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兄妹

　　安森春人用钥匙打开房门，把手上提的炸猪排饭放到玄关的鞋柜上。
　　“我回来了。”
　　春人如此说着，换上拖鞋，看到妹妹杏奈的房间灯亮着。
　　她多半还在玩游戏吧。
　　轻敲了两下，见没有回应，春人于是推开妹妹的房门。
　　杏奈正戴着游戏体验机的感应装置，坐在桌前，春人走了过去，把在街口便利店加热好的饭放到桌上。
　　“杏奈，吃饭了哦。”春人说。
　　如春人意料中，对方没有丝毫回应——在游戏中是听不到外界声音的。
　　杏奈的脸被掩藏在头盔式样的感应装置之下，只能看到她咬着嘴唇，似乎很用功的模样，估计是正在战斗中吧。
　　六年前，还在念国小三年级的杏奈被同班同学霸凌，变得不愿意去学校。之后她一直在家闭门不出，终日以玩游戏为生。
　　如果春人不给她买饭，她可以一整天什么也不吃，从早玩到晚上。
　　看着已经彻底成为尼特族的妹妹，春人叹了口气，拔掉电源。
　　杏奈是自己唯一的妹妹，也是唯一仅剩的亲人，他必须担负起照顾她的责任。
　　有着这样一个妹妹，自己这辈子或许永远无法结婚了。
　　春人很清楚，没有女人能接受像他这种情况的人。为了妹妹，他早就做好了孤独终生的觉悟。
　　“……哥，你回来啦。”
　　过了数秒钟，发现被强制离线，杏奈取下感应装置，望向春人说。
　　刚从游戏世界里脱离的杏奈，看着春人的眼神有些迷离，春人察觉到，她那乌黑的瞳仁中流露出一丝难过。
　　“哥，「YGGDRASIL」今天就要停服了。”
　　“我知道，”春人听出妹妹很伤心，安慰她说：“这一天早晚会来的，看开点，杏奈。过两天再找个新游戏玩吧。”
　　杏奈没有回答，默默地把炸猪排饭拿到自己面前。
　　她穿着棉质的睡裙，一边的肩带不经意间滑落到手臂处。身材瘦小的她由于常年不见阳光，脸色相当苍白。
　　“今天没有橙汁。”春人站在旁边说。
　　“……嗯。”
　　“你吃完放着就好，等下我正好要出门扔垃圾。”
　　“……”
　　“……我先去洗澡，明天还要早起上班。”
　　春人说着，转身走向门口。杏奈这时突然叫住他。
　　“哥，今晚陪我在「YGGDRASIL」待到十二点，好不好？……我想一直玩到停服的那一刻。”
　　杏奈的脸上挂着泪痕。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竟然悄悄地哭了。
　　……
　　「YGGDRASIL」是杏奈玩了整整三年的游戏。
　　春人至今还记得三年前那一天，杏奈抱膝坐在窗前的地板上，深深埋着头的模样。
　　在那之前半个月，一个星期天的早上，母亲罕见地大清早把他跟杏奈叫起床，说开车带他们去市郊的中野湖附近游玩。
　　当时还在上大学的春人那天没课，原本想睡个懒觉，在母亲的拜托下，他把还在打盹的妹妹塞进车的后座。
　　杏奈不睡到中午不会起床，也不想去中野湖，全程在车上补觉。春人坐在她旁边。
　　汽车行驶到半路时，驾驶席上的母亲突然开口说了一句“对不起”。
　　她的声音很低，像是压抑着哭腔，在响着噪音的车厢内显得异常清晰。
　　春人被那声音惊得一激灵，赶紧直起身子，心头猛地闪过一丝阴云。
　　“对不起啊，春人。妈实在是坚持不住了……”
　　母亲的声音像从天外飘来。
　　春人张大了嘴，想要阻止她的动作，然而一切都晚了，他亲眼看着母亲猛打方向盘……
　　之后的事，春人什么都不记得了。当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母亲在这场人为制造的车祸中丧生，自己和妹妹则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只受了些许轻伤。
　　两人很快出院。回家后，杏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
　　她光着腿坐在地板上，双眼空洞地问春人：
　　“……哥，你说这个家毁灭，是因为我吗？”
　　两年前，父亲因为不堪忍受生活的压力，在自己的房间内用一根绳子结束了性命。
　　他在公司焦头烂额，回家还要面对小小年纪就闭门不出的女儿，长期的重压之下，一时想不开，便走了绝路。
　　此后，母亲的精神状态变得极不稳定，需要服用药物维持日常生活。最终，她也迎来了不堪重负的那一天……
　　春人无法回答妹妹的问话。他把妹妹拥入怀中，深陷于绝望中的身躯凉得瘆人。
　　在那之后，杏奈再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终日只是呆坐。
　　直到那一天，春人把一台全新的游戏机放到她面前。
　　“杏奈，忘掉所有痛苦的事，玩游戏吧。”
　　春人已经无计可施，用尽力所能及的一切办法试图让妹妹走出阴霾。
　　面无表情的杏奈缓缓伸出手，抚摸上游戏机的外壳。
　　春人本以为，杏奈会选择那些热门游戏，没想到她用那台新游戏机玩起了「YGGDRASIL」——一个人气低迷的古董游戏。
　　一玩便是三年。
　　直到「YGGDRASIL」即将停服的今天。
　　……
　　春人和杏奈在「YGGDRASIL」上线。
　　目前的时间是九点半，地点是米德加尔特王国王都大教堂的屋顶。
　　杏奈坐在高高的房顶边缘，两条腿在空中随意地晃来荡去。
　　“今天一整天，我刷了一千只无限塔的小怪哦，”
　　杏奈眺望着远方说：
　　“哈尔与安娜的小屋，到今天为止终于攒够了五万点积分，可以提升等级了。”
　　“杏奈……”
　　春人望向妹妹的侧脸，声音有些难过。
　　“哥，你不高兴吗？”
　　杏奈脸上带着落寞的微笑。
　　“咱们的公会总算能够拥有自己的据点了……虽然马上就要停服了呢。”
　　“哈尔与安娜的小屋”，是春人为了有社交恐惧症、无法加入网游公会的妹妹杏奈，特地创立的公会。
　　公会的成员只有两个人：
　　一百级的红衣大主教、角色名为“哈尔”的春人；
　　以及一百级的次元超魔导士，角色名为“安娜”的杏奈。
　　妹妹杏奈沉迷「YGGDRASIL」，春人为了陪她，也注册账号、创建了角色。
　　为了让杏奈能玩得开心，春人把大部分工资和奖金都花在了游戏里，给杏奈和自己购置稀有装备。
　　杏奈现在装备的武器「瓦尔基里之杖」，就是前不久春人刚花钱给她弄来的神器级道具。
　　想起游戏即将停服，所有的钱都打了水漂，春人的内心一阵肉疼。不过转念一想，只要杏奈能在游戏里过得开心，自己的钱就花得比什么都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