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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也不行，”未等符瑯说话，王守仁又自己否定了自己的设想，“独立或许能把驿传开支降下来，但估计这个都督的位置没人能坐稳，得罪太多人了。”
符瑯端正一下坐姿，郑重地向王守仁说道：“先生，若是驿传能独立，我能做好这个总督。只要朝廷让我全权负责，我就有办法自给自足，既不用朝廷拨款，也分文不向百姓摊派，同时也不会把过往官员的用度减得太多。”
他这番话并可不是一时兴起的空谈，两世为人让他清楚地知道，嘉靖、张居正和崇祯等改革驿站的方法，包括王守仁此时所想，无非都是节流的一套。
比如嘉靖，直接截掉一半驿站银拿来军用，地方确实减少了驿站的经费，但下面官员依旧在驿站里大吃大喝，索取钱财。搞得没钱维持了，驿丞要么加大向百姓摊派，要么带着驿卒一起弃职逃亡，驿传系统变成半瘫痪的状态。
张居正的改革稍微好些，他从限制官员使用驿传入手，狠狠处理了一批违规住驿站的，使得百姓的站银负担减轻了三成，只可惜他死了之后，一切又恢复原状。
到了后面的崇祯就厉害了，在全国范围内，一下子裁撤六成驿站。驿站都不存在了，看你们还吃喝拿？看你们还向百姓摊派？结果悲剧了，他不单只损害了官员的利益，还让以此为生的大批驿卒不得不饿肚子，其中一个饿得比较要紧的，叫李鸿基，后来改名李自成。
而符瑯总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只从节省方面去着手，而不从开源上面下功夫？
前世的新闻里经常能听到‘两手抓’这个词，一手抓节流，另一手就应该抓开源。单单说驿传其中一个功能，物流。
前世的顺丰市值是多少？营业额又是多少？那么全国的快递公司加起来呢？
况且驿传系统还有许多待开发的功能，控制了驿传，就等于拥有一个网点遍布全国的‘公司’，和数以万计的‘员工’，到时还有什么业务不能开拓？
你即使只在每个驿站里，卖几根擦屁股用的竹筹，估计全国就有十分一的人的屁股，受过你的照顾，那得是多少钱？得有多少生产商找你合作？
所以，符瑯就敢说不拿朝廷和百姓一分钱，把驿传系统经营起来。
王守仁看着符瑯许久，被他‘自给自足’的信心震惊，却又不见他继续往下说，猜想是因为黄碌高和吴泗在场。
便一笑说道：“志气可嘉，等等吧，先把桂西的动乱平下来，我们再好好聊驿站的事。我明天要走一趟桂林，符瑯你等任命札子到了，就动身去桂西那边。右布政使林富不日就会到达桂西，你跟他汇合之后，就按你刚才说的招抚方略和他商量着办吧。”
“是。”符瑯朗声应道。
和右布政使商量着办招抚？那毫无疑问是要重用符瑯的意思了，黄碌高的眼里顿时满是妒忌。
吴泗显然更聪明些，马上攀符瑯的交情，拱手道：“先祝符兄马到功成，若能顺利救出我父亲，你就是我吴家的大恩人，我愿拿一半田产报答符兄。”
……
驿站的驿丞一般选自当地殷实人家，任命时县报州，州报府，府报布政司即可上任。
从桂林到梧州约六百里路，以当时急递铺的递送速度要两日，因此符瑯还要四天的时间，才能发出。
符瑯别了王守仁，出了豆浆馆，便直奔戴驿丞家里去。
因为正是戴驿丞给王守仁的信，让自己受了提拔，理应去道一声谢。
重点是也得把荷包还给戴曲，自己这一去，恐怕短时间内就没办法配合她退婚了，还是让她要么等等，要么另想办法吧。
到了戴家，门人却说戴驿丞刚好去了驿站，符瑯没办法，只好改天叫莫三把荷包还给戴曲了，因为总不能直接说找人家小姐吧？
转过身却见娟娟拎着几个纸包，出现在巷子口，未等符瑯开声，就远远大叫道：“姑爷，你又来找我们小姐吗？”
符瑯赶紧迎上去，“别那么大声好吗？我主要是来找戴驿丞，你这是买什么东西？大包小包的。”
“这是小姐的药，早上跟你们出去一趟，可能是伤了风不太舒服，不然也不会一半就回来了，姑爷你可别见怪。”娟娟提了提手里的药包说道。
“倒不至于见怪。”符瑯说道，原来戴曲当时是骗娟娟说不舒服，才带了娟娟回家？
为什么她不直说不想跟符瑯喝豆浆呢？难道连娟娟也不知道她不想嫁人？那还能让娟娟转交荷包吗？
想着试探问道：“娟娟，跟我成亲的事，你们小姐是怎么看的？”
娟娟有些奇怪地看着符瑯，“小姐不是跟姑爷说了吗？她……她一心只想出家，也许不会嫁给姑爷的了。”
“原来你知道的，这么说戴小姐是真的不舒服了？”
“是啊，其实小姐也觉得姑爷是个不错的人，要不是她的身体这样，肯定会……”话一出来，娟娟马上就像说漏了什么似的，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
“我都听到了，你还是继续说吧。”
“就是，就是……”娟娟支支吾吾了好一阵，才一副豁出去了的样子说道：“就是肯定会嫁给姑爷咯，之前小姐跟我说过，姑爷是无德无才之人他就嫁，如果不是，那就不能嫁。因为她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现在走路都觉得吃力，嫁过去也只是连累了姑爷。”
娟娟说完，长长松了一口气，仿佛这些话把她憋得难受了很久似的。
符瑯愣了一下，没想到现实世界还有这种事，该说戴曲单纯，还是矫情呢？
“所以她宁愿装病出家，也不愿嫁给我？可是她从哪里看出我有德有才？”
“你为了救落水的孩童，冷得重病差点死掉，还忘了以前所有的事情，这就是有德啊。”娟娟说道：“听了那天你跟老爷说的话，小姐又说你的才智远在老爷之上，所以觉得你有才。但是这样一来，她反而就不能嫁给你了。”
上一个符瑯确实是为了救落水者，才肺炎死掉的，没想到却让现在的符瑯，意外获得了未婚妻的芳心。
“有意思。”符瑯把掏出来一半的荷包，又收了起来，“告诉戴小姐，我要出门一阵子，等我回来之后，会替她调理好身体，然后娶她过门。”
说罢朝驿站的方向走了。
……
过了几日符瑯的练鹊一身绿官服，和铜质条记送到了梧州。回家拿起早已收拾好的小包袱斜跨到肩上，便到府门驿去借马，顺便跟戴驿丞、韦头莫三等再次道别。
看着符瑯身上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官袍，戴驿丞就心情复杂。亏自己放下读书人的骨气，把他推荐到阳明先生那里，他却主动要了个驿丞的职务。
驿丞是好做的么？吃力受气还不讨好，个中辛酸谁能有自己清楚？想不到唯一的女婿也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早知如此，还不如不推荐他。
“泰山大人……”符瑯看了看自己的一身绿，“不好意思了，让你被岳母闹了一顿……”
知道符瑯也当了驿丞之后，岳母刘氏觉得是戴驿丞的推荐不够给力，足足大闹了三天。一时泪盈盈地说女儿女婿可怜，攀上这么个岳父。一时又气冲冲地见谁拿谁来出气，连最心爱的儿女戴曲，都被她无端骂了几顿。
一切都是因为，驿丞的职位不单只不光彩，甚至还常常要往驿站里贴钱，是许多大户人家避之不及的‘官职’。
“唉，既然都到这个地步了，你就好好干吧……”
戴驿丞长叹一声，硬是挤出了几句鼓励的话，然后摸出一包碎银塞进符瑯的包袱里，直把他送出到驿站门口。
符瑯牵着马走出很远，回过头去还见他和韦头还站在门口。看着他们半老的身影，符瑯忽然有种不舍的感觉，明明下个月就要回来，却像游子离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一面父亲那样。
在这个时空里，供他学武，事事给予他照顾的戴驿丞，不就像父亲一样无私？从小看好他，得知他当了驿丞之后，为他前途哭泣的刘氏，不就像母亲一样慈爱？
等着吧，我回来之日，就是你们过好日子之时。
“瑯哥，可是舍不得府门驿？”莫三替他拿着包袱，硬要多送他几里，“等你三年届满，想办法调回梧州吧。”
“别胡说，十一月我就回来了，哪有什么舍不得？”符瑯说着，抢过包袱蹬上马，“你回去吧，不用送了，等那边情况稳定后，我就把你要过去。”
正要打马西去，又听身后有人叫道：“符兄留步。”
回头看竟是吴泗也来送行，只得再下马。
吴泗来近也不多说什么，递过一个重重银包说道：“这一路难走，符兄可要多珍重，我父亲的事就拜托了。”
“积照兄放心，我一定救出吴知府。”符瑯拍拍他的肩膀，“对了，还有个事……罢了，还是等我回来后再说吧。”
说罢看看天色，上马而去。
……
这次符瑯选择任职的驿站，是位于思恩府城和武缘城之间的荒田驿。
府城已经沦陷，而武缘还在官兵的手中，可以说荒田驿附近一带正是双方交战的战场。普通人为了不受兵灾，不被殃及，逃跑还来不及，谁会去那里重建驿站？
但符瑯不是‘普通人’，他比谁都敢确定，卢苏和王受的叛军根本就不想反叛。
即使符瑯自己把头伸过去，卢王二人还不太想砍呢。
他们缺的就是一个直通朝廷的言路，一个与官军沟通的机会。
怎么不欢迎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