知是一对兄妹。
　　“王国的街景好美。”
　　杏奈用手指着对面的天际，对春人说：
　　“每过六个小时，夕阳就会在长街的头顶上降临，橘色的光铺满连成一片的屋顶，天空是透着金光的湛蓝色……”
　　“我喜欢这副画面，像色彩分明的油画一样。”
　　杏奈没有怎么念过书，有些吃力地对春人描述着她钟情的落日风光。
　　春人知道，她经常不练级也不逛交易市场，仅仅只是坐在现在这个位置上发呆，眺望远方的风景，脑子里充满奇思妙想。
　　“如果可以，我真想永远生活在「YGGDRASIL」的世界，再也不回去现实生活中。”
　　杏奈的语气感慨万千。
　　她唇边带着淡淡的笑意，春人看在眼里，却只觉得悲伤。
　　“……哥哥陪你，一直待到「YGGDRASIL」存在的最后一刻。”
　　春人不知道该怎样做才能安慰妹妹，想了半晌说出这句话。
　　杏奈点头。眼神仍在远眺前方。
　　春人也追随她的视线望去。只见远方的街道上，排列整齐的中世纪建筑群仿佛高塔之下的灰色砂砾，与头顶澄澈的天空形成鲜明对比。
　　……
　　两个小时后，春人和杏奈走入教会。
　　“最后再去这个充满回忆的地方逛一逛吧。毕竟教会是哥常年出入的地点，往后应该会怀念的。”
　　杏奈这样说着，拉着春人的手，轻巧地跳下屋顶。
　　“你不去魔法师公会吗？”春人问。
　　“白天去过了，在那里待了很长时间。”杏奈走在前面回答道。
　　二人走进王都大教堂的三厅之一、位于正中央的礼拜之厅。
　　此处是米德加尔特王国王教地位最高的NPC“红衣大主教”举行祭礼的地方。
　　房间内装饰异常奢华，象征着神明威严与荣光的彩绘玻璃穹顶上，交织满缀的金饰和巨大宝石闪耀着眩目光芒。
　　先前那个新手祭司已经不见踪影，春人猜测她多半是从别的门离开了。
　　走在熟悉的金边红毯上，春人不觉发出一声叹息。
　　作出圣职系职业的玩家，这个房间是他几乎每天都会踏入的场所。
　　名为红衣大主教的系统NPC，专门为春人这样的高等级圣职系玩家发放任务，是春人在「YGGDRASIL」打交道最多的NPC。
　　此时，红衣大主教正站在正中央的圣台前，对着三支点燃的圣火，虔诚地合掌祷告。
　　他头上戴有镶嵌红宝石和锆石的巨大宝冠，身畔悬浮着一支金光灿灿的凯尔特十字架式样的权杖。
　　据说他会全「YGGDRASIL」威能最强的隐藏级信仰系魔法，可以一击杀死任何不死系和恶魔系的生物，无论是不死者之王、恶魔之王，抑或是堕天使首领。
　　春人掌握的隐藏职业「红衣大主教」，就是从这位NPC的设定而来的。在神明指引下的圣职者一途，伟大的红衣大主教便是巅峰的顶点。
　　春人来到红毯的终点，镶金嵌玉的主教宝座前，从容地坐了上去。
　　这个座位，从游戏的背景设定上讲，是那位红衣大主教NPC专用的御座，是为了突显他至高无上的地位而特意设置的布景。
　　当然，说到底只是座椅而已，系统并不禁止玩家也坐上去。
　　以前「YGGDRASIL」还有一定在线玩家数量时，这个房间也曾经人来人往，相当热闹。
　　那时春人还不敢这样堂而皇之地坐上宝座，他对这种幼稚的行为很不好意思。
　　到了后来，越来越多的玩家AFK后，米德加尔特王都近乎变为一座死城，走在街上很难见得到一个人影，这间礼拜之厅自然也没什么人往来了。
　　春人把它当成自己的房间那样使用，懒得练级的时候，常常窝在宝座里打盹。
　　“哥，你们一样是红衣大主教，你跟他比起来谁更强呢？”
　　杏奈站在高大的红衣大主教面前，垫着脚尖，伸手去拉扯对方那把花白的胡子，恶作剧般地打成一个结。
　　“别再玩他了，都最后一天了，让他休息休息吧。”
　　春人对妹妹孩子气的举动感到无奈。
　　在「YGGDRASIL」的世界里，有众多为了服务玩家而被创造出来的系统NPC。
　　他们被赋予的能力数值往往非常强大，但与此同时，他们不过是没有任何行为能力的机器，只有在玩家说出特定的语句时，才会将他们激活，做出被系统程序设定好的反应。
　　比如这位红衣大主教，只会在玩家向他交接任务时，才会开口说话，其他时间永远重复着祷告的动作，哪怕扇他的耳光，也不会得到任何回应。
　　“……别玩了。”
　　春人又一次制止妹妹。胡子被绑成蝴蝶结的老头让他感到滑稽，同时还有一丝莫名其妙的心酸。
　　“哦……”杏奈停下捣乱的手，把脸转向宝座的方向，“……你还没告诉我，你们谁更厉害呢。”
　　“他厉害。”春人很干脆地答道。
　　“玩家的能力是有上限的，再强大的氪金装备、超稀有道具，也比不过游戏设计者随意动一动手指。”
　　“……是什么意思？”杏奈弄不懂春人的话。她的理解能力比普通人要弱。
　　“嗯……”春人想了想，不知道怎么给她解释好，最后说了句：
　　“就是说，你面前这个呆呆的家伙，其实非常强大，强大到远远超出你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