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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不沾地地忙了半晌，如今这鸡既已稳稳当当地在火上架着，闲下来的莫图南终于长长吁了一口气，一下子便有了好兴致。冲着杨恒道扬了扬下巴，问：“你叫什么？”杨恒道头也不抬，只是抬手添了块柴，有点答非所问：“我姓杨。”莫图南翻了翻白眼，长长地“哦”了一声，又装模作样地用小指头掏了掏耳朵，：“原来是杨贤弟。”杨恒道见他举止神情轻挑无礼，心中略有不快，却又不好当面发作，只管板着一张脸，盯着架在火堆上的那只鸡装木头：“你呢？又姓什么叫什么？”
莫图南从小孤单，难得有个同龄玩伴，此刻竟忽然有个送上门的木头脑门给他敲，不禁觉得大为好玩。于是一本正经地清了清嗓子，道：“小爷的名字也是寻常人好打听的吗？”眼角的余光扫了扫杨恒道微微僵住的一张俊脸，心里简直快要爽翻了天，“叫声爷给我听听，我就告诉你。”杨恒道家教甚严，规矩礼教一板一眼，这会儿见他蹬了鼻子就上脸的泼皮无赖样，飞刀利剑一样的眉毛挑了挑，轻轻一笑，缓缓说道：“你不说也罢，江湖远大，咱俩往后各行其路互不相干，没什么大不了的。”说罢便稍稍侧过脸看着莫图南，目光闪闪有如璀璨星辰。他本就心胸宽广，这番话说得倒真显得天地辽阔无欲无求，一副中原侠少的豁达模样。莫图南怔了怔，发现自己行走江湖练就的伶牙利齿居然首次落败，可是大丈夫岂有能伸得不能屈得的道理？于是偏着头想了想，揉了揉鼻子，决定腆着一张狗腿脸试探道：“不叫爷也行。”
杨恒道见他变脸比翻书还快，觉得无比有趣，一双墨石一般的眼睛动也不动地盯着莫图南的脸，只等着他继续说话。莫图南被他这么直钩钩地盯着，难免觉得老脸也有挂不住的时候，轻咳了一声，声音却小了点，“改叫大哥也是可以的。”
杨恒道失笑，道：“你的鸡快熟了。”
莫图南见他油盐不进，倒像是吃了哑巴亏，苦着一张脸，眼一闭心一横，干脆破罐子破摔：“算了算了，名字便是告诉你也无妨。”瞥了一眼杨恒道，“我姓莫，莫图南。你可知道楚州三帮？顶了天的那个便是跟着小爷姓了个莫字。”他说得眉飞色舞神色生动，似乎从骨头里都生出了几分明晃晃的骄傲来。杨恒道摇摇头，似有不信：“楚州三帮之首长生门，堂堂莫家公子必定气度不凡，岂是你这个偷鸡小贼可以冒充的？”
然而莫图南此刻一门心思全都扑在眼前那只历尽千辛万苦才得来的鸡上，他捡起树枝捅了捅，馋得眼冒绿光，对于杨恒道的话，竟不曾有半句是往心里去的：“信不信由你，杨贤弟，一会儿这鸡头鸡屁股鸡爪子都归你，我只要这当中一块儿。”
说完便伸手扯了一只翅膀，半颌着眼，无比享受地晃了晃脑袋，指着远处映着落日的黛色山头，又一次诗性太发：“可叹红尘多憾事，有景有肉美滋滋。”杨恒道见他一副饿狼馋猫样，心里甚是嫌弃，小叫花子懂个屁叫好吃？又忍不住暗暗替那只鸡叫屈：“就你这样成天混在人堆里坑蒙拐骗，居然还有红尘憾事？”莫图南正吃得高兴，也无所谓杨恒道那半句“成天坑蒙拐骗”，只对后半句的“红尘憾事”耿耿于怀，没好气地应道：“我又不是神仙，有个什么红尘憾事又有什么奇怪的。”像是拉开了一个宣泄口，竟垂头丧气了起来：“我爹要我读书。”
杨恒道了然点头：“所以你就离家出走了？”莫图南被点破心事，不禁脸红，沉默片刻又忽然大声抗议道：“我堂堂长生门少主自然要快意江湖，当个现世大侠！为什么要我读书？！”极是羡慕地看了杨恒道一眼，叹道：“你就好了，一看武功就很好。”又盯着杨恒道腰间的那柄秋水剑出神，“你的剑还是爹娘送的吧。”
杨恒道没有回答，却依旧很认真地说话：“我倒是想好好读书。”无视掉莫图南略微惊愕的表情，垂下眼睛。“长生门的医术名满天下，你既能学…”没待说完，就被莫图南打断，“杨兄弟。”他的声音不高，却藏有着深深的感慨与懂得，“我们原是同病相怜。”
杨恒道听得真切，报之一笑，蓦地像想起了什么，道：“不过你爹娘肯定很希望莫少侠你能早日辟谷，得道成仙。”他摇头晃脑地说着，方才的几番倾诉，两人相处自是亲近许多，莫图南听出他言语多有戏弄之意，翻了个白眼，相当不屑：“得道成仙？杨兄弟你好大的格局。你既有门路，不如留着给天下苍生指点迷津，这样富甲一方岂不指日可待？”
杨恒道说话却毫不留情：“杨某受教了。只是父母之爱，必虑之深远。鲲鹏展翅，负青天而图南。你出身名门，我不信你不知道。”莫图南默默听他说完，又想起杨恒道说的“想读书”，心中微酸，只是脸上仍然笑得灿烂，露出了一个浅浅的酒窝：“你又错了。”
杨恒道一怔，脱口而出：“哪里错了?”
莫图南道：“长空落日，万里无云。贤弟心境开阔，怎么就浮云遮眼了呢？我既然叫做莫图南，可不是让我别学着那只大鸟，像这枝头家雀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