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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长安集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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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旋轸凤凰城。
  殊祥萃,膏露降,和气洽,灵芝焕。
  翠云开合,暖日啼鸟。御花园里的气氛却是杳杳黯淡,烟暝小寒。
  黛簇间的檀蘅公主似众芳摇落独鲜妍的牡丹,占尽风情,一枝芳艳。
  卫玠踯躅花频换,可惜了那遭踩踏的花儿,可惜了那石榴裙,
  卫玠闲坐北亭中。
  檀蘅公主不时冷眼看向卫玠,心中不住腹诽,我这一丛临砌,花发西园,草薰南陌,韶光明媚需要颗颗露珠装缀。我这个众人争选的千金,也需要锦衣冠盖的装饰。
  她攒眉千度,只当他是蝉钗霓裳。
  东君不曾留意。
  花发园林,草薰韶光明媚。卫玠厌厌独省,不理会那巧笑难禁。
  云淡天高风细。
  檀蘅公主消去愁闷朝夕,单单捉蝶玩耍,潋滟无际,然后,她护蝶摔倒在地,苦楚疼痛袭来,差点哭出声来。
  她看见,他在朝着这处笑。
  着实可恶。
  她心中不由冷哼一声。
  冷浸书帷蕣华偷换的卫玠出于礼制,并未上前扶她,只是面露微笑,表示关心,旁无他意。
  她上前。
  “蝴蝶是我的,你也是我的。”
  卫玠看着她朝着御书房走去,心中顿了一下,悔意升起。
  一刻后。
  檀蘅公主高昂走来。
  这时,她看见,他还在笑。
  他在微笑。
  ……
  淑质柔情,靓妆艳笑,桃李争妍,人如秾李,烟络横林,山沉远照,山缭平湖,六英纷泊,园林幂翠,燕寝凝香,华池缭绕。
  此是人间。
  酒三行,琴再弄,和鸣双凤,华堂重厦,碧云新怨,数阕清歌,歌笑见馀妍,情生眄睐。
  这是天上。
  人间天上。
  天上人间。
  一派热闹。
  ……
  上阴学宫在世间是个学术重地,桃李成蹊便是这代大祭酒稽虞候的圣言注释,说起这人,他的门生都说他神龙见首不见尾,却都夸赞他位正中也,是“密云不雨”,说白了,就是施未行也,空谈误国一个,大字都不识一个,便广纳学徒,也是个异类,至于误国嘛,误哪个国,哪个知道吗!反正他是这样与人诉说的。
  这天这位云游归来的大祭酒带回来一个小女孩,天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私生女,反正应该,应该不是大祭酒的,贵为文首,还未成家立业的这人还不至于这样,当然还要加一个“吧”字,至少,他的那些个又闷又骚的门生是这样想的,其实,旁人,估计也不外如是的。
  小女孩总是喜欢瞥眼看人,是天生的看不见近物,当然,这在大祭酒的门生眼中,就带有歧视的意味了,因为,这与这代大祭酒的“异赋”瞧不清人,看不起人同出一辙。
  “你没有影子。”
  “你是个痴子。”
  “你这个呆货。”
  ……
  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在这片世间学术最是风流蕴藉的上阴学宫大咧咧的胡言乱语,忽的她冷哼一声,“一念错,便觉百行皆非,防之当如渡海浮囊,勿容一针之罅漏;万善全,始得一生无愧。修之当如凌云宝树,须假众木以撑持。”
  众人如遭雷击。
  哑口无言,冷清禁肃之际。
  膏露降,和气洽。
  小女孩无在意的诉说道:“这个啊,是我爷爷说的,他可比某人,靠谱得多。”
  闺名小谛的女孩不耐烦的篾眼向大祭酒稽虞候。
  曾言世间风流十石,吾独占八石的稽虞候垂首低眉。
  声励自己,不藏拙的稽虞候无泪哭着,小声消沈地说道:“原来,缘来,怨来,……”
  “如此。”
  碧天净如扫,拖曳一缕轻烟缥缈,流年芳草。
  翠云开合处,隐隐金舆显现。
  垂象泰阶平。
  掷地有声。
  未央宫前殿内,各处事宜如缀商议完毕,象尺熏炉熏烟袅袅,事事如烟入眼。
  清光照敛,有人独坐秋色。终于,圣上刘缬的目光再次望向卫玠,他凝眸道:“卫玠听宣。”
  卫玠素态恭谨,出列温恭道:“臣卫玠敬听天命。”
  “明日起,卫玠任鸿胪寺中署监一职,当放怀寥廓,勤勤恳恳。”
  “微臣定当如是,谢过圣上。”
  “如此甚好。”
  韩源甫低声请示是否可以退朝,在皇帝刘缬头微微低允下,大声道:“无事退朝。”
  如是,声声“退朝”传出,百官退出前殿。
  露浓花正开。
  未央宫花园内的花径亭中,金炉麝袅青烟,浓翠伴腮红,卫玠第一次近距离见到皇帝刘缬。这位业峻鸿绩未来的老丈人,睿哲惟宰,尔雅通乎,面带葳蕤。
  眉压横波皱,刘缬出声问道:“身体如何?距上次见你,似乎削腰围瘦了番。”
  “谢圣上关心,卫玠粗命一人,何则劳圣上关隘。”
  “卫玠身体已是无碍。”
  “知恁地难拚,悔不当时留住。”刘缬沈浮道:“轻靡者,浮文弱植,这句文章典句,也可以用来比为身体。”
  刘缬似有触怀,收摄思绪后说道:“身体无碍便好,那么,明年就是小檀蘅及笄的年纪,也就是我与你父亲互相约好的时候,你们便可以成婚了。”
  卫玠跪伏道:“谢过圣上。”
  紫阙岧峣,绀宇邃深,雅咏恭谨的卫玠,悯然凝虑,看着西风香飘的美丽花朵,脸上有些凝虑。
  那双嫩似春荑明似玉的芊芊素手指着自己。
  你是我的。
  太液微波,刘缬言语带了些口气,慵懒道:“卫庸也真是的,竟叫你去西域学佛,是些劳什子的原因嘛。不过,此番翩翩又见,仍是九色明霞裁为羽扇、云雾为车的清俊仙人模样,也甚慰朕心。”
  “小檀蘅本该和我一同见你,不过她素来贪玩,也就放任由她,不然……”
  卫玠破天荒看到天子刘缬脸上的表情变化,但仍是气往铄古,面容仿似山川无极,“由她在我耳边莺啭,我可受不了。你们日后所见的日子还长,我也由得她性子来,以后你少不得要调教她。”
  “臣不敢。”卫玠躬身拜服道。
  “那檀蘅啊,虽说面目上姑射冰姿的好看样子,对谁都是笑脸相迎,但心气高,一回脸,指不定就在朕的耳边言之凿凿偷偷说谁的坏话,我也乐在其中,对她的琐碎话语感同身受,毕竟作为父亲嘛。”
  刘缬抬眉篾了眼正细听喝茶的卫玠,继续说道:“不傲人以不如,不疑人以不肖。”
  “作为父亲,这点我可以在卫庸面前说道说道。”
  “你怎么看啊?”
  “闻暖语如挟纩,闻冷语如饮冰,闻重语如负山,闻危语如压卵,闻温语如佩玉,闻益语如赠金。”卫玠如是。
  “哈哈,你既说此言……”
  “黄白有一句话深得朕心,立言亦何容易,必有包天包地、包千古、包来今之识;必有惊天惊地、惊千古、惊来今之才;必有破天破地、破千古、破来今之胆。
  道上红尘,江中白浪,饶他南面百城;花间明月,松下凉风,输我北窗一枕。”
  刘缬慵觑叹道:“好言。”
  “卫玠受教。”
  刘缬再问道:“受教几何?”
  云霞雕其色,纵是见过无数日月叠璧垂丽的有逾画工之人,皇帝刘缬仍是觉得面前的卫玠不动便有林籁结响,一如三年前的那次进京面圣,“夫岂外饰,盖自然耳。”,用来形容这刻的天睐之人最为熨帖。
  卫玠音声渺邈,声采靡追,回复道:“卫玠斗胆记述先贤言论,‘挟怀朴素,不乐权荣;栖迟僻陋,忽略利名;葆守恬淡,希时安宁;晏然闲居,时抚瑶琴。饥乃加餐,菜食美于珍味;倦然后睡,草蓐胜似重裀。愧无素屏之赐,则青山白云,何在非我枕屏。
  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客居。
  入室许清风,对饮惟明月。”
  “清晨良宵之下,以节歌使人朝夕清心,动念和平,这是我佛门的契言。”
  “林泉之浒,风飘万点,清露晨流,新桐初引,萧然无事,闲扫落花,足散人怀。
  这又合道家的清静无尚。”
  “卫玠,你可知我此刻所思所想?”刘缬双眼紧眯,狭长而蕴笑。
  “微臣不敢妄自猜测圣上心思,不知。”
  “步明月于天衢,览锦云于江阁。”刘缬没有过多为难,心直口快地说道。
  卫玠连忙跪伏,“谢圣上谬赞。”
  ……
  “春来倘有一事关心,只在花开花谢。小檀蘅与你的婚事莫要寂然拂意,莫要辜负朕与你父亲的一番好意。”
  “你久居寂糜山,这山的名字是不好的,羁縻古话有统领的意思,可莫要让些‘自觉万缘都尽,那管人是人非。’的佛门偈语误了你的心眼,这也是朕反对卫庸送你去西域的原因,世间心地上无不有风涛,青山绿水;触处见鱼跃鸢飞才是本意。”
  “古人有一涉世小词,朕送与你。
  门内有径,径欲曲;径转有屏:屏欲小;屏进有阶,阶欲平;阶畔有花,花欲鲜;花外有墙,墙欲低;墙内有松,松欲古:松底有石,石欲怪;石面有亭,亭欲朴;亭后有竹,竹欲疏;竹尽有室,室欲幽;室旁有路,路欲分;路合有桥,桥欲危;桥边有树,树欲高;树阴有草,草欲青;草上有渠,渠欲细;渠引有泉,泉欲瀑;泉去有山,山欲深:山下有屋,屋欲方;屋角有圃,圃欲宽;圃中有鹤,鹤欲舞;鹤报有客,客不俗;客至有酒,酒欲不却;酒行有醉,醉欲不归。”
  “卫玠谢过圣上。”
  “我与你父亲卫庸年轻时以兄弟相称,时常嬉笑怒骂,即便啊,我隐有成为太子之兆,他依旧不依不饶于我的小毛病,甚至用脚踹过朕,呵呵,现在回想起来,真的是一段好时光。”
  “那时,黄白最为有才起,扬言有百折不回之真心,有万变不穷之妙用,来立业建功。卫庸最是好客觑欢,狂放不羁,最是招祸,老人们常常愤懑言语说这是散志。
  而我嘛,就居于他二人中间,听他们的羁络呓语。”
  天子刘缬首次未用自称,话语嘘羡。
  卫玠不敢言语,兀自点头。
  
  簇定清明天气。
  今日的未央宫日月叠璧垂丽天之象,天子一人便独拔而伟丽,又有卫玠情见而采蔚,堪称参差。
  皇帝刘缬意有所指,“世间拘碍,有人不堪时,有曲意逢迎,有发肤受损,应当保重身体。”
  他又讲道:“春风入手。乐事自应随处有。与众熙怡向好,幽居独乐曲不欢。”
  如是种种,卫玠一一点头致谢。
  ……
  “少年人的时光,不是结庐人境,鸟倦云飞,而是‘槁木形骸’,浮云身世。花开花谢,不是少年人的生涯,朕也是从那时过来的,你就去吧。”
  “卫玠领旨。”
  闻道呈红,刘缬望向卫玠,堪笑却并非无趣,香炉烟袅中,他无声咧嘴拾起茶杯作敬酒状,一如当年年少与卫玠的父亲,上任中署监黄白三人一齐觑欢,只是少了言语。
  “忘言处,花开花谢,不似我生涯。
  身如一叶舟,万事潮头起。水长船高一任伊,来往洪涛里。”
  ……
  掌案太监在前领路,未央宫层层楼阙使得碧空黯淡,同云延绕。
  卫玠忽的想起两句诗:“体上衣裳云作缕,世间多少老婆禅。”不由清冽苦笑。
  掌案太监薛中亚轻声提醒道,“世子还望小心,据说司马门外来了好些车马,今日下早朝的时候,各位官员被自家子女和京中的众多的小娘子团团围住,势要找到世子,各位大臣不得已,说出您正在被圣上召见,他们这才得以从胭脂人流中冲出返家。”
  薛中亚停顿住脚步,拾眼看向卫玠,先是并未出声,待看到卫玠疑惑望向自己时,这才掐声说道:“其实世子不必担心,宫中说大不大,门户众多,不必从司马门出去也是可以的。
  公公我也只是提醒,当然世子无论是听与不听,都不用放在心上。”
  卫玠迭相斟酌道:“卫玠谢过薛公公好意提醒,不过,卫玠的马车停在北门,车夫不见卫玠,定是要担心的,我还是从北门出宫吧。
  劳烦公公挂碍。”
  薛中亚抿唇说道:“就冲公子的谢字,若不是宫中有规矩,宫中人不得随意进出宫闱,某家定是要替公子跑上一趟,好教公子的车夫先行回去。”
  薛中亚继续带路前行,步履适中,只是眼神欣羡道:“也不知那个车夫,竟劳公子如此挂心,替公子做事,也该是省心的。”
  “呵呵,家中的小事,无劳薛公公了。”
  两人步伐稍快了些,行过壮丽宏伟的麒麟殿、朱鸟殿与宣室殿与清凉殿,北门在望,在自年长便在宫中的薛中亚眼中,毕竟少不了生出几许念头,未央宫大大小小的地处行了无数遍,便有些别人察觉不出的懈怠了。
  薛中亚望向北阙司马门的神情带了几分羡慕。
  “好了,北门已到,世子慢行。”
  “劳碍公公。”
  薛中亚并未启步,欲言又止,说道:“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卫玠愉色婉言,道:“公公请讲,卫玠定当洗耳恭听。”
  薛中亚说道:“某家今日得见天人,甚是开心,也就劳烦世子的耳朵了。”
  “这些年在宫中,见过了很多志得意满的大人物,当然如世子这般馨香艳冶群芳羞妒的,还是头一次见到,某家在宫中事事亲为,也就见着不少与公子类似的人物,心中便有了结论,愈是才气华贵加身的惊艳卓绝的人才,愈发容易少情,可他们不知,最是擅长这番的,正是这宫中的人,所以他们最后往往郁郁不得志。
  某家一个当奴才的,话到嘴边,有时也就不敢胡言了,还请公子见谅。
  某家先行告辞。”
  “谢过公公。”
  薛中亚沈笑道:“还有一句话也要说,‘公子太过客气了。’奴才是当不得的,今日收到的谢字,要比过往的半生都多。”
  “公公言过了。”
  “奴才告辞。”
  ……
  芰荷风细,蒹葭烟淡,潇湘南岸头里,檀蘅公主泛舟游览,“如今这瑶湖千顷烟波绿,正是鱼肥酒美的时节,不如待会等渔夫打上鱼做好饭菜的时候,我们喝点这儿盛产的炉酒,围炉人境,人生才不复枉然啊。”不知何时出现在檀蘅公主身边的王惠言边划桨,边开口说道。
  “这就是中书侍郎王粲教出来的好闺女哟,成天不思志气了,只知道俗窄难容的人颜,桃色,莲子,荷花,渌萍与荷叶。
  还知道喝酒。”檀蘅公主做了个鬼脸,俏丽而疏懒。
  “我还知晓自己做些什么,某些人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得了卫玠这么个宝贝,不但不静悄悄偷摸守着,倒是大大咧咧的昭告天下,生怕别人不知是自己似的。现在好了,全京城但凡消息灵通人家的女子姑娘,都往你们家北门那去了,局面好似这瑶湖冬至阴气寒江时波浪被冻住,那也是千里无平冰的样子,得得得。”
  小惠言恨不得捶胸顿足,停下手中划船的活,船桨下的涟漪不复潋滟,渐渐平静,她篾眼轻缈,与往常战兢兢不相符的样子,说道:“我本来还想仔细瞧瞧镯子姐姐评点天下年轻一辈青年才俊‘璧人榜’上的头名,这下不可能了。”
  王惠言故作大人消愁状,恹恹怊怅道:“那些大小姑娘们不会蹂躏卫玠,那些爱招风引蝶的小妇人就不一定了,揉捏也是说不定的。”
  “你怎么也不着急,我娘今晨在我爹出门不久后,就出门了,平时里可不这样,估计也是向皇宫去了,看你急不急。”小惠言看着独坐秋色慢调不乱的檀蘅公主,着急上火。
  “你要看,日后那还不是相见就能见。”檀蘅公主对着口壅若川话语滔滔不绝的小惠言无奈道。
  “其实我也想去的,上次卫玠来京城的时候,我没去看,吃亏了,都怪我父亲母亲叫我温习功课和做女公,像是早就商量好不让我出门一样。”小惠言小声咕哝说着。
  “现在皇宫门口前一定很热闹,我要是你,我就让司直营把卫玠严防死守严严实实的。”
  “卫玠这趟入宫,我连司直营都没派去。”檀蘅公主不在意的说道。
  小惠言一脸枉然。
  南浦波纹如酒绿,澜起方圆。
  ……
  卫玠出了司马门,守在门口的大小姑娘们见了他,顿时有些羞赧,随后才想起惊人的嚷声呐喊,恍在前日的卫玠绣毂雕鞍过长安。
  眼前的公子儒雅彬彬有懿采之华,一如昨日。
  怊怅,缱绻,愁闷,兴奋,或凝伫或踌躇的女子妇人脉脉寸心中,朝愁续莫愁。
  
  暮云回首,啼禽无意,烟水无情。
  满目风光似旧,已是晚间,西边的彤云越过千里万重云山,烟景便有些萧瑟了。
  北地不似中原江南,山秀芙蓉,溪明罨画,鸳瓦霜轻,玳帘风细,高门瑞气非烟,便是秋季,也仍素秋新霁,仍有黄花浥露,碧瓦浅霜的景色。
  棠阴镇地处西北,若是南人到了这处地界,少不得叹几声‘纵目荒凉,离情常是迢迢’了。这儿沟壑纵横,房屋多以土木架构,又大多处于地下,防风防寒,南人未见过,称为是‘洞房’。不过不远的地处,便是草场,秋季草色衰竭,夏季仍旧是骏马流电,惊雁落虚弦。
  小嘎绕行到了这处地界,眼前的景象令他很是愤怒。
  事情的起因是位老人,她年长体衰,又患有眼疾,便很难摘收地里自己夏季种植的南瓜,就请邻家的几个孩童代为收成。老人心热,约定分给他们三成的南瓜。那几个孩童见老人有眼疾,无法瞧太清事物,动了歪心思。年长的孩童将南瓜向上抛起,以落地声判断应该分给老人南瓜的数目,他将几个南瓜循环向上抛起,南瓜实际的数目远远少于老人应得的。
  老人抱着几个南瓜痴痴地坐在地上任尘侵袭,眼神落寞,髻鬟松慢染灰。
  小嘎绕纵是以十分演偈,平复心情,也难以收拢怒火。
  他轻启莲步,实则上是在踏莲蹈空而行,刚迈步只有一尺,然后一丈,脚力步步增强,迅疾行至老人身旁。
  身旁的老人最先感知,被小嘎绕扶着,颤巍巍的站起,话语无声,只是嘴唇抖动,两手颤抖,头发上沾染了染尘。
  几个青年人一恍惚,看见场中多了个小和尚,见他将老妪扶起,便知晓是在为老人出头,便都愤懑的两眼眯着看向小嘎绕。
  “衣禄原有定数,你们怎可这般对待鳏寡,‘恃力恃势,而后便是焦头烂额。不与人争得失,勿忘勿助,是涵养工夫。’你们家大人从未教过你们吗?”小嘎绕攒唇激齿道。
  “小和尚,你从我家门前路过,我还未找你要过路的钱财,你倒是先管起这儿的事了。莫要仗着自己和尚的身份,把自己太看高了,教训起我们了。”领头稍大些的青年开口道。
  “小和尚不仅爱管些闲事,连眼力见也是不行,我们这么些个人,还怕一个世面都没见过的小和尚,真是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小嘎绕道:“今天小和尚我就管了,不必熟思审处,恐贻后悔,遇事若是一味忍让曲全,岂不失了欢颜。”
  “那你想如何管呢?”另一名头戴白纶巾穿黑衫的孩童轻蔑笑言。
  “小和尚不识趣,小心我们打你一顿,少不得要跑到大和尚面前哭鼻子。”
  “对,叫他尝尝教训,还说我们没有涵学,不就是字识得比我们多吗?”
  “不如,把他身上的袈裟给脱了卖钱,看着倒是挺值钱的。”
  一众孩童巧笑依旧,毫无介怀恼意,自顾自欢声笑语。
  “你该不会要动手吧,哈哈……”
  今日世间,有人炜晔以对谲诳。
  小嘎绕不再颔首低眉,缓颊抬头,弛张相随,手掌合十,手揽流光,其间好像有音声响盈天地,霎时间草偃风迈,风起如龙如虬。
  孩童们不明就里,仍旧哂笑讪笑。
  争奈愁来,一日却为长。
  金刚怒目。
  大河倒悬而起。
  ……
  清滑京城人物秀。
  弱柳飞绵,参旗烂烂。长安城再现盛况。
  街上不时有丰肌素手琼腰纤细的女子妇人行经,今日怕是美景良辰,赏心乐事都齐全了。
  一叶落,几番秋。
  长安城久不见的空前盛景,近几日出现的两次。景象的中心都是一个人。
  不时马车经过,隔窗疏柳,今秋不似去秋。
  清风泛起襟袂,香润蘋风起。
  人景人境,入静向澜。
  ……
  南国本潇洒。
  陈国大都建邺,滁襄公主游冶暂停,在茗汀楼登高远望大江。
  樯影落向寒沙,江上倚采蘋汀的香兰女子归棹,繁声骤点,细雨降临,此时云容四敛,江上数峰更青,美景入眼帘。
  “我想去长安。”
  眯眼小睡的婢女笙竹一下子惊醒,有些赧颜的拭去嘴角的唾液,整鬟颦黛,然后问道,“公主你在说什么?”
  “师兄说长安芳物大,都如昨,月桥花院,琐窗朱户,飞云冉冉蘅皋,有才子彩笔新题断肠句,有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还有一帘疏雨。
  那儿,山无重数,不似我们陈国,聊赖时只能踏青挑菜,烟络横林,山沉远照,恹恹睡起,逦迤黄昏钟鼓。”
  “最重要的时,《点绛唇》上的两位毓秀人物都在长安,一个卫玠,一个虞暮,一定很好玩。”
  滁襄公主慵困唏嘘,蛾眉修绿煞是好看。
  笙竹也是绸缪,为了照顾主人的心情,悯然道:“听起来是挺好看的。”
  她挠头道:“其实公主想看看璧人的样子,不用去汉国,我们建邺不就有吗!陈思啊,我老早就想看了,公主一直不去。”她可怜兮兮地说着。
  “《点绛唇》上可有他们的画像,我每天晚上都要抱着入睡。话说起来,《点绛唇》这本书写的可真是好呢,公主什么时候也写一本,好教天下人瞧瞧,世上女子中,不仅有姚斫梓这般人物,还有我们陈国建邺的大滁襄公主。”
  “诶。”滁襄公主叹气道。
  “诶,公主怎么多了个师兄啊!我怎么不知道。”
  “我的师兄可是位大才巨枭,是汉朝的上代中署监虞岐山。世人都说长安的鄣袂郡主若为男,可为汉家陵阙,可其实,他才是世人公认的汉家陵阙。”
  “世间风流,他与上阴学宫大祭酒稽虞候各占三斗,余下四分分归三国。”
  “哦,那可真是位响当当的大人物呢。”
  “就是老了点。”
  “嘻嘻。”笙竹听到滁襄公主的言语,笑出声来。
  “对,老了,不能嫁给他。”
  “啊,公主你打人,坏公主。”挨了板栗的笙竹怯声道。
  山缭平湖,寒飙畅飏,六英纷泊。
  大江如清镜,落花微雨,溅起珠粒涟漪。倚岩琪树畔伴着萧萧凉叶,秋声微动。
  夕阳送晚,挠云珠阁上,主仆二人嬉笑打骂。
  “我师兄岂是你能揶揄的。”
  滁襄公主故作严肃板脸说道。
  “知道了,只准公主可以揶揄,奴婢下次在心中腹诽便是了。”
  “师兄到底是隐居幕后了,不然有你瞧得。他可是与当代大祭酒齐名的人物。你最瞧得起的陈思,便是师从上阴学宫的讲师赵濯。”
  “哦,原来这个虞岐山这么有来头啊。不过也对,不然,怎么做公主的师兄呢!”笙竹愁满眼,接道。
  “公主,汉朝南边的南越来人了,好像在和我朝商议着什么。那些使者我前些天偷偷瞧过一眼,长得五大三粗的,穿的像是茹毛饮血的野人。公主,你知道他们在干嘛吗?我怕,是来议亲的,那就惨了,我可不想跟公主嫁到野蛮之地。”
  “你想多了。”滁襄公主回复道。
  “哦,那还好。”笙竹拍着不大的胸脯顺气道。
  “他们是来抓你的,你半夜睡觉总喊桂花糕、糯米糕的,还流口水,我就把你给卖了他们。”
  “公主你又吓人。”
  涨云暮卷,漏声不到帘栊。银河淡扫澄空,淡月当轩高挂,江畔边霜满愁红。
  笙竹怯生生道:“公主,咱们回公主,天色也不早了。”
  滁襄公主轻声道:“还早呢。”
  “不早了。”
  “我给你讲讲长安的故事吧,那儿,现在可热闹了。”滁襄公主转移话题。
  “好吧。”
  “据新近传来的消息,长安正在建一座叫做建章宫的宫殿,禁苑多奇,桥形通汉上,势接云危,芳辰逸趣。”
  “不就是座宫殿吗!再高也不及咱们的皇宫,及不上咱们的巍峨雄壮。”
  滁襄公主白了她一眼,继续说道:“还有那天下第一的剑客魏武宴与天下第一的美男子卫玠都在长安;魏武宴是与人切磋负一局后连胜两场,卫玠是骑马过长安引得万人空巷。你说值得一去吧,相比较而言,我们的大都稍显平静了些。”
  “魏武宴我不感兴趣,但卫玠不一样,奴婢第一次见到他在《点绛唇》上的画像,惊为天人,我估摸着,那从未见过面的陈思,也就这副摸样了。公主,你再跟我好好说说他吧。”
  滁襄公主篾眼思索,又说不出什么,自顾自看江赏月。
  笙竹见讨了没趣,也不敢说话。
  芳菲叶底。谁会秋江意。
  半晌后,笙竹才听到滁襄公主幽幽说道,“那人啊,该是个妙人。”
  ……
  升平时世,济楚风光。烟澄练色,露洗水光。
  雨细云轻,松竹翠萝却寒,花娇玉软,霜侵憔悴。
  北燕王都上原。
  竹屋内的姐弟俩一个模样,不仅眉眼间相似,此刻,竟连动作都差不离,幽然递滞,眼神无情。
  璧人榜上排名第二的昭明太子慵虑于眼前太上皇交代要考校的兵书,而宁巘公主则是不知为何徒然这样,想不离是习惯。
  “无聊。”
  “无聊。”
  两声同时响起,亏的是姐弟俩个,相互瞥了眼,不约而同的扮丑做鬼脸,又继续怔神出思。
  “姐,书上讲‘凡鹊山之首,自招摇之山以至箕尾之山,凡十山,二千九百五十里,其神状皆鸟身而龙首。有兽焉,其状如禺而四耳,其名长右,其音如吟,见则郡县大水。”
  “前些天章平令的公子还真抓到了两只像这样的鸟兽,被视作吉兆,现在就在郊外的翰林苑内,要不,咱们瞧瞧去。”
  “不想去。”
  “姐,草木楼的掌柜抓了只巨熊,咱们去吃熊掌吧,这东西可是美味至极。”
  “不去。”
  “姐,漏声庭有公子佳人饮酒作赋,据说只要新近评点“璧人榜”就必将上榜的周嘉睿也同在,今晚咱们去吧。”
  “看惯过了你,谁还想看那些‘庸脂俗粉’,不去,你就老老实实坐着看兵法,我可不想被皇爷爷骂。”
  阆苑中霜侵憔悴的两人恹恹欲睡。
  “姐,你说皇爷爷准备考校我什么题目,你预测一下呗。”
  “《孙子兵法》、《孙膑兵法》、《韬略》中,你自己看,一准跑不了。”宁巘公主素娥重按霓裳,依旧困顿,隔帘慵懒道。
  “哼,这么不上心,我看你也就这样了,还不如叫父皇早早送你出嫁。”昭明太子耶律离小声咕哝。
  “别以为我听不道,我早早出嫁了,以后可就没人在皇爷爷考校的时候帮你了。”宁巘公主打起了点精神,耀碧相望,宫妆明艳美丽。
  “我知道,姐的心思都花在那件事上了,才这么不上心。”
  “什么事?你倒是说说啊!”
  “南边的事,你的安排或多或少知晓一些,想彻底瞒过我是不可能的事,至于父皇、皇爷爷,更是该早猜出来了,由得你胡闹,是在观看事情的可能性有多大。”昭明太子接着道:“姐,你的心思我都知道,你是在想那人吧,不然我这么平分素商,垂去翠幕,用形容你们女子的话说,是标艳仍绰约的璧人在眼前,你都不关心,定然在思索更好的。”
  “我不知道你晓得多少事情?”宁巘公主目光透过绣帟珠箔,“你是《璧人榜》上排名第二的异芳风流人物,可是傻弟弟啊,我瞧你瞧了十六年了,不说看腻了,也该没有感觉了。”
  “那人是卫玠吧,璧人榜上的首名。”昭明太子轻声询问道。
  “你不是都知晓了吗?”
  “卫玠真的如此的好,值得你话费如此力气,说不定只是空有副好皮囊,实则是草包一个。”
  宁巘公主解开麝囊,放在鼻前,又揽身趴下眯睡,回复说:“《点绛唇》上,他比你高一名,这就说明了很多问题了。”
  “姐,要不要我帮你。”
  “不需。”
  这时窗外传来脚步声。
  能进出这间阆苑的,大燕只有几人,来人显然是太上皇耶律基。
  姐弟两连忙省身坐直,各自做事。
  有命自天,乃称符谶。烟霞交隐映,花鸟参差,北燕太上皇耶律基走进屋子。
  巍然大盛。
  
  气和睿化著鸿明。
  小庭幽槛,菊蕊阑斑,霜棱装点香英,素色相乘,迟日曈昽。
  别院内的姐弟两演武结束,准备照常例比武。
  槐阴添绿。雨馀花落,宁巘公主朱匀檀口,酒入圆腮,双杏凝伫,宪笑如常。演武先负一局已是惹得皇爷爷瞥眼的昭明太子清辉照来云鬟湿辘,垂下精神。
  宁巘公主持一柄细剑一斛珠,对面璧人面庞如壁水溶溶漾碧漪潋滟逼人的昭明太子,手持虞美人,谨慎地抱剑守心。
  碰撞,火花,剑光反射与剑柄细穗横飞,两人交手。
  一旁观战评审坐着的耶律基浅酌低吟。
  宁巘公主凌空横身挥剑,昭明太子后仰刺剑往上,避身灵活的宁巘公主格挡招架。
  落地后,宁巘公主踢腿返身冲刺,剑尖触及虞美人两寸处,昭明太子后退,虞美人不再弯曲,变直。
  宁巘公主顺势跳起挑剑,挽起数多剑花,昭明太子吐纳自横格曲挡,一一化解,剑锋如万钧之洪钟。
  昭明太子屈指轻弹虞美人剑身,一声清冽清吟,顿时剑气纵横,意气腾跃。
  我有仙人剑。
  剑斩乱麻。
  宁巘公主审时度势,立诚在肃,警乎立履,认真起来,手掐剑诀,剑势葳蕤。
  昭明太子持剑如游鱼,挽臂揽身回剑,又跳转下垂去重重势气。
  宁巘公主挡住十重楼山,挥剑谲诡,惊才风逸。
  两人相交数十回合,拆合分分,绚丽异常。
  场中打至末尾,酌奇而不失其贞,玩华而不坠其实,气往轹古,惊采绝艳,难与并能。
  终于,两人结束战斗,不分高下。
  耶律基慢条斯理地站起,示意结束,“忙处事为,常向闲中先检点,过举自稀。动时念想,预从静里密操持,非心
  自息。
  你们二人需谨记,世上用剑的人千千万万,需要持剑守身,事境上的尘氛未扫,而心境之芥蒂未忘,拔除不净,便如石去而草复生,反而为手中的利剑重锋所伤。”
  说完,他便走了,照以往来讲,没有长篇论谈,这算是轻松的了,姐弟俩这才松了口气。
  昭明太子先开口道:“姐,今天总算过去了,还好武功上,我们俩相差不大,不然以我先在兵法演武上负一局的情况,皇爷爷定然要我好瞧。
  还也有姐你在先前的演武上,没有放水,我也输的不太难堪,皇爷爷这才肯放过我的。”
  “先前的兵法推演我已经是放水的,只不过,皇爷爷瞧不出来罢了。”
  “也对,姐,我承你这个情,你接下来做得事我一定鼎力相助,至少,也会帮你瞒着父皇母后他们。”
  “这还像样。”
  ……
  条风开献节,灰律动初秋。
  长安城未央宫北阙司马门外人声鼎沸,最后出宫的卫玠没有坊间传闻被看杀身体弱不禁风的样子,只是瘦削依旧,完美无暇的俊俏脸庞更添几分苍白与柔弱气息,配上中署监黑犀官服,更是让人目眩着迷。
  音声沸腾如烈烈风起,卫玠怔神恍惚,不似前几日般的内敛。
  虞岐山越世高谈曾有言,“闲适处,忙过了一生;实受处,又虚度了一世。总是耽空逐妄,看个色身不破,认个法身不真耳。
  少壮者,事事当用意而意反轻,徒汛汛作水中凫而已,何以振云霄之翮?徒碌碌为辕下驹而已,何以脱缰锁之身?
  进而观******之鹏,则眇然自小。又进而求之九霄之凤,则巍乎莫及。”
  “辕下驹吗?”
  事事条流殊述,若有区囿,然而今日又归了一处。
  卫玠缓缓启步,向着人群走去,意气致远方寸,钩深取极,符采炳耀。
  ……
  风绰佩珊珊。
  小嘎绕伸出纤细手指,顶上声势巨大骇人的湖水便朝几名孩童头上落下,澎湃水花溅落,众人被冲得七零八落,活脱脱的落汤鸡,嘴里直叫见鬼了,赶忙逃走,连南瓜都不要了。
  雨散云沉,秋风漫漫,小嘎绕鸿律蟠采,如龙如虬。
  ……
  玉笙吹彻清商,长安城街道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一位青衫剑客走过。
  这人姓魏,内外散发着萧疏风流的意味,着装好似寻花携李,红漾轻舟汀柳的踏青才子,只不过腰间系了柄长剑。
  魏武宴名为天下第一剑客,十足十的风流写意,外人向往。前几日与人比试,先负一局后连胜两局的魏武宴知晓,天下之大,保不齐便从那个地方冒出个不出世的天才剑客,这天下第一是不敢当的。
  魏武宴腰间悬挂一柄宝篆剑,大步流星。
  闲来自觉有精神,心海风恬浪静。
  近几日长安最为出声头的便是魏武宴接连三天接受人比试与卫玠骑马入长安的事了。
  相对于另外一件事,魏武宴对于旋窝中心的卫玠知之甚少,不过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想来是不差的,定有过人之处。对应的,对于鸣笳临乐馆,眺听欢芳节,急管朱弦清歌白雪的长安来说,光有副好皮囊是不够出彩的,还需有真才实学,大概作为王朝唯一异性郡王卫庸的长子,也不致空乏其身。
  魏武宴较为看好那位卫玠未过门的妻子檀蘅公主,一身自己初见时惊为天人的剑骨,师弟同时也是皇宫皇子们的教剑师傅许长庚为人内敛含蓄,不善言笑,但在教导弟子檀蘅公主时也是欣欣然,曾对自己的师兄说,“十年后,你天下第三的雄浑剑意,就将让人。”眼下没有指名道姓,不过也是明眼的。“但终究碍于女子身,否则,叫你天下第一的剑客身份,也拱手让人。”许长庚同时也补充道。
  天下少有通透剑骨之人,女子中更是罕见。
  魏武宴无奈地笑,身怀旁人难以企及的剑道天赋,却生在了诸多束缚皇家,便是天赋再高,也终究难以成大器。魏武宴心中替许长庚说了另一点。
  这次比武是魏武宴与天下剑客比试的第二天。
  魏武宴只身比武赴宴,也是有避世之心。
  我不是神仙,不会炼丹烧药。只是爱闲耽酒,畏浮名拘缚。种成桃李一园花,真处怕人觉。受用现前活计,且行歌行乐。
  这日,长安震动,剑客魏武宴一剑斩天人。
  手持《兵器谱》排名第四萍间剑的周重暮被一剑斩败。
  万人争趋。
  
  至日和融,秋光正洁,黄花初发,物外高情,天然雅致,清标偏别。
  烟霞润色,荃荑结芳。
  卫玠被围在人群中。
  卫玠周围一丈的女子羞赧少言少语,不敢过分动作,只是不时外围潮水般熙攘涌起的声浪动作推着向前,就变得常常推攘碰及卫玠了,她们也乐得这样,脸上红斑更甚,同时自身也如礁石般屹立,充当卫玠在波涌人群中的保护角色。毕竟,卫玠的身体不好,应该不是空穴来风无稽之谈。
  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项蔷蔷挤过人群,手上提着个檀木盒子,第一个突破人群的壁障,向卫玠送上早已备好的玉佩。
  绰约人如玉,珩珮而行,便是天人。
  “姑娘,礼物我不能收,卫玠谢过好意。”
  声音骏爽,结响凝而不滞,并不是负声无力,项蔷蔷放下心来。
  中书监的闺女侯婉君毫不客气,丝毫不顾及平日里的贤良淑德,一把将自己的礼物塞到卫玠手中,“卫玠,这是我的礼物,下次来我家玩,我父亲是中书监候隶和你的官职差不多,嘿嘿,只差了一个字。我家住在……”
  人群不断拥挤着,侯婉君不能继续说下去,便被窦雪彤给挤到角落,只是兀自喊道:“卫玠,记住,我家在黄门巷,有空来玩。”
  窦雪彤不甘示弱,趁着有空,连忙道:“我叫窦晓彤,我给你准备了柄折扇,上面写有书法大家宗经手写的‘道深稽古’,送给你。”窦雪彤手中攥着衣襟,低头不好意思,轻声继续道:“有时间你也来我家坐坐。”
  女子频回眄睐。
  思之成疾,见之成魔。
  ……
  卫玠说过不要礼物,但架不住热情,主要是各位官家的闺女直接硬塞,所以车夫魏均元手上堆满了礼物,大多是手帕髻钗的女儿用物,更有甚者,将礼物仍在卫玠的马车上。
  卫玠行步困顿,步履惟艰。
  姑娘妇人,大官人小官人家的闺女,不住的嘘寒问暖,像前几日那样的呐喊声小了很多。
  人群如同漩涡,处于中心的卫玠犹如天人谪仙,所经处吸人眼窝,叫人“赏心悦目”。
  这时一队女兵前来,正是司直营。
  女兵排开众人,并列在卫玠的身旁,惹得旁人腹诽,却也没出什么大乱子。
  卫玠与车夫上了马车,在人流中缓缓前行,不一会儿,人便少了许多,马车得以顺畅前行,司直营仍是护卫卫玠跑步前行。
  街上行人纷纷瞩目注目马车,得知是卫玠与公主的司直营后露出恍悟欣羡的神色。
  举凡看过卫玠的人,都认为他的确是性灵所钟,秀气成采。
  马车中的卫玠演偈思虑,录应翁、桓公张宪宗、太傅秋容、中书令尚书令等朝中重臣那儿,父亲交代,都需要拜访,在朝中为官,各有一套为人处世的规则,依据今日的局面与皇上对我的态度而言,我的应对没有太多出彩的地方,却也少有失误,即使介怀自己,他们应该不会太过苛责。倘若自己身体渐好而不去拜访,就是礼数的问题了。
  卫玠忽的咳嗽,浅淡后愈发剧烈起来,所幸今日没有咳出血,相较昨日算是好的了。
  卫玠喃喃开口:“我果为洪炉大冶,何患顽金钝铁之不可陶熔。我果为巨海长江,何患横流污渎之不能容纳。”
  “我之心体澄彻,常在明镜止水之中,则天下自无可厌之事;
  我之意气和平,赏在丽日光风之内,则天下自无可恶之人。”
  卫玠省身处虑,思合符契。
  车马渐行渐缓,车窗外传来阵阵喧嚣,并非是对着马车,而是人群的中心。
  那是处擂台,专门用于京城剑客比剑博取荣名的。
  卫玠交代马夫魏均元停驻片刻,司直营女兵便也停住,围住马车。
  此刻犹如卫玠出宫时的那样,人群中的人昂首期待翘首以盼擂台处。
  但今日的擂台,终究比不上另一处。
  那处,有魏武宴,天下第一的剑客。
  终于,一位衣着华美风流潇洒的配剑男子走上擂台,向着台下作揖,“今日佘某在此试剑,我佘严于燕国北海极寒处观大日升落,观北海结冰解冰,看那早晚不息的绚烂光芒,悟出三剑,被我命名为‘遐迩’、‘宸心’、‘阳羡’,三式花费我数年,还望各位捧场。”
  “我佘严试剑的对手也并非小辈,而是有‘渍白芙蓉’美誉的平川南宫平川。要说这人的名头不甚响亮,是因其常年佩一柄剑身如霞衣曳晓红,状似芙蓉的佩剑得名,实则,是为实打实的高手,咱们江湖武夫的品轶与朝堂官员类似,分一品二品,这人前不久便入了二品,有望迈入《蠹虱耒》。所以我今日的对手也并非泛泛之辈。”
  这时,台下走上位绿衫削瘦的中年剑客,对着台下台上一拱手,兀自介绍,“鄙人南宫平川,见过各位。”
  台下等不及的各位看客纷纷叫嚷,“比剑,比剑。”
  佘严接过话语,拱手回礼,“佘严见过南宫兄,既然台下的人着急,那,咱们就开始比试。”
  “也好。”南宫平川回道。
  佘严看向台下,“这就开始,众位久候。”
  台上的两位解开佩剑,握在手上,准备开始比剑。
  众人一致叫好。
  比剑开始。
  佘严率先亮剑,剑光雪白。他先是手指横剑,挥剑挽了个剑花,绚丽异常。
  而后,他迈步向前,迅疾出剑,剑势如虹。
  叮叮。
  剑身不断交击。
  佘严使出全力,纵身跃起,翻身回剑,一式漂亮的“燕子返身”。
  南宫平川升起煌煌剑意,出剑如龙,剑尖相遇,两人一上一下,犹如连为一体。
  台下再次拍手叫好。
  两人分开后,都站立凝伫。
  好戏开场。
  佘严曲腿,两脚平滑半弧,老树盘根,通身如松林向天争锋,意气笔直。
  南宫平川眼神坚定凌利。
  佘严一剑递出,重重剑意挥斥,光芒闪烁,台下人只看见一道闪光,重锋出鞘。
  一剑百尺生飞澜。
  这便是佘严在北海悟出的第一剑“遐迩。”
  卫玠吩咐魏均元重新启车,司直营启步。
  “了心自了事,犹根拔而草不生;逃世不逃名,似膻存蚋而仍集。”
  他说道。
  
  枝头生晓寒,清晨时光,乍晴秋好,紫菊黄花风露寒。
  露水自弧棱垂滴下,芭蕉黄叶分外鲜明,已有枯态,晨曦中第一缕光芒照亮停舆巷。
  卫玠准备今日拜访太傅秋容与录应翁孔信,早早起身,练了趟寂糜山独传的明空拳,蔚然生风,宋弼直夸赞世子拳脚有采而雕蔚,卫玠晓意道谢。
  “世子所在的寂糜山看来不光有发人深省的佛法,还有这拳法也是博大精深,令人目眩神离,深究拳法,走势如驷虬乘鹥,乘六龙而行。”,宋弼夸赞道。
  “宋先生言重了,净业寺的佛法神理共契,为世间学佛之人向往,拳法不过是修养身体的法门,比不得军中拳术。”卫玠轻声的说道。
  “世子谦逊,事数自环,在这居大不易的长安定可以如鱼得水,融入京城很好的生活下去,这也是群王想要看到的情景。但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宋弼脸色变化,身躯笔直不再佝偻,认真起来,恢复一个折冲将应有的光彩。
  “宋将军但讲无妨,卫玠洗耳恭听。”卫玠眉色皱敛,神情凛冽。
  “还望世子摒弃佛学。”
  宋弼转瞬躬身拱手,卫玠顿了一下,便知晓事由,连忙将宋弼扶起。
  “宋先生折煞卫玠,当不得如此。”
  “既如此,世子就听宋弼一言。佛法讲究爱是万缘之根,当知割舍;识是众欲之本,要力扫除。出世佛学,不外如是,但身处世间,就要苍蝇附骥,捷足先登,羞则羞矣,世事如此。其中深究,是刚强,柔弱;偏执,圆融之间的关系,舌存,常见齿亡,刚强终不胜柔弱;户朽,未闻枢蠹,偏执岂及圆融。”
  宋弼接着说道:“看破有尽身躯,万境之尘缘自息;悟入无怀境界,一轮之心月独明。这本是好句好言,但水至清则无鱼,能否做到这般,先且不论。若有向这样做的样子,变为瓦缶,化作灰尘,宋弼以为,已是错误。无事如有事时堤防,可以弭意外之变;有事如无事时镇定,可以销局中之危。这般便足矣。”
  卫玠细思愣神,精婺八极,“宋先生所言极是,卫玠既已下山入世,便应不再言‘看破’,不再言‘悟入’,入世便天风海涛,扁舟一叶,身在椽中,心为形役,尘世马牛,身被名牵,樊笼鸡骛,这是应该。
  卫玠要做男子,当负刚肠,欲学古人,当坚苦志。”
  卫玠又言:“卫玠知晓了,应该早早觑破,谢过先生。”
  宋弼道:“再说句大不敬的话,佛门言‘荷钱榆荚,飞来都作青蚨;柔玉温香,观想可成白骨。’这般话语,只适合潜心虔诚向佛之人,我辈当气夺山川,色结烟霞,当振骏气以摆雷,飞雄光以倒电。静若清夜之列宿,动若流彗之互奔。停之如栖鹄,挥之如惊鸿,飘缨蕤于轩幌,发晖曜于群龙。这才为为人中龙凤。
  秋露如珠,秋月如珪;明月白露,光阴似往如来,蔚为大观,美景当乐。即便郁郁寡欢,借他人之酒杯,浇自己之礧磈。相较佛门佛学,亦是好事。
  佛学避世悟空,实在不适合当今的世子,这也是宋弼今日对世子说这些话语的原因。若有不敬之处,望世子海涵。”
  卫玠言是。
  “世子殿下早年便功夫不浅,即便潜心向武,也是宋弼乐的其见的,群王怕也欣慰。若是您喜好拳脚的功夫,宋弼早年得到过些拳谱,稍后拿给世子,作旁鉴即好。”
  卫玠道:“如此就劳烦宋先生了。”
  “雨送添砚之水,竹供扫榻之风,宋弼不过是雨竹罢了,望世子不再言谢。”
  “卫玠如是。”
  “如此,宋弼最后还有一言,傲骨、侠骨、媚骨,即使成枯骨也可致千金;冷语、隽语、韵语,即片语亦重九鼎。
  是技皆可成名天下,唯无技之人最苦;片技即足自立天下,唯多技之人最劳。
  世子殿下天纵之姿,定可以在这长安大展拳脚,施展抱负。”
  “宋弼告辞,世子殿下如若出门,还请告知宋弼,好及早做出安排。毕竟,以昨日的状况,宋弼已算失职,所幸,世子并未受到伤害,否则,宋弼万死难辞其咎。”
  “卫玠知晓了,出门定会知会宋将军,亦是劳驾将军了。”
  天下有一言之微,而千古如新,一字之义,而百世如见者,安可泯灭之?故风雷雨露,天之灵,山川名物,地之灵,语言文字,人之灵;毕三才之用,无非一灵以神其间,而又何可泯灭之?
  世间大才,尽在长安。
  长安集灵。
  天镜开晴絮,稠花乱叶,到处撩人醉。
  呙南镇南边走来一位老者。
  老人看着镇子,高兴起来,哼起一首小词,一觞一咏,潇洒寄高闲,“梅花未彻。付与团团沙塞月。端欲捐书。去乞君王丈二殳。貂裘锦帽。盘马不甘青鬓老。底事偏奇。细草平沙看打围。
  河西春晚。独有柳条来入眼。塞外斜斜。不道欺寒红杏花。边笳初发。与唤团团沙塞月。雁响连天。谁倚城头百尺栏。”
  老人鳏寡,并非没有亲戚,而是尽数死于北燕的那个碟子机构“烛笼”之手,事实上,便是死于北燕太上皇耶律基的手上。
  那年,正值春秋鼎盛的耶律基陈兵呙南镇北的禾黍镇,朝堂众人惊愕于北燕的准备南下,被惊吓的作鸟兽状,当今天子刘缬的父亲,上任大汉朝的皇帝询问“影相”虞岐山如何是好。那时,大汉与南陈交恶,太上皇怕与燕国交战时,陈国同样出击大汉。届时,两面南北同时开战,大汉危矣。
  虞岐山临危受命,孤身前往北燕。
  而后,燕国退兵。大汉危险解除。
  老人便是虞岐山,前任大汉的中署监。
  老人之所以鳏寡孤独,便与二十年前的旧事有关。世人皆知,虞岐山并无子嗣,不过,虞岐山任存有一个儿子,如今就在离北燕最近的呙南镇,外人不得而知。
  “儿啊,为父来了,你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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