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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光采集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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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双阙岧峣,晓日丽谯。
  金爵上干霄。
  缥缈哀音,龙笳凤箫。晨光葱茏,烟霏冲融,秋路迢迢。皇城内羽卫重深,拂云旗帜青红,千官望拜,巍巍馀烈;辉映简编。
  清尘洒道,玉漏花阴,红杏花初退,戏蝶不成对。惆怅人谁会。随处聊倾盖。
  窣地重重帘幕,临风小小庭轩,绿窗朱户之间有婵娟。
  嫩玉腕托香脂脸,小女孩学着眼前绝美的女子清俊模样,手托香腮,只觉得自己也这样做好玩而且……好看。
  檀蘅公主顾不及女孩的欣羡目光,自顾自地唱起词来。
  乳名小惠言的小女孩嘟唇望着这一幕,眼中艳羡神色更盛,日后自己也如这般,就好了。
  “融和又报。乍瑞霭霁色,皇州春早。翠幰竞飞,玉勒争驰都门道。鳌山彩结蓬莱岛。向晚色、双龙衔照。绛绡楼上,彤芝盖底,仰瞻天表。
  迤逦御香,飘满人间闻嬉笑。须臾一点星球小。渐隐隐、鸣鞘声杳。游人月下归来,洞天未晓。”
  听歌讴宛忽转。
  “凭谁妙笔。横扫素缣三百尺。天下应无。云淡天高秋夜月。丹青费尽。只这些儿画不成。
  醉归来、宝蜡成行。拂牙床。纱厨半开,月在回廊。”
  小惠言落落大方道:“檀蘅姐姐词唱得好,词作的也好。”
  檀蘅公主忽的问道:“小惠言,那你说我与刘渝谁更好?”
  “当然是你好。”小惠言一口笃定道。
  “对哦,自然是我好。”檀蘅公主静静思索,换了条藕臂托腮,开口说道。
  “小惠言,长安一直有个说法,说刘渝若为男儿,可为汉家陵阙,你还认为我强过她吗?”
  “檀蘅姐姐这几日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小惠言都有些不认得了。”小惠言晏然说道:“我知道一言,把自己太看高了,便不能长进。把自己太看低了,便不能振兴。
  我知道一言,凡遇事物突来,必熟思审处,恐贻后悔。
  我还知道一言,凡事谨守规模,必不大错。凡事勿徒委与人,必身体力行,方能有济凡事不可执于己,必广思集益,乃罔后艰。”
  檀蘅公主沈浮道:“小惠言啊小惠言,你可真是不枉你的名字惠言,我也知晓,凡人世险奇之事,决不可为,可我正在做的,不就是人世险奇之事吗。我与她不同,她是磊落称奇,也是时势使然。”
  小惠言怯生生道:“两位神仙姐姐‘打架’了,以后我可怎么办?”小惠言两手托住气鼓鼓的腮帮,篾眼兀自道:“一苦一乐相磨练,练极而成福者,其福始久:一疑一信相参勘,勘极而成知者,其知始真。”
  “人烟一簇,翠微麓。楼阁参差,下瞰水天红绿。腰间剑去人安在,记千年、寸阴何速。山趋三岸,潭吞二水,岁丰人足。
  能写出这样词阙的女子,也只有我那个群主姐姐了。”
  小惠言兀的醒悟,偷窥般的朝檀蘅公主望去,慢慢抬起的头颅视线恰好对上一双透着凶光的眼睛,心颤的打了个寒战。
  “闲书叶满林,无贮白云心。想来檀蘅姐姐不会计较我的‘白云心’。”小惠言嘻嘻笑道。
  檀蘅公主凝眸冷视片刻,愣怔出神寄思,眉压横波皱,篾眼恹恹,随后清眺晨曦,道:“绮楼小小穿针女。秋光点点蛛丝雨。今夕是何宵。龙车乌鹊桥,岁岁年年别。不用泪红滋。年年岁岁期。
  我写的词相较她的,却是少了几分,不,半筹的豪气,难怪别人说镯子不如群主刘渝标放言之致,说她是寄往之才。”
  小惠言无奈道:“可长安里还有人说群主不如镯子姐姐文辞丽雅,是昆仑悬圃。”
  “一番谲怪之谈。”檀蘅公主补充道。
  小惠言罕有的见到公主姐姐神色肃穆道:“休休莫莫。更莫思量著。记著不如浑忘著。百种寻思枉却。绣囊锦帐吹香。雄蜂雌蝶难双。
  悟真空,离世网,绝关机。养吾浩然气,驱雷役电震天威。混合百神归一,一念通天彻地,方始了无为。叱咤生风雨,玩世挟明时。
  一更一点一更初。城门半掩行人疏。茅庵潇洒一事无。孤灯相对光清虚。蒲团安稳身不拘。跏趺大坐心如如。月轮微出天东隅。空中露出无名珠。”
  小惠言目露骇然。
  檀蘅公主最后洒脱道:“生来死去纷易换,日出三竿才启关。”
  小惠言沈吟道:“深美闳约精妙绝人八字,公主姐姐足以当的。”
  檀蘅公主慵觑道:“小惠言得亏你是当朝中书侍郎王粲的闺女,不然啊,你以后怕是嫁不出去呦。”
  小惠言静静沈思了会,想到了某位仙女姐姐,又联想到自己见过书中某些人物的“凄惨”遭遇,登时瞪视向檀蘅公主,完全没了先前尽是谨慎的小心态度,恢复孩子天生的本真,攒唇问道:“为啥?”
  檀蘅公主不慌不忙道:“王惠言,你是真傻呢?还是真傻。
  知己难投,白璧未能获主;良缘易合,红叶亦可为媒。小惠言,你的良缘,怕是在你当朝五品官员气爽才丽的爹爹在给你起名时,就骨锁青鬟魂散红叶喽。”
  王惠言大怒道:“我以后一定会找到一个比你家卫玠好上几倍的人,然后嫁给他,”
  檀蘅公主冷冷地瞥了眼小惠言,然后视线就没有离开过这个盛怒起来可令秋色如死灰女孩的星眸。
  小惠言的骨鲠勇气转瞬消逝,约莫想到世间差不多没人可以和卫玠相提并论,即使有,自己也未必能遇见,那么,一想到些可怕的事情,她眼中的氤氲更胜,泪珠即将洒落。
  檀蘅公主心中呵呵笑道,就得叫你吃吃苦头,自己天赋异禀含飞动之势,还小心地希翼着讨好所有人。
  她又凝眸想道,这是不是个矛与盾呢?应该是,或者不是?
  真是想不明白。
  独自行兮独自坐,独自歌兮独自和。
  楼前屋畔,有人遗世而独立,有人倾国倾城。
  日日街头走一过。我不识吾谁识我。
  
  漠漠轻寒,霜送晓寒,晓阴无赖,淡烟流水如幽画屏。
  长安秋色著人如酒。
  高城望断尘如雾,不见联骖处。
  玉漏迢迢尽,银潢淡淡横。
  绮殿千寻回舆九重的未央宫霭霭迷醉态,溶溶媚晓光。
  彩凤肃来仪,玄鹤纷成列。
  前殿的早朝正式开始。
  ……
  整肃朝仪,陈设銮驾,声采靡追,卯牌的时候,天子驾升未央宫前殿。
  仪礼司官,王公百卿等依次入朝,排班行礼。殿头官赞拜舞起居,山呼万岁完毕,天子刘缬无悲无喜,照依班次赐坐。
  九重门启,鸣哕哕之鸾声;阊阖天开,睹有巍巍之龙衮。
  录应翁、太傅秋容、桓公张宪宗赐坐,坐于文官之首。武将中柴匤、齐镬大将军两人年近七旬,本应赐坐,但都敬谢,武将无一人落座。
  文官中,胡肆卿尹,尚书令朱晦案,中书令曹华,侍中郎严凯杰,司盐都尉常役宽,录为奉车等依次站定,武将如是。
  韩源甫唱喏道:“奉天竭诚敬,临民思惠养。纳善察忠谏,明科慎刑赏。
  席珍流而万世响,写天地之辉光,晓生民之耳目。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卫玠站在擎天的素王柱旁,忆起上次朝谨时,依稀也是站于这个位置,遥望父亲的背影。
  “把握未定,宜绝迹尘嚣。
  与人者,与其易疏于终,不若难亲于始;御事者,与其巧持于后,不若拙守于前。
  酷烈之祸,多起于玩忽之人;盛满之功,常败于细微之事。所以语云:‘人人道好,须防一人着脑;事事有功,须防一事不终。’”
  ……
  了心自了事,这些持身涉世的碌碌庸言传自胥郡王卫庸,又经由卫玠传给卫绾卫戍。
  胥郡王卫庸作为当世惟二的异性郡王,与以“圆盖归天壤,方舆入地荒。”闻名于世的皞郡王相比,外人评语他,“思合符契规矩”。
  胥郡王卫庸当得起这句评价。
  皞郡王刘茂先的情况较为忒别,他坐上郡王位后,先帝御赐为刘姓,所以卫庸便是世间惟一异姓郡王。
  琅琊郡太守裴嚄相对保守,遇事必与郡王卫庸商量,而后得出结论忙事处为,被人喻为“邃蹑”太守。
  琅琊郡有个“邃蹑”太守,令人齿笑耻笑,嗤笑痴笑。
  这桩笑谈传入朝中,圣上刘缬得知后,撇嘴笑了声“呵呵”。
  此后,裴嚄又被称为“呵呵太守”。
  裴嚄命途多舛!
  可琅琊郡百姓得以丰衣足食安家乐业,都是两人劳心戮力兢兢惕惕的结果,卫玠幼时并未能够过多见到父亲卫庸,与之相处,同父异母的弟妹更是不用说,他们大部分的课业是卫玠教授的,就是这个原因。
  胥郡王卫庸的年少时的事迹罕有在王朝中流传,但大概有几个版本。
  卫庸在老郡王卫协的命令下,这才负笈游学。当然这是好听的,不好听的是驱逐下进行的,随后卫庸结识黄白,还是太子的刘缬,自己的妻子裴頠等。
  这是较为可信的。
  还有一说讲卫庸年轻时是位武力通玄可入《蠹虱耒》的高手,因青丝所结,不知所解,散去功力,终于成才,专注承赦郡王爵位。倘使这是真的,那么卫庸卫玠这对父子,还真是相像啊!
  第三种版本是卫庸是位不学无术的纨绔,后于卫玠的生母裴頠相识,发奋努力,发挥事业,彪炳辞义,成为一代雄才。这也与第一说相辅。
  卫玠想起卫庸在自己临行前的那句无奈话语:“日月笼中鸟,乾坤水上浮。”
  “你祖父曾对我讲‘作人无一点真恳的念头,就成个花子,事事皆虚;涉世无一段圆活的机趣,便是个木人,处处有碍。’所以啊,玠儿,人生斯世,事事可圆滑。良缘难合,魂落红叶,盈盈相隔有何妨!”
  “欲与梅花斗宝籹,先开娇艳逼寒香,只愁冰骨藏珠屋。为父不希望你作那‘梅花’、‘娇艳’,可也不希望你作那‘冰骨’,宁为真士夫,宁为兰摧玉折,宁为薄行狂夫……翻肠倒肚,随口利牙,销骨口中,铄金舌上,又当何妨?少言语何以当贵?”
  卫玠振奋精神,收摄极远以启疆的思绪,立诚在肃,适时东方曼倩,阳光普照。
  今日朝堂中,斯人独拔而伟丽矣!
  文武百官侧目。
  ……
  “麟脯鸾肝堆砌紫玉碟,满满。
  驼蹄熊掌,桃花汤洁,漫漫。
  缕塞北之黄羊;银丝脍鲜,剖江南之赤鲤。黄金盏满泛香醑,紫霞杯滟浮琼液。五俎八簋,百味庶羞。糖浇就甘甜狮仙,面制成香酥定胜。
  莽莽。”
  初次下山涉世的小和尚嘎绕堪布很开心,这不,一想到大和尚师傅张己酣睡时随口哼出的令人垂涎词曲,他的脸上就堆满了傻笑憨笑。
  “这次要把师兄给吃穷。”
  小嘎绕缩着脑袋没心没肺的宪笑,两颗充满灵气的眼珠乱撇,篾眼张眉,小心翼翼的掩藏着小心思。
  他身旁万古魂动奔腾不息的滚滚大河是渭河,这是塞北边牧人民耐以生存沿世的根基。
  忽的有气流水中,无纵诡随,声动简外。
  一颗硕大的狰狞蟒颅透出水面,露出隐隐泛白的巨大躯身,头顶隐有鼓膜凸起的巨蟒威势凌天,宛转相腾升起,整条躯干透出水面,韵惊鱼鸟。
  四目相对。
  小嘎绕声韵微躁,左右相瞰后,见到没有行人也就无从吓到别人,这才放下心来。
  小虺是他的宠物。
  他刚下山时,心生感应,在渭水的源头灌河遇到了小虺,秉承天地之力行云布雨施泽不善的小虺受到天地反噬即将消散,他出言说道:“我可以助你翰飞戾天,可你仍要心淳,亦要心存善心。”
  小虺目蕴泪光。
  小嘎绕思不环周,牵课乏气,心思芜秽不生,正色道:“我死,你死。”
  大蟒小虺发出声嚣,纤条悲鸣,声似竽籁。
  肃清风禁。
  大蟒恢复气貌山海,体势宫殿,嵯峨揭业,熠耀焜煌之状。
  先前还是言生鹏运气靡鸿渐的嘎绕堪布有些困乏。
  声貌岌岌将动本欲奋飞离去的小虺立定,狰狞蟒头凑近小嘎绕,扶着他的身躯,小嘎绕酣睡梦中,只不过……口生唾液。
  小嘎绕眼神闪避,歉疚于自己刚见小虺的隐晦心思,不过稍后便内明而外润,含笑注视着小虺。
  忽的,他伸出左手,伸手空无一物的他似触碰到实处。
  天地大定。
  随后风云交彩。
  
  夫玄黄色杂,方圆体分,日月叠璧,以垂丽天之象;山川焕绮,以铺理地之形。
  天命微显,小嘎绕此刻犹若垂丽天象的天人,为五行之秀,为天地之心。
  云霞其雕色。
  蔚似雕画。
  大蛇小虺庞大躯身缓缓蠕动,水面腾沸,青鳞熠熠闪光,狭长竖眸不怒自威,口唾鲜血,骇人至极,却也气截云蜺,悬诸日月。
  小嘎绕盘膝坐地,手扶着光溜溜的脑袋,僭越佛门规制描花俨若生成的黑漆僧袍,纤尘不染,衬托小嘎绕有如明镜。方丈惠洪亲手为他穿上这身独有衣衫,大和尚张己无一言,只是静静看着自己即将下山的徒弟,眼神纷杂而莫显;寂糜山净业寺的所有和尚见者蕴笑欣慰;曾言天心方丈在吾的惠洪屈身含笑注视着这位徒孙,目中仿似极睇参差。
  小嘎绕郁闷的想着为何自己下山前的待遇会与先前的缁素如此不同?他抬首恬淡看着眼前小虺吐露光芒蔚为绝采的一幕,咧嘴微笑。
  他开口向这片天地复述着某人的琐碎言语:“提掇要分明;念几段杂文,纵谐语亦要齐声喝采;义吐光芒,辞成廉锷,则为伟矣;伐字从戈,可为大戒;
  天道最公,人能苦心,断不负苦心;
  心不外驰,气不外浮,道本足于身,切实求来;
  天地生人,天地无穷期,光阴则有穷期;
  古今有为之士,皆不轻为之士;
  古之有才者众,能本于德,善莫大焉;
  和气迎人,平情应物。抗心希古,藏器待时;
  生资虽少智慧,而虑事精详,即是能人;
  见人行善,多方赞成。见人过举,多方提醒,此长者待人之道也;
  闻人誉言,加意奋勉,闻人谤语,加意警惕;
  ……”
  世间有人逖听高岳,声英克彪。
  山下一人鸿律蟠采,如龙如虬。
  小嘎绕攀响前声,辑韵成颂,说尽言必贞明义则弘伟,当初自己认为尘垢秕糠不以为意的话语。
  音声如唇吻不滞。
  华实相胜。
  嘎绕堪布继续对着面前千里应拔天与地沓的大青蛇说道:“缁素师兄那里似乎有些状况,在去长安给师兄送药之前,小虺,咱们还要就近去一趟青城山。”
  他望天思索道:“不知道这是不是典籍上的‘弥近弥澹,循环相因。’?”
  小嘎绕凝虑绸缪,道:“师兄这时候会在干嘛呢?喝酒,吃桂花糕,还是在吃糯米糕?”
  愈发愁困的小嘎绕眉目开张,“对了,师兄一定在读书。小虺,咱们可要快些去长安,师兄青灯枯坐诵经的清真样子,要有我在一旁柔惠,嘿嘿……”,他兀自笑起来,“其实是捣乱,才能显得师兄那句‘贵在虚静,疏纶五藏’的正确呢。”
  ……
  距离小嘎绕千里以外的沃野田地上,一名农夫正在锄草。
  他裹一顶油油腻腻旧头巾,穿一领邋邋遢遢泼戏袄,腰身一记红带,这人打诨的述说不似人间话语,“无我之境,人惟于静中得之。有我之境,于由动之静时得之。
  此小子最是当的。
  神与物游,神居胸臆,而气实统其关键;物沿耳目,物无隐貌,关键将塞,则神有遁心。
  此小子的师兄当的。
  谁云贫是病?形生势成,始末相承,矢激如绳,体成势也。
  此小子师傅如是。”
  农人意料外的一副淳正之态,迭相斟酌恹恹道:“这一山人啊!”
  “水性虚而沦漪结,木体实而花萼振,综述性灵,敷写器象,镂心鸟迹之中,织语鱼网之上,其为彪炳,缛采名矣。”
  农夫首尾没头脑地说道:“正是这些势丽之人,才需要我们这些势利人。”
  他骤然淡淡地说道,语出却有如夜寒森森,“世有人才之说,其鲜能知而自振拔者也,可谅也。
  可若如你们这等天生地养的大人物,仍是如此,就莫怪我黄尊陵恭行天罚。”
  农夫见莠,其必锄也。
  ……
  顶上风生白羽。
  青城山羊角殿半含霜,轻噀雾,殿上空行云过尽,星河灿烂。
  香雾起,头上挽着随常云髻,簪上一枝赤金匾簪,清尊白发的陈师道与两名师侄于侧峰重阴峰著意坪静坐,静看近观羊角殿。
  “落蕊浮觞,知在谁傍。”
  陈师道喋喋悯然说道:“荣光休气天为瑞。道祖当天传宝裔。千年昌运此时逢,四海欢声今日沸。”
  “仲宣,太中,虽说我道门鼎盛,可你们莫须存小觑之心。翠纶桂饵,反所以失鱼,这次佛道机辩,你二人不若存必输之心,也就释然了。”
  陈师道身后作道童束扮的韩仲宣和齐太中两人心定而后结音:“谨尊师叔教诲。”
  “辩雕万物,谓藻饰也。艳乎辩说,谓绮丽也。绮丽与艳说,这是那儒学所规定的文辞之变于斯极哉的郁陶止境,你二人再过十年,可得其一。
  几务与心缠,真宰弗存,翩其反矣。这大概就是你们与羊角殿静坐那人的差距。
  你们的邹昱师叔也是这番看法。”
  韩仲宣凝噎问道:“师道师叔,羊角殿中的那人在何种程度。”
  陈师道缓颊说道:“于惠洪方丈有心点播的徒孙,一瞬百般宜罢了。不过,该庆幸的是惠洪无心插柳的那二三人未来,否则不可量。”
  金炉麝袅青烟袅袅不绝。
  遏天边,乱云愁凝。
  齐太中抬首说道:“其奈风流端正外,悔不当时留住。”
  “师弟这是悔了。”韩仲宣打趣道。
  “有感而发,术法与道法,如那儒家典籍上的鱼与熊掌,不可得兼。”齐太中拥心称道。
  “既然必输,今后佛家气数更胜一筹,不如由我揭去一层那势必露出卓烁异采的面纱,好莫教人小瞧。”秋声露结,齐太中哂然道。
  韩仲宣连忙道:“师弟不可,摈古竞今。”
  齐太中垂首,“嗯。”
  青城山主峰羊角殿中,一名和尚正闭目低头敲着木鱼,佛音雅好清省,声得盐梅,响滑榆槿,喜寂厌喧在这名名叫缁素的和尚身上,得到充分的体现。
  他双目骤地开启,木槌敲打的梆梆声响并未有停歇,又闭目起来。
  环情隔调,宛转相腾。
  天地生佛。
  小桃灼灼柳鬖鬖,陈国春色满上江南。
  雨晴风暖烟淡,天气醺酣。山泼黛,水挼蓝。翠相搀,歌楼酒旆,媚语娇声娅姹,故故招人,权典青衫。
  丹禁风微,咫尺谛闻天语。
  陈国金陵皇城中,紫萸繁花繁华,一番时态一番新,秋来烟景素。风庭月露间,风力驱寒,云容呈瑞,晓来到处花飞,遍装琼树,意意到南枝。
  街上行过两位裹结络球头帽子,青巾桶帽,着役迭胜罗衫的两名肤白男子,两人停驻在均陶楼外的戏台前。
  台上戏子眼目张狂,吃六棒牙打两仗麻鞭浑似耍,五人引领着六十四人队舞优人,百二十名散做乐工,搬演杂剧,装孤打撺。
  其中个个头戴青巾桶帽,红带红袍。吹龙笛,击鼍鼓,声震云霄;又有弹锦瑟,抚银筝,韵惊鱼鸟,吊百戏众口喧哗,众人谐语齐声喝采。
  歌的是《朝天子》、《贺圣朝》、《感皇恩》、《殿前欢》,治世之音;舞的是《醉回回》、《活观音》、《柳青娘》、《鲍老儿》,恭正之态。
  两人瞧的兴起,当中头戴青巾桶帽,面门抹两色哈粉的男子开心道:“公子,这可比宫里的曲目《绛清都》、《西江月》有人情味得多,宫里尽是耀采于夏月的曲子,就像你有时侯和我们玩累了时候,僝僽讲的盆槛中花一样,其根不植,其萎可立而待矣。”
  这时戏台上人嚷道:“读书不见圣贤,如铅椠佣。居官不爱子民,如衣冠盗。讲学不尚躬行,如口头禅。立业不思种德。如眼前花。”
  “嗯,这句讲得不错。明月可人,清风披坐,班荆问水,天涯韵士高人,不过此番。”
  “小姐,你有没有听我讲话啊。”撇嘴嘟着绛唇,不知觉间改变称呼,眉黛红晕熏染的哽噎“男子”恹恹说道。
  细看下蛾眉修绿,雪肌轻,花脸薄,眉翠袅眼波长的美貌男子戏谑道:“我这不是在应和你嘛!宫里的曲目戏文里可没有这些。”
  面白无须的婢女面无表情,姑射冰姿,差一点呲牙咧嘴。
  她弄思纤巧,眼眸乱颤,道:“我的大滁襄公主,不如咱们去瞧瞧陈思,或者傅嘏,徐卯、董堂迥,新近有好事者评点最有可能死后入《移百官》的青年俊彦,这四人高居榜首,这份榜单也被称为陈国的璧人榜。”
  她坏笑道:“你不去瞧瞧,你可最喜欢热闹了。”
  “水流任意景常静,花落虽频心自闲。闲中觅伴书为上,身外无求睡最安。”
  贵为公主的女子凝思着说,“陈思确是天人,我如果要嫁人的话,他最好了,因为,他心中无人。”
  一旁的婢女嘴巴合不拢,一门心思的想像。
  ……
  浩然归兴难收。
  彩舫红妆,泛九秋清镜。
  清晓曈昽,素色清薰,滁襄公主靓妆在水,露浥胭脂脸如柳态纤柔,檀口星眸雪艳疏明,莞尔冰容一笑,清霜为驱。
  柳眉轻扫,杏腮微拂,依前双靥。
  疏慵只合疏慵老。
  一寸波横。
  她消沈着说道,平空惊雷,“师兄,你已断了那地三百年气实,缘何还要我日后再断百年气运?”
  半晌后,这位金陵皇宫里人尽皆知最是喜爱贪晌偷玩的公主,一如往常,“呵呵,真好玩。”只是她说这话时,清面生冷,面无表情。
  一盏茶的功夫后,她的婢女欢喜的蹦跳到来,嘻嘻说道:“公主,清芳斋的糕饼买到了,我刚刚尝了一个,真好吃,来,你尝一个,唇齿生津的,不失粗放,我还能再咽下一个。
  诶呀,吐沫,我要喝水,你先等我下,很快的。”
  ……
  北边一座名为呙南的边陲小镇。
  镇子靠近北燕,汉化较少,所以会以燕国俚语命名,呙南,瓜南。但这座镇子确实是属于大汉的。
  镇子上有个人人厌恶的疯子。
  这名疯子踽踽自街道上行过,低着的头看不出任何表情,事实上,自他疯了的那刻起,他没有表情了。
  “这小鬼走的好慢,日后定是个懒汉,是说不到媳妇的,哪家不长眼的会把自个心头****给个疯子。”
  “我听说,昨日私塾的薛先生当众提及了他,说他最是擅长偷人家东西,这懒汉路过听到了,这次终于抬头了,那眼神。”
  “怎样?”
  “薛先生说那时感激的眼神,在感谢自己提到了他,让他出了声头。”
  “对,就这样。”
  ……
  忽的,街上行过的那人顿住,抬头看了看天,这人眉长眼细,不语凝情。
  寒风雁度。
  行云过尽,天阴沉沉的,毫无生气。
  一枝孤映蒿萧。
  “前时相见,今次,再见。”
  “天理路上甚宽,稍游心中便觉广大宏朗。儒生田为礼敬天地,今日容某,眼狂初认轻盈。”
  ……
  “哼。”街边的行人瞧见这幕疯子犯傻发怔的场景,满目鄙夷。
  凛凛寒粟微生,田为不远处的老人的风帽还欹,清露滴下,两肩双手颤抖,面目葳蕤的老者压制住泪水,不带一丝情绪的说道:“今日我儿成人。再有一日,便可造就天象。”
  这位虞姓老人开始慢步出城,语不惊人死不休,天地间雷声骤起,道:“儒圣虞岐山礼敬天地。
  我要这天变暗。
  我要这地百年气运皆来。”
  老人边走边笑。
  他目中有三人,两男一女。
  他收摄心绪,冷眼旁观,看着最前方那人走出镇子,一路向北,不再回首,直到他口中念道着“过往,皆断。”这才忍不住微笑,皱褶更生更深。
  “儿啊,还未全然断绝,为父助你。”
  虞岐山笑道:“治书侍御史王成孟终生凄凄,后世为畜。”
  随后老人向身后的二人行礼,那女子无碍,男子似有察觉,看着这处微微颔首,虞岐山霎时消失,亦是消释,冰释,后嫌。
  再现时,虞岐山出现在一个山坡上,这次,他目中有两人,一男一女,黑白划分。
  女子沈浮漫不经心地问道:“虞木,就要天明了,这在我们那儿,在天明前许愿,最是灵验了。你有什么心愿吗?”
  男子宪笑篾眼,然后一脸正经,胡说道:“我要,日出……,日出……”
  他向身旁的美貌女子瞥眼,被无奈何的女子觉察,她闭目攥拳,胸脯沉浮,气道:“你是不是想说,你想要日出东方。”
  “对啊,这不很好吗?”
  一双不老实的手臂攀上他身侧女子的袅娜腰畔,老人起初还是面无表情,但随后无声大笑。
  “媳妇,既然你注定是我的媳妇,不如,就让我……,站在你身后,力挺你,默默地。”
  “谁是你媳妇,真不要脸,不知和谁学的。”
  “天生的,日后还有好长的,一段路,你会知道的。”
  “哎!”
  虞岐山看着手扶洁白额头的女子,满泪纵横,苦道:“儿媳诶。
  “不哭,不苦,儿女齐全,好事成双,何苦来哉!
  你说对吧。”
  男子看着身前女子愈发玲珑的腰身屁股,和侧着都能感觉到势大而沉的胸脯,垂首道:“裆下,忧郁啊。”
  女子蓦的回首,“虞木,你怎么这么懒,快点。”
  男子闭目,“当下,也忧郁啊!”
  他罕有的晦涩又苦涩的道:“媳妇,嫁给我,苦了。”
  ……
  虞岐山目中的场景定格,天地巨力消散,他喟然长叹,松了口气。
  “天理路上甚宽,稍游心中,便觉广大宽宏。”
  “那我重要,还是,天道重要。”
  ……
  “南儿,咱儿,成才了,可还卫完呢。”
  ……
  一天星月,冷浸光芒,秋色陡凄凉。
  虞岐山单脚跺地,两袖鼓畅生风,臂膀转圜周而复始,毫无痕迹,又脚踏七步,两手结繁奥印记,天地为之倾辉,“这一无足轻重的散手,胆敢以下犯上,那么,就死吧。”
  “天道镇压。”
  “尚书令朱晦案,即刻身死。”
  “儿啊,为父送你的成年礼,如何?”
  这一日,朝野震动。
  尚书令朱晦案暴毙身亡,死状奇惨。
  
  如织游人晚来轻拂,游云尽卷,霁色寒相射。目断魂飞,翠萦红绕,银潢半掩,秋毫欲数。
  萦纡深透桐阴未减的长安,分明不夜。
  惆怅的月边人,何方适意?
  乘兴的佳人,应是得欢多。
  没个人言语的,怎知这里。
  举头羞见婵娟的,黯然怀抱。
  今日的长安,天如洗,迷滉漾,星河尽掩,清光泼眼。
  因时呈瑞,无计拘拦,竟全胜异时看。
  万众瞩目。
  花径敛余红,风沼萦新皱。
  清溪一派泻揉蓝,岸草毵毵,黄鹂语画檐。
  一位伊人向着身后显露峥嵘的巍峨宫殿望去,望眼欲穿。
  深帘静昼,绰约闺房秀。平日深待闺帏的女子身着鲜衣,属楚制非文绣。女子凝脂肤理腻,削玉腰围瘦。回身昵语凭肩久。
  静望大殿。
  霜压晓,月收阴。斗寒深。
  万红暄昼,冰姿的美丽姑娘解尽眉头结,踏着秋蛩,来到未央宫前,垂袖更窄。
  只差一点,柔肠寸折。
  《点绛唇》上的那男子,真的如斯的好?
  露乍冷,寒将报。绿香摧渚芰,黄密攒庭草。
  不得,不知。
  暖日晴烘,每每凭阑望向那片奇胜处的婉约女子,红霞一抹百花新。
  好山如画,水绕云萦,无计成闲。
  垂象泰阶平。
  岁时丰衍,九土乐升平,寰海澄清。
  前殿早朝,万红争翠,占尽人间秀。
  “阊阖门郎官邴良夫启奏圣上,副牙门将司马隶枉行欺诈,于四月十二日,克扣西北边军粮饷百担,其贪墨证据条条,首尾衔合,望陛下应以重惩。”
  卫玠望向这位名誉朝野,为圣言注释“自有肺肠俾名卒狂”的大才阊阖门郎官。
  邴良夫仪表非俗,一身儒气,貌如重枣,美髯过腹,言语掷地铿锵有力。
  “司马隶何在?”汉澹帝刘缬锁眉问道,音声雅润流调。
  “臣在。”司马隶出列,回复道。
  “你可知罪。”
  “臣不知。”
  “哦。”刘缬轻淡道。
  “臣老夫病重,不得已而为之。”
  “传旨,迁司马隶为武猛中郎将校尉,罚俸禄一年,此事议定,不必再议。”
  “陛下,臣以为不妥,……”
  “否。”
  “陛下……”
  刘缬突兀望向某处笑道:“既如此,朕的谍子机构‘门亭’、‘典虞’替朕打探了些消息,说与你们听听。”
  “休徽二年,燕国部督军天狼部南下,司马隶率众回击,仓促下不敌,后退三十里;再击,不敌,后撤二十里;再击,死战,一步不撤,天狼部死伤过半,后撤。司马隶率亲卫军冲锋营能战者,追击一百三十里,敌军溃退。”
  “汉骑踏入敌地,旗帜插入敌国,状哉,伟矣。
  此战过后,司马隶部下能战者仅剩百余人,伤亡三千四百余人。”刘缬一阵沉默,百官缄默不语。
  刘缬忽的笑道:“可据我所知,司马隶贪墨粮饷,并非为了其父,他贪墨的粮饷尽数做了抚恤,丹心可鉴。
  此事不必再议。”刘缬重复道。
  司马隶泪流满面,跪伏朗声道“臣司马隶必为大汉千秋功业死而后已,于圣上,必歌九德。”
  “臣等附议。”
  刘缬环视一周,直到看见素王柱下俯首的那人,视线略微顿住,又望向旁边。
  官职头衔冗长的门下散骑中书尚书秘书令史马黍出列,跪伏道:“启禀陛下,臣请辞回归故里,望陛下应允。”
  “何故。”刘缬问道。
  “司理治书王志御下不严。”
  “那与你辞官归家有何关系?”
  “王志管家昨日于市集欺行霸市,矫枉欺诈,并且调戏我家女儿。”
  马黍疾声说道:“陛下,臣与此等人并列一朝,深感羞愧,请辞回家,教书育人,为陛下万世之基业作涓涓之垫。”
  “王志,可有此事。”刘缬发问道,不怒自威。
  “启禀陛下,臣今日才有所知晓,却有此事。”
  “如此,拟旨,王志管家杖毙,其管教无方,罚薪俸二年。马黍请辞不准。”
  “谢陛下圣恩。”马黍王志两人高和说道。
  “陛下圣明。”随后百官俯首,齐声道。
  “武官有何奏议。”刘缬略微吃惊,问道。
  武猛中郎将校尉贾平出列,“臣有奏。”
  “允。”
  贾平抬头,与天子刘缬瞬间对视,刘缬怒目以对。
  贾平平淡道,“臣弹劾尚书令朱晦案。”百官震惊。
  ……
  云液无声白似银。
  一片花飞,春意不减。
  皇宫后花园里蜂翅乱,蝶眉颦,间啼鸟,暗香微透亭阁窗纱,池中藕花摇曳碧澜,一位垒舞裙红的欢快女孩游戏其间。
  出身皇室最是高贵的女孩如蕙兰香泛,点缀迤逦,红裙如那澄江枫林秋色,可爱动人。
  她的父亲便是刚登基未久的澹帝刘缬。
  嫩草柔条,东风渐暖,霁云碧空闲散澄澈,
  盈盈拾翠的檀蘅公主便拟把长绳,系日无由,谩道草忘忧。
  一派悠闲。
  一对父子正步走来。
  削瘦的胥郡王卫庸弯腰摸了摸檀蘅公主刘蘋的乌黑发髻,作势正要捏住她彤红似翠的脸蛋,被不怕人一脸嫌弃的檀蘅公主后退抬手挡住,她冷道:“你想死吗?”
  “呵呵。”
  檀蘅公主的脸蛋还是被戏谑的郡王卫庸捏住,并且那只大手在没有撤开,另一只手又摸了上来。
  檀蘅公主的脸被迫做了个鬼脸,她伸手拭去泪水,依旧冷眼冷笑。
  奇怪的是,她好似看见面前这个“恶人”身旁的少年看她的神情有些欣羡。
  哼,不过是一丘之貉而已。
  只是,这个“大恶人”的儿子,模样还是挺俊俏的。
  檀蘅公主分明看到了少年在看她嬉笑,很淡,很真实。
  她不禁对他怒目相向。
  他对她微笑。
  目中仿似看到了自己同父异母的捣乱妹妹。
  后来,檀蘅公主看到那个如鳞鸿般不羁的恶人,对着自己的父亲跪拜朗声道,“微臣胥郡王卫庸叩拜陛下”。
  她甚至看到了奇怪的一幕,自己贵为天子的父亲,伸出手臂搭住那个自己已经在琢磨如何戏弄的,“俏丽”少年父亲的肩。
  那一刻,卫玠和刘蘋这对日后的夫妻回忆时,都只有一个印象。
  明绚以雅赡。
  光采集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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