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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樊渠 / 第十四章 彼富我仁

第十四章 彼富我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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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河转淡,华星明灭,轻云时度,烟匀露洗,正值晨曦时分。
  长空犹未绽彤云,飘飖尚逐回风舞。
  碧天皓色千里澄辉,莹莹无尘。鸿飞疾远,风吹草偃牛羊现。
  西域烂柯山下聚居着几十户春夏而聚秋冬而散的牧民。
  山下牛毛帐篷林立,偶有土石住房,以土石围墙,架木其上,援以泥土,屋顶以阿嘎土夯实抹平,窗户上窄下宽,饰以黑框,颜色分明,但大多以白色为主调。
  其间一顶帐篷外尤为特别,琼花堆积,玳帘风轻。
  薰风微度,风摇金辔铜铃,帐篷内传来阵阵读书声,随风而散,却深入人心。
  “君子行。
  圣人不生,麟龙何瑞;梧桐不高,凤凰何止。
  闻古之时有君子,行藏以时,进退求己;
  荣必为天下荣,耻必为天下耻。苟进不如此。
  亦何必用虚伪怪诞延文,取荣名而自美。”
  这是一篇在中原大地广为流传的《君子行》。
  每当朗朗书声传出,纵马驰骋的草原汉子便会勒马停缰,酝笑细细听着自家儿郎的读书声。秋来风瑟瑟,再过半月,草原上便会秋草凋敝,每年的这个时候,每户牧民将会驱赶牛羊前往另一处放牧地,等到来年再次相聚。今年不同于以往,来了位女教书先生,授课不分男童女童,这在文化昌盛的中原也是世所罕见,好些牧民称呼她为“天女”,所以今年大家不打算迁徙,留在烂柯山,只消将牛羊赶远一些便是了。只是可惜天女不是西域人,而是来自中原。
  “男儿本自重横行,不可一味敛束清苦,有秋杀无春生,何以发育万物?男儿立身天地,要以君子行事。磊落光明,心体光明,如暗室中有青天;念头暗昧,要思省身。君子之心事,天青日白,不可使人不知;君子之才华,玉韫珠藏,不可使人
  易知。这是君子。
  一位浅约鸦黄,轻匀螺黛的女子温婉讲道:“君子青天白日的节义,自暗室屋漏中培来;旋乾转坤的经纶,从临深履薄中操出。念头宽厚,如春风煦育,万物遭之而生,便成君子,念头忌尅,朔雪阴凝,万物遭之而死,便成小人。君子的事宜,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着不得一毫感激的念头,做到好处,如是合当君子。施者任德,受者怀恩,便是路人,便成市道。
  休与小人仇恺,小人自有对头;休向君子谄媚,君子原无私惠。”
  “好了,今天的课业结束了,不论是否听懂,你们要记住,君子是好人,小人是坏人,按照你们心中的道义来辨别一个人是不是好人,是不是君子。行藏以时,进退求己,像一位君子一样,行走天下。”
  “阿勒秋先生你原来住在中原,那里有君子吗?”
  “有啊。”
  更名为阿勒秋的女子思索了片刻后说道,“君子,我知晓并且认识的有一位,那个人常说自己不算是君子的,不过在我看来,那个人以前是一位君子。现在,则是一位真正的君子。”
  ……
  高高秋月明。
  秋月遥岑,微云点缀,卵色天如水。
  草原上的湖泊最为静谧,宛如一面镶嵌蓝绿宝石的铜镜,斗枢光绕,灵晖腾照。风过间,水面涟漪纹縠细,如御觞清晓。
  湖畔坐着位玉质娴雅的绿衫女子,双手环抱曲腿怅望朔月寄思。
  牧民口中的“天女”阿勒秋缓带轻裘,眉眼间山峙渊渟。
  一个手捧鲜花的女孩轻步走到她的身旁坐下,将花递给阿勒秋,笑道:“送给你,阿勒秋老师,吉祥天女和你同在。”
  女孩名叫喀揶琪,是牧民的女儿,现在跟随着阿勒秋读书识文。
  “阿勒秋老师,你在想念自己的家乡吗?”
  “对啊,我的家乡在南面,那儿,没有草原的广袤辽阔,追风骏足。却有如江南水画般的烟雨楼阁,游人路醉。
  没有这儿的塞迥光初满,风多晕更生,却有一轮丹桂窅窊树,光景非暮。
  没有豪迈大风,精爽汉子,虹光万丈。却有百紫千红,结庐人境,喧腾事不齐。”
  相思在万里,明月正孤悬。
  女子想起记忆中的清暇茅檐,妍英篱菊,如今只可能已经是墙趺围瓦砾了。
  喀揶琪歪着脑袋问道:“阿勒秋老师有在想你的心上人吗?”
  “傻丫头,你知道什么是心上人吗?”
  “知道啊,环脂粉瑶簪珠履,女为悦己者容。”
  “阿勒秋老师的心上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呀,忙处事为,常常向闲中检点,动时念想,从静里密操持,他说‘非心自息,过举自稀。’
  无事的时候,思有闲杂念想否;有事的时候,思有粗浮意气否,得意的时候,思有骄矜辞色否,失意的时候,思有怨望情怀否。时时检点,碎碎叨叨的。
  我说他是伪君子,他也不生气,说他是痴子,他只是笑笑。
  他就像个孩子,和他在一起,要事事考虑他,照顾他。他还不领情,说些‘虚则义理来居,万理皆备而我心常实,实则物欲不入。’的话,来气你。”
  “可他是位富家公子,而我只是栖居茅屋的农家女子。”阿勒秋伤怀的说道:“我们注定是不可能的。有时候我会想,他只是出于可怜的初衷,才接近我的吧。”
  “不会是这样的,阿勒秋姐姐有吉祥天女一样的容貌,有星星般的素发,有像草原一样辽阔的学识胸襟,你的心上人一定是对你一见钟情。
  我们草原上的女子喜欢上一个男人,是不会向任何人屈服的,即使是阿爹阿妈的阻挠,因为天女是会祝福他们的。
  吉祥天女护佑,但愿阿勒秋姐姐早日和心上人团聚,有情人终成眷属。”
  ……
  佳气氤氲,飞云缥缈。
  清夜月辉,一缕轻云袅袅娉娉漂浮在夜空,流水浮云,美不胜收。
  素光练静,修眉横绿的女子,腰身约素消减,翠袖风中举。
  明月照尽天涯,影转银河。
  光分玉塞,古今愁,异地愁,何物不愁!
  雁声嘹呖,何处吹笙。
  漠漠万里,余心何寄?
  
  木落山明,楼倚太虚寥廓。
  鄣袂郡主刘渝登高望远,嫣然幽独,秀色天姿。
  夜风淅沥,刘渝看着远处水面纹漪涨绿,疏霭连孤鹜。
  极目烟中,百尺高楼,人在楼中否?
  会有人望向这处吗?
  大概不会吧。
  刘渝浅唱低吟道:“偶登凌云台,偶有凌云赋,惜不能淋漓遗墨,述与鬼魅听。”
  “东君珂佩响珊珊,性灵熔匠,巧目倩兮,闻者倾兮。
  真香秀色盈盈,茕茕独立,增之一分则嫌长,减之一分则嫌短,昭昭若日月之明,离离如星辰之行。
  一笑重阳雨。
  乍翠巘清流,尽晴春自老。淮天不断,风幌凉生白袷衣,星榆才乱绛河低。
  一别一千日,一日十二忆。
  ……
  声促铜壶,灰飞玉琯。
  梦惊偷换年华,疏影月横斜。
  星榆叶叶昼离披,云粉千重凝不飞。
  一片花飞,青春已减。
  春风犹未到人间。
  ……
  将攀下风手,愿假仙鸾翼。”
  ……
  夜凉如水,夜寒森森,卫玠静夜坐思。
  看着身旁中署监的黑犀官服与却非冠,卫玠心绪起澜。
  却非冠制如长冠而下促,又称鹊尾冠。
  而中署监是个七品闲职,领俸禄一百五十担,司职对外礼节,名誉天下的棋道巨匠虞岐山早年曾向先帝请辞棋待诏,先帝不肯,后就属中署监。
  虞岐山有一句“思出世而无染者,须先谙尽世中滋味,否则无以持空寂之后苦趣。”卫玠深以为意。
  入世处世,霏霏而承宇不作风波于世上,自无冰炭到胸中。
  卫玠再次栖心元默。
  明日卫玠就将要上早朝。
  ……
  寅时三刻,卫玠穿上戈绨革舄,佩上赤带,戴上却非冠,翩翩如玉,婢女小柔拿来面铜镜,卫玠照面无妥,觑着清夜冷月凝思了会后,踏上马车。
  思入世而有为者,须先领得世外风光,否则无以脱垢浊之尘缘。
  他已领得世外风光。
  外人眼中,他即将入世。
  在他自己眼中,他早已入世。
  ……
  马车行驶在主干朱雀道上,赶车的马夫魏均元咧着嘴角,心中乐滋滋的。
  魏均元年少时上过私塾,可惜不是那块料子,学业无成,就倚靠走马维生,后来专为达官显贵驾车。求学那时学了一句,“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教书先生是位豁达开朗的中年人,私塾里头一天先生教的就是这句,依稀还记得有一句“满倾生涯浪千尺,放怀乐事歌一声。”,也是极好的。
  现在魏均元被抽调作为卫玠的马夫,自然是很开心的。魏均元得空偷瞧了眼新主子卫玠,那时还是天蒙蒙亮,但觉得像是在白日,是了,纵目辉光,灿若朝霞,如果自己还未成家立业的小儿子有他一半的风采,也足以欣慰了。卫玠还微笑点头示意自己,看起来心情不错。
  魏均元看着街上的贩夫走卒游人过客,若是他们知晓此刻卫玠就在自己的马车上,该会是什么样的场景,魏均元呵呵一笑。
  “娘,你看,那有个驾马车怪叔叔在傻笑。”
  “就属你多嘴。现在不仅大户人家的人有些荒诞怪癖,就连马夫下人也沾染上了,这世道好了,世风日下了。赶明儿,你也这样了,我就放心享清福了。”
  “嘿嘿,娘,你看我这样行吗?”
  “你个傻小子,逗你娘玩呢。你老娘我什么没玩过。”
  ……
  朱雀道上多了辆与卫玠并辔的马车,卫玠掀帘时与侍御史鲁有省对视相互间点头示意,随后鲁有省的马车超过,向前驶去。
  渐行渐远,离皇城愈来愈近,魏均元提醒道:“公子,快到皇城门口了。”
  “知道了。”
  卫玠演偈精婺八极心游万仞,忽然想起师傅在下山时所说的话,“塞得物欲之路,才堪辟道义之门;驰得尘俗之肩,方可挑圣贤之担。容得性情上偏私,便是一大学问;
  卫玠,事理因人言而悟者,有悟还有迷,总不如自悟之了了;意兴从外境而得者,有得还有失,总不如自得之休休。
  塞得容得,自了自悟,便是为师临别送与你的。
  还有一句,也只有为师能与你说,车争险道,马骋先鞭,花逞春光,遍阅人情,才始识疏狂之足贵。粟喜堆山,金夸过斗,也可得圣贤。”
  “师兄,我也有话说。”小嘎绕跳脚说道,“师兄你要走了,你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大和尚张己觑了眼自己的徒弟,欲言又止。
  “我又要一个人坐在空落落的大殿里念经,口不称心三心二意的,我想和你一起走,但师傅真的会打我的。”小嘎绕继续说道:“其实,书上天上世上有漫天神佛,我只信一个佛的,天生成佛,唯我独尊。”
  不似大和尚张己的语重心长铭心锥意,小嘎绕心平气和的淡淡诉说,为人侧目。
  “我能‘听’到师傅心中所想所思的白日幽光,淫雨杳冥,却‘听’不到师兄的,但我能感觉到,师兄心中的碧空廖野厚实大地下,有火山喷薄欲出。
  屈伸烟雾里,低举白云中,披襟极目,擎首拄天,这才是我心中的大师兄。”
  卫玠垂纶帘外,凝思瞩目迤逦,好像看到了那座远在西域光采允集的巍山,眼神欣羡。
  卫玠的马车绕过专由诸侯进宫面圣的未央宫东阙,到了士民上书的北阙,卫玠下了马车,见到了三年前记忆中鳞次栉比的未央宫,那次走的是东门。
  日晃百花色,风动千林翠。
  长安如此。
  未央宫更是如此。
  这座由临华殿、长信宫,长秋永寿神仙永昌殿等宫殿组成的巍峨富丽堂皇的皇宫,齐聚了历任朝代的葳蕤英杰弥缛英豪,百花千林竞相绽放争翠。
  晦魄移中律,凝暄起丽城。罩云朝盖上,穿露晓珠呈。
  眼前的耸入霄汉摇动苍冥的未央宫,璿枢电绕,华渚虹流,运应千载,声罄寰宇,冷清禁肃,寒森陛戟,禁羽卫俨。
  北阙司马门后,便是市井间口口传诵扶摇直上青云的凌霄路。
  大汉休徽十四年九月五日的早朝,即将开始。
  菊散金风起,烟轻昼永,帝都风光烂漫。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似乎在帝都长安并不适用,至少并不通用。
  爽气,秋风,露凝,菊散,雕宫,绮阁,萦空,暮景。
  日丽参差影,风传轻重香。
  长安有美景。
  目眩景致映庭含色,凝露泫光,使得游人如织。
  蝉鸣乱响,此时的长安刚刚苏醒,如鲸吞万里。
  天子垂珠以听,群臣诸侯佩绶鸣玉以朝,敷奏以言,明试以功,这便是帝都长安一天的开始。
  ……
  卫玠躬身下过马车,看见刚刚错身而过的侍御史鲁有省正在司马门前蕴笑等着自己。卫玠走上前去屈身行礼,“卫玠见过大人,家父叫我向大人问好。”
  鲁有省温和道:“卫玠,你可知罪!”,语出惊人。
  卫玠神色微变,再次屈身行礼,恭谨道:“卫玠不知所犯何罪,望大人告知,玠将自改省身。”
  鲁有省大袖轻摆转身,卫玠跟随在后,两人踏上凌霄路。
  神道阐幽,盘根直盈阁,交干横倚天,未央宫道路两旁的桐树遮天以蔽日,天还未现光明,低星降去婺辉,本是良景,但处在皇宫里,便使人恍惚了。
  神道上接踵的两人依旧没有言语,两人相隔半步,卫玠没有与鲁有省并排行走。
  脊背高挺神色肃穆的禁卫军看着两人步履紧凑走过,读书、居官、讲学、躬行、立业,谦谦君子,近在眼前。
  偏殿临华殿内的职司阁中,先行来到的朝中重臣要员或附首接耳,悄悄秘闻;或高谈阔论,口若悬河;或立履属思,忧国忧民,不一而足,等待稍后卯时的早朝。
  上了岁数的大长秋录应翁孔信巘睡未足,坐在檀椅上微憩,出身圣人世家的录应翁美髯及胸,一丝不苟,即使是坐着休息,也是持身公正。
  录应翁一梦须臾,忽的醒来,旁人鲜有地见到他没头没脑的说道:“来了吗?”
  身旁的侍中郎严凯杰小声提醒道:“孔老,点卯的掌印总管还未来,早朝也还没开始。”
  太子保傅秋荣打趣道:“录应翁这是做梦呢,怕是梦见美人了。”
  录应翁没有在意,未瞧见动静,又继续会梦春秋。
  司盐都尉常役宽腆着肚腩进来职司阁,将将环视一周,被录为奉车挡住视线,后者悄声道:“看见了吗?”
  常役宽会意点头,拥鼻微吟道:“在我后面,马上就到。”
  录为下意识朝门外看去,膻秽则蝇蚋丛嘬,而即将到来的那位,疑钩势之重悬耀艳而采深华,则是芳馨蜂蝶交侵。
  年近花甲的太子保傅秋荣兴致高昂,拉着与鲁有省同为侍御史的黄沙治书王因希手谈,纵横捭阖,踌躇停思,都双眉愁锁,斑白眉梢常向阶前萦回。
  书痴中舍人汤县的沉思被黄沙典事尹宕打断,两人私交甚好,尹宕开口道:“呆子,卫玠马上要来了,你不想瞅瞅?”
  汤县无趣道:“卫玠,没有什么印象,那里比得上有鸢飞鱼跃景象,有风狂雨骤天象,有波恬浪静风光的书本。”
  “哼,待会某人别看傻了就好。”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尚书令朱晦案闭目思索,默默然无一言。曾经的府邸与群王府相邻的给事黄门冯榆槿脸上含笑,不时抿口茶水。
  元气浑然,圭角不露,这是君子为文为世兢兢惕惕持谦德的美好品质。
  与文官的职司阁‘韶景’蕙风布暖,嘉气瑞烟葱蒨,和气盎然相比,武官所在的偏殿千姿百态,喧杂热闹,喧嚣异常。
  回京述职的謢羌戎夷蛮越乌丸校骑将徐琮温热情地拍着旧识的肩膀,不拍个对方呲牙咧嘴不罢休,再粗粗吼上一句“你家小幺几岁了?估计和我家儿子同岁,来来来,咱们今天把孩子婚事给定了。”这样乐此不疲,可尽管这样,也都大大咧咧的笑着,不然,以后不是每次都有这样机会的。
  当然,这样的玩笑话是没人当真的,大多都是当作听人羁络呓语,能舒人愁苦之眉,何乐而不为呢?
  有人当真了,四品謢军监军王终悫与徐琮温瞪上了虎眼。
  王终悫怒道:“徐琮温,谢豹覆面,犹知自愧,你身为我镇守大汉西南蛮夷的将领,不致军纪严明,不知进退取舍,不思开疆扩土,军机延误,蛮人多次抢掠过往财物,我改日就上奏参你一本,现在还想着与我家嘉嘉攀亲,我告诉你,你儿子出现在我闺女眼前三丈,我就抽死他。”
  徐琮温反唇激齿道:“去你娘的,王终悫,我儿子看不看得上你闺女还有一说呢!说我治军不严,贻误战机,蛮子出岭扰民,这咱俩可得好好唠叨唠叨。”
  一旁看热闹憨笑的中郎将花毂小声道:“老徐这些年也没个长进,到底是一根筋,这生的儿子谁会要。他坐镇西南九年有余,直接一句‘你这是在怀疑圣上的眼光。’,保管叫王大胡子哑口无言。”
  坐在他身旁的都水使者方长青眼神怪异的瞅了眼花毂,最后视线停留在了花毂的腿上。中郎将花毂两腿收拢,浑身不自在地打了个寒颤,这时方长青说道:“徐琮温要是这样说的话,王终悫保不齐会拔刀。”
  花毂不可思议道:“怎的,王胡子还敢动刀。”
  方长青淡淡看了眼花毂,“在未央宫里动刀,职司阁里那帮文官的口诛笔伐口壅若川能让你无地自容,恨不得仰天长叹拂面自裁。”
  花毂打破沙锅问到底,“那拔刀干嘛?”
  “用刀鞘抽折徐琮温一条腿。”
  中郎将花毂惺惺然幸幸然地朝地上望去,咋没有缝呢?
  徐琮温继续反驳道:“老子任用贤能,发明了‘木铎’传讯,文官上书‘木铎启而千里应’,这你咋不说;老子打退布达三万部将,西南五年未启烽火,这你怎么缄默了,还有那什么那什么的,我还能再说个百八十条的,你咋闷在肚子里了。”
  
  轻烟缥缈,铜莲漏迟。
  清风远拂,翠云开处,旌旗组绶驳影相交。
  殿含佳气,未央宫前殿日月叠璧,龙凤呈瑞,有隐隐金舆挽,端庄肃穆,朱紫腾沸,雕蔚异常。
  绮殿千寻,离宫百余,岩廊机务,崇文驻辇,不是人寰是天上。
  别有仙人气,安知名不名。
  汉人以这样的词阙抒发自己的意气、骄傲、壮怀与理想。
  披襟眺沧海,凭轼玩芜芳。英华弥缛,万代永耽。久居天下首善长安城内的人大概都会产生这种浩气豪气。
  承恩直日鸳鸯殿,一曲清歌在九天。
  天上亦不过如此。
  ……
  偏殿内,謢羌戎夷蛮越乌丸校骑将徐琮温和謢军监军王终悫的斗嘴暂告段落,伏波、凌江将军俞鑫袁仁礼两位水军统领又启争端。
  俞鑫整了整自己伏波将军铠甲的头盔孔雀翎,阴阳怪气道:“最近虎贲水师似乎更换了工部新出产的黄力十石强弩大马刀和一应铠甲,老袁,有这事不?”
  凌江将军袁仁礼没有注意到身旁高八尺威风凛凛五品水师统领虎目中的幽怨,骄傲道:“是有这么回事,那十石强弩你是没瞧见,保留了前魏增大望山的优点,首次用铜弩廓取代了木弩廓,又新添了刻度,有稳定的弩箭弹道参照,弩身拉力也大大增强,不然怎么号称十石强弩,能入榆木半笴。
  我给改了名,叫大黄弩,圣上已经批下来了。大马刀和盔甲工部也参杂了新材料,更为锋利轻便,适用水师,这次工部做事,我服。”
  袁仁礼神采奕奕,开怀大笑。
  一声厉喝打断袁仁礼的开眉笑眼,他脸色顿时变化,如同喉咙里卡了鱼刺。
  “姓袁的,你娘的咋生的,有你这么吃独食的吗?我们大邺水师是小婢养的。”俞鑫怒不可揭口无遮拦道。
  袁仁礼这才反映过来,横眉逆竖,“俞老头,你长眼睛干嘛使的,看的都是黑的,应该打着灯笼掌眼瞧瞧,我虎贲水师是天下第一水师,好的东西自然应该第一个给我们,等我们熟悉改进了,再缓缓全面推行,这就是那雕梁藻井的功夫,你着急有什么用?
  我要是你,就赶紧回自己的大邺水师校练场去练兵,在赣江大校中全力角逐,虽说还是比不过我虎贲水军的好儿郎,但起码不至于输的太惨。”
  俞鑫横眉逆竖,大喝道:“姓袁的,去年水师比教输给你,你还当真了,这还上房揭瓦对着你撒尿。
  再说你们虎贲水师天下第一?你当南面陈国横兀大江大河的建邺水军是吃素的,就连我们大邺水军都是效仿他们的番号与练兵方法,天下无憨人,你袁仁礼名字中还有仁礼二字,怎么可以妄行欺诈?”
  北都护匈奴中郎将鲍络和从三品中领军雷春来赶来劝架,两人又因为功绩俸禄的问题大吵大闹,不可开交。
  殿外的禁军守卫习以为常,哪日上朝前这些大小武将不要争吵一番。甚至每日的这个时候,有时候吵闹得上头了,八品别部司马、军假司马指着振武、扬武、广武这些大佬将军们的鼻子嬉笑怒骂。
  他们有时望天感想,大汉有了他们,幸甚荣哉!自己与他们生在一个时代,亦是幸事!
  世上皆苦人,何能独享安闲?
  大汉文武官六千八百三十六人,内八百九十四人,外五千九百四十二人。内外诸职掌一十一万一千八百三十六人,其中百八十九人内职掌,包括门亭长、书佐、书吏、卒驺等。一十一万一千六百四十七人外职掌,包括王国及州县职吏散吏乡里吏等。长安都城计内外官及职掌人一十一万八千六百七十二人,其外又每四乡置一啬夫,又有治书史及佐正等,命数不详。
  这些人中或有落入尘情的,但更多的有百折不回之真心,少慕声闻,事事从实地着脚,穷极万变,立业建功,为百姓谋福祉。年迈的,讲道修德;年轻的,念念从虚处立基,躬行脚踏实地。正是这些人,建立了大汉的不世功业。
  “好察非明,必胜非勇,好丑心太明,则物不契;贤愚心太明,则人不亲。士君子须是内精明而外浑厚,使好丑两得其平,贤愚共受其益,才是生成的德量。”
  这句圣贤教诲,放在武将身上,同样适用。
  大汉有了这群人,何愁不兴。
  天有风雨,人以宫室避之。
  未央宫便是整座长安城,整个大汉以避风雨的大厦。
  大厦将倾,焉有完卵。街巷路边偶尔或有人静静沈思,望着这座参天大厦,心中满是骄傲,然后豪气万丈,奋然起身,提戈矛以仗节,直至身死。
  地有山川,人以舟车通之。
  前路艰险崎岖,山川荆棘阻隔,他们为舟为车,造福人于涓涓之间。
  他们,生荣,死哀。
  ……
  神道依旧禅幽,天蒙蒙白,两道欣长的身影笔直,两人步履如风,鸿风远蹈;动辄间似有音律,辉音峻举,万古魂动。
  先行的鲁有省停下脚步,问道:“卫玠,你可知‘无事常如有事时,提防才可以弥意外之变;有事常如无事时,镇定方可以消局中之危。’这句。”
  卫玠轻声说道:“知晓。”
  鲁有省洒脱道:“那你可知我为何说你有罪。”
  “现在知晓了。”
  鲁有省没有过多询问,只是微微颔首,又说道:“待会到了职司阁,见到录应翁要以师礼待之,若不想怠慢,就依次拜见秋容太傅,大长秋李翁,桓公张宪宗,胡肆卿尹,尚书令朱晦案,中书令曹华,余者就看你自己的了。
  早朝过后,圣上不出意外会召见你。”鲁有省略微停顿,说道:“露己之长,秘己之美,一者祸患将至,一者哲士贤风,其中尺度,你要把持住,毕竟,圣上……”
  卫玠立定思杵,鲁有省走远,却有声音传来,“哲士多匿采以韬光,贤人常逊美而公善。”
  卫玠向着那道身影屈身行礼,低声说道:“谢过大人,卫玠定当谨记。”
  
  锦里轻阴,小寒天气。
  取次台榭,未央宫久负盛名的清瞻园林内繁花浅苞纤蕊,脂凝香蒂,揾玉匀香,清艳枝枝攒树,琼削纤葩竞吐,芳菲消息。
  金镮约腕携笼,姑射冰肤的宫女独擅芳步,好意提醒抬舆的太监圣上将要动身前往前殿早朝。
  清瞻园林不远处,汉澹帝所在的宣室殿灯火通明。
  温室殿在未央宫北,以椒涂壁,粉饰文绣,香木为柱,鸿羽帐毛织毯。
  不久前,汉澹帝的寝宫从夏居的清凉殿搬到了温室殿。
  温室殿在宣室殿东侧百丈,汉澹帝早起后步行至宣室殿等待早朝和处理一应事物,勤政勉国可见一般。
  宣室殿内,太监总管韩源甫手捧着九寸竖顶少斜的通天冠,低眉仔细望着铜漏。
  汉澹帝刘缬有些松懈,依着椅子横揽奏章公文,平淡的说道:“平阳郡太守是苗学民是怎么当的,后宅不宁,被发妻打到头破血流,被人参了本‘品相不正’,这事闹腾的。
  北燕南陈近几日有交涉,意图不明。估计是燕国前朝遗民作祟,妄图行不自量的事,一群宵小而已。
  青城山佛道机辩,这个倒是有点意思。”
  韩源甫适时提醒道:“圣上,离早朝仅有半刻的时辰,还请稍作歇息,养精蓄锐,保重龙体。”
  汉澹帝刘缬漫不经心道:“知道了。”
  “朝中大臣都有谁告假。”
  韩源甫恭声道:“除兰台谒者都水黄沙令史向文染疾告休外,无一人告假。”
  汉澹帝刘缬微讽道:“今日来的挺全的,往日武官喝酒误事,文官狭妓精元失守,都以染病为借口告假,今天这是除祭天祭祖外,罕有齐全的一次。”
  韩源甫身姿放低,全然不入耳闻。
  刘缬忽的醒悟,道:“哦,那个小家伙今天上朝了。”
  “韩源甫,你觉得他怎样。”
  面色苍白的韩源甫神色一紧,掐声道:“圣上说的是卫玠吧,奴才有所耳闻,都说他是天下第一的美男子,人云亦云,奴才虽没见过,但想来应该不差,至于才学,圣上高瞻远瞩,自有定论,奴才就不妄自菲薄了。不过,圣上仰观吐曜,俯察含章,自是胜过卫玠百倍。”
  汉澹帝轻蔑道:“你呀,就会说些言近人意的好话,说了等于没说。”
  韩源甫面无表情,只是躬身捧着通天冠。
  天际放明,汉澹帝刘缬动身,倾身有重离之辉,星汉之华,气含风雨之润。
  王言崇秘,大观在上,百辟其刑,万邦作孚,以授官选贤。
  敕戒恒诰,治戎燮伐,眚灾肆赦,明罚敕法,言有春露之滋,声有洊雷之威,辞有秋霜之烈,诏策大气。腾义飞辞,涣其大号。
  世间一切繁华尽属于他,世间一切溢美之词都可以形容他。
  有命自天,明命为重也。
  他富有四海,坐拥整个中原。
  ……
  云日隐层阙,风烟出绮疏。
  职司阁中,众人交谈不经意间望向那个刚刚进来此刻问答迂缓的年轻人。惊艳,目离,大概是对这个人的第一印象神态。
  曲裾深衣的熨帖中署监官服套在他的身上,令人目炫神离。听他言辞,不是夸夸其谈,口若悬河,也不是沉默寡言,属思良久,散郁陶,托风采,条畅以任气,优柔以释怀,可圈可点,着实是个妙人。
  录应翁双眼微咪,拂袖站起,对着卫玠笑道:“我家先辈圣人讲,修业而欲惊世骇俗,植节而欲标异见奇,此皆是善念中戈矛,理路上荆棘,最易夹带,最难拔除者也。须是涤尽渣滓,斩绝萌芽,才见本来真体。
  卫小友不见少年之激切,并述理于心,著言于翰,已经参堪心体澄澈了吧。”
  一旁的太傅秋容瞥了眼老友,默不作声。
  鲁有省望向这边,双目定格在卫玠的脸庞一瞬,目中炜烨转瞬消去。
  周遭的声音若有若无,仿佛一下子安静下来,数道目光交织在空气中,氛围凝重,似秋日的清晨。
  ……
  娟娟侵鬓妆痕浅。双颦相媚弯如翦。
  一瞬百般宜。无论笑与啼。
  长乐宫中,檀蘅公主拽着母后端肃皇后李渔的衣襟撒娇道:“母后,孩儿新近瞧上了一件霓裳,需要出宫去买,不如母后您把出宫的令牌给我吧。”
  李渔慵觑着满脸堆笑的闺女,不慌不忙地整了整衣襟,嗔道:“你呀,准是又有了些馊主意,宫里头祸害完了,现在想要出宫去祸害别人。只要你的聪明心思稍稍钻研《女戒》、《闺帏》,也就不愁嫁不出去了。现在,你看,和你在一起的出身圣人世家,录应翁的嫡孙孔勐从树上跌下来摔折了腿。士大夫温有为的儿子温逡也因为酒后的一句对你的戏言,而染上怪疾,通身红肿。录丘明再也不敢见你,荀玉也不敢在你面前造次,这些母后可都是知晓的。”
  “他们啊,不是不谙世故的书呆子,就是娇纵狂傲的世家子第武将后代,要叫他们涨涨记性。”
  李渔没奈何道:“这次出宫想做什么?和母后说实话吧。”
  檀蘅公主刘琬再次娇嗔道:“女儿想体验一下文人口中的‘动静殊操,喧寂异趣,不作垢业,亦不立芳名’,遇忙处会偷闲,处闹中能取静,这才是安身立命的功夫。
  女儿身位皇室贵胄,想去民间观察下世风民情,为父皇分忧解难。”
  皇后李渔清淡说道:“从静中从闲里观物动,向闲处看人忙,确实是超尘脱俗的趣味。”
  “可你呀,就是闲的。”李渔篾道。
  “彼富我仁,彼爵我义,人定胜天,志壹动气,君子不受造化之陶铸,君子亦不为君相所牢笼。”皇后李渔轻声念了句圣言,然后思索道:“如果世人都能做到这番君子行为,那么你父皇就省心了。”
  “世事怕如果,世人怕万一。”李渔言语有些悲怆。
  檀蘅公主突兀笑道:“母后,孩儿听到最近坊间流有一则关于五王叔的传闻,我来讲给您听。”
  “有天五王叔私服到醉香楼喝酒,听到邻座的人议论自己,就细细听去。
  ‘礼见王刘尅多年无子嗣后裔,府上妻妾不过是做做样子,其实,是不能人道。’”
  “一旁的近卫小声向五王叔说道:‘王爷,你别介意,一群俾民而已。’”
  “这时王叔勾着这名近卫的下颚,‘我怎么会介意,你知道我可以的,不是吗?’”
  檀蘅公主讲完,静静看着自己的母后。
  李渔先是愣神,然后反应过来,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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