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贰

　　一年前，汴京城，秦淮河畔。
　　段洪望着河上来往的船只，河中不时传来玩乐的声音，各色妙龄女子搔首弄姿，极力讨好坐着喝酒的乡绅富户。一位歌妓软软地靠在一个公子身上，已是醉眼惺忪，可还唱着幽幽的曲子……
　　“已受君恩顾，好与花为主……”
　　那富家公子可没心思听唱，手上已经不老实了，纤纤腰肢尽握掌中。
　　“现实可没有柳永说的那么好。”段洪身后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隐隐之中仿佛有把刀，直戳后心。
　　没有回头，段洪依旧观赏着秦淮河，天上明月高悬，月光下的长髯犹如银带：“蔡太尉，别来无恙啊。”
　　“段兄风采不减当面啊，上次别过，到如今也有十一年了吧。”
　　“对啊，十一年了，如今我还是我，你却不是当年的那个蔡元长了。”
　　没有答话，那中年男子缓缓地走了过来，在微弱的月光下，这竟是当朝太师蔡京。“你也不是十一年前的段洪了，如今的你，退居扬州，竟过上了安稳的生活，当年的侠情如今也所剩无几了吧。”说这话，两人已是并排而立。
　　“你让巨子蒙羞！”段洪没有涨多少声调，低低的声音甚至被淹没在了纸醉金迷中。可蔡京却是听的一清二楚。
　　“我别无办法，这你是知道的。要不是我，我们能有现在的力量吗，如何去和神教对抗？靠那些山贼匹夫？”
　　“到现在，你还觉得你做的没错，是吗？”段洪淡淡地说道。
　　“我——”蔡京提高了声调，本要继续争辩下去，半晌，深吸了一口气，“我不想和你在这里做没有意义的事，你应该知道，我从未背叛，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所追求的，也正是因为这些，你才肯来汴京城见我，对吗？”
　　聆听着秦淮河畔悠悠荡荡的琵琶声，段洪说道：“你可知天下百姓有多恨你吗？”
　　落寞一笑，蔡京说道：“呵，怎么不知道，我自知我是个罪孽深重之人，我歹毒，我喜好权术，我已经是一个万死难谢罪的人了……那就让所有的肮脏手段都由我来承担，可以了吧。”
　　一阵风刮过秦淮两岸，各个船舫摇摆不定，风吹灭了蜡烛，吹灭了灯火，吹皱了春水。那富家公子顿时没了兴趣，晚风一过，酒也醒了大半，推开靠在身上的歌妓，摸出一块银元来，放在了歌妓的胸衣里。“赏你了！”这句话在风中显得格外的明显。
　　“说吧，这次有什么事情？”段洪沉吟了许久，待风波平定，才回答。
　　“有一张地图，需要你的帮助。”蔡京老脸阵阵抽搐，显得有些紧张。
　　“需要我的帮助？你现在可是位极人臣，小小的一张地图应该不用我出马吧。”
　　“都广之野。”蔡京一字一句的说道。
　　深深地看着蔡京的眼睛，确定他没有糊弄自己，段洪长吐一口气：“竟然真的存在。”
　　“我也是从皇帝那里得知的消息，皇帝对书画及其感兴趣，得知前朝苏颂有一星象图极其神奇，画工之精巧古今无出其右者。皇帝托苏颂之子苏熹携画进京，前几日我与皇帝一同观赏，皇帝自不知道其中奥妙，只觉得奇妙异常，我却当时真正是浑身一个机灵，星象图上的点线布局，与当时翠石残片上的纹路一模一样。最主要的，那星象图上面，拥有只有我们才能读懂的那些神行者文字，一切，都指向都广之野。”
　　听完蔡京说的话，段洪沉默了很久，才缓缓说道：“那现在问题在哪？”
　　蔡京这会显得有些兴奋，段洪可以完全理解自己的意思，也完全知道自己在想什么：“问题是，苏颂去世不久，皇帝不好拿去他的传家之宝，要是留在皇宫也就好办，我临摩下来就好了。我当时也是太兴奋，十分想把那副星象图留下来，苏颂看在眼里，像我这样的人，怎么能让我得了逞，坚决的把画拿走了，皇帝也不好说什么，这个最好的机会就这么错过了。”
　　听到这段洪微微冷笑，半开玩笑的说：“这可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啊。”
　　蔡京摆了摆手，对段洪的嘲笑一点也不在乎，继续说道：“现在他们还在京城，如果我出手，势必会怀疑到我，现在我虽位列三公，但反我的人还是很多的，一旦我受到牵连，这些年的努力可就白费了，故而要……”
　　“故而要让我们去替你完成最肮脏的工作，以保全自己，是吗？”段洪冷笑道。
　　“可不是为了我，我们可都是为了巨子，这你应该明白。”
　　段洪一直保持着一副冷漠的表情，尖锐的目光透过黑暗下的月色，直插蔡京的内心：“如果是简单的盗窃，应该不用我们出马吧？”
　　“苏熹必须死！”
　　段洪头微微一斜，表示疑问。
　　这会秦淮河上船已经没几艘了，刚才醉眼惺忪的歌妓这会坐在船舫里呆呆发愣，面无表情，衣服里的银元也不拿出来，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船里空空荡荡，杯盘狼藉，月光洒下，杯中残酒映着天上的银河。
　　“苏熹与我为敌，要联系各家大臣联名上书，有些事情是不能传到皇帝的耳朵里的，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还不能走。”
　　“那是你的事情，是你自己造的孽，和我无关。”段洪转身就走。
　　“多年情谊就都不算了吗？”蔡京转回身大声喊道。
　　段洪没有回头，消失在了黑暗里。。
　　歌妓默默地在收拾，剩下的酒直接倒在了秦淮河里，酒劲还没有消除，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晚风又起，船舫上的丝绒帘微微摆动。月光下那张绝美的脸蛋，落下了泪。
　　蔡京站在那里许久未动。位极人臣，位列三公的朝中大臣在这秦淮河畔此时却像一位孤独老人，双鬓已灰，周身已经隐没在了黑暗之中。突然笑了笑，自言自语道：“我就算是你答应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