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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城大战结束,压在袁炎众人心头的大石终于落下了。此次大战光复军阵亡近千,受伤近两千,多数是守城时造成。以三千伤亡换取辽军万余伤亡,俘虏两千,实在是自唐乱之后的大捷。尤其是此战收缴了辽军血狼旗,让光复军威震中原。但最令袁炎欣喜的还不是大战得胜,而是结交了石守信众人。此战虽胜,但契丹大军元气还在,于大局没有改变,光复军栖身太行山,仍只有退往河东一途。
一万多兵马进驻狼牙峰,山寨人影攒动,原本的营寨早已不够用了,空旷合适之处都搭起了简易帐篷。幸好时值秋末,雨水不多,未对大军造成太多不便。虽然环境简陋,但此番大胜而归,士气正旺,无人在意这些小节。
大战后第二日上午,狼牙峰主寨,一众头目齐聚大厅,热闹非凡。
“石大哥,光复军得你仗义相助,感激涕零,请受小弟一拜!”袁炎对石守信鞠了一躬,十分郑重。
石守信初见袁炎时十分惊讶,一是袁炎年纪小,二是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可能是因王伦的缘故,石守信对书生模样的人心有芥蒂。但石守信见杨光义、楚雄诸人对袁炎都十分敬服,所以有几分惊讶。此时见袁炎并不倨傲,反而以“弟”自居,当下也连忙起身托起袁炎手肘,道:“袁大人太客气了,石某久仰光复军威名,却没成想大人如此年轻,实在是英雄出少年。”话说出口,石守信便觉不妥,这番话好似执长者位了。虽然自己有相助之恩,但此刻山寨里尚有七千光复军,从兵力上来说,袁炎已是反客为主了。
但见袁炎丝毫不以为忤,笑道:“石大哥莫再叫我什么大人了,我表字本愚,叫我本愚即可。”
楚雄在一旁呀呀叫道:“这是个什么名字?本愚。大人明明诡计多端,这个名字不好。”
众人大笑。杨光义等人也是第一次听说袁炎的表字,虽觉得有趣,但都是压在心里,哪会像楚愣子一般直说出来。而且“诡计多端”四个字,似乎已经深入楚雄脑袋了。
杨光义骂道:“楚雄你无礼,让石大哥笑话。这诡计多端四个字以后不许你再用。”
袁炎道:“无妨,楚愣子难得学了新词,该鼓励他。”
“就是,就是。”楚雄平日里可不敢顶撞杨光义,此时却由袁炎撑腰了,硬气的很,又是惹得众人大笑。
光复军诸人与袁炎相处已有半载,自然知晓袁炎不会见怪。一旁石守信诸人也明了袁炎时真性情如此,当即也坦然了许多。
“袁大人,你们接下来如何打算。”说话的正是太白峰寨主王审琦,也是太行山九峰十八洞的六当家。石守信、王审琦、赵山河、刘庆义四人本是结拜兄弟,也是同时到太行山上落草,这才形成了太行山上第二大势力。
袁炎心知王审琦话外之意,自己这么多人占着人家的山寨,任谁都难免有鹊巢鸠占的担忧,当即道:“得石大哥仗义出手,救我光复军于水火之中已是大恩。此大恩无以为报,我军中尚且有些银钱,暂且赠五千贯给诸位安抚山寨。日后若有机会,必当涌泉再报大恩。”说完袁炎扫了一眼杨光义、马文昌众人,这五千贯原本就是打算用来借飞狐陉而过的买路钱,自然无人有异议。袁炎接着道:“我光复军人数众多,实在不便多打扰。只是大战刚过,伤员不能妄动,且容我军修养三日。三日之后我军仍借道飞狐陉,往河东去!”
王审琦脸色一窘,袁炎如此坦荡,倒显得自己小气了些,当即抱拳告了个罪。
石守信也知这是最好的处置办法,当下也不再多言。
杨光义与石守信虽只相识数日,但却已经是推心置腹,迟疑半晌,看了看王审琦、赵山河众人,又是欲言又止。
袁炎见他心事,倒没有顾虑太多,笑道:“杨大哥有话不妨直说,我看石大哥、王大哥、赵大哥都是胸怀坦荡之人,没有什么要遮掩的。”
杨光义闻言,也知此时不说,日后恐难再有机会,便道:“大人如此说,那我就直说了。只是希望石大哥、王老弟、赵老弟莫要见怪。”
石守信道:“杨兄弟哪里话,但说无妨!”
杨光义先告了个罪,起身道:“石大哥你们英雄盖世,侠肝义胆,在这乱世当有一番作为。杨某原本也是浑浑噩噩,为契丹狗贼效力。遇到袁大人后方知忠义为何物,方知以前种种全是耻辱。如今眼见大哥你们聚啸山林,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实际上岂不是干着打家劫舍、杀人越货的勾当,与我当初何尝不是一样……”
“你说什么?”杨光义尚未说完,只听咣的一声,却是赵山河拔刀怒视,再说下去只怕立刻就要刀口见血。
“住手!”石守信喝道,“把刀收起来!”
赵山河虽冲动,但也不敢忤逆大哥,哼了一声拔刀插入刀鞘中,但脸上神情仍是怒意不减。人都是好面子的,屋外“替天行道”的大旗还飞舞着,谁愿意承认自己是杀人越货的山贼?何况石守信向来管束较其他寨严苛,已经是尽力不违道义了。只是这么多人聚集在这穷山僻壤,光凭道义哪能吃饱饭?所以底下也常有些见不得光的手段,领头的也只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作不知了。
石守信知道杨光义是推心置腹才说这番话,也坦然道:“我知杨兄弟心意。只是这世道如此混乱,要寻明主谈何容易?手下弟兄在山里也自由散漫惯了,有几人能受得了颠沛之苦?石某纵使有心干一番事业,却不知该往何处去。”
一旁袁炎已大致明白杨光义的意思,是想劝石守信放弃山寨,一同下山去,便道:“石大哥若是有心,却也不惧找不到明主。我看王大哥、赵大哥也是义气之人,必定也不甘窝在这狭小的山头为匪。眼下局势于各位正是良机,必有大展拳脚之地。”
王审琦比赵山河性子更冷静沉稳,问道:“请袁大人指点!”
袁炎接着道:“自契丹人得了幽燕之地,中原已无屏障。石重贵得位不正,立身不稳。河东刘知远自成一国,一向不奉朝廷指令。杜威、李守贞素怀异志,也是阳奉阴违。眼下中原已乱,契丹人大兵压境,已夺了定州,虎视镇州、冀州。若冀州有失,契丹大军沿河南下,三五日便可直逼东京。汴梁本就无天险可守,恐怕难以抵挡契丹锋锐。”
石守信笑道:“袁大人见识不凡,天下大势娓娓道来,石某佩服。依大人所料,晋亡之后,当是何人代之?契丹人势力最雄,莫非我等也要投了契丹么?”
袁炎等好不容易从契丹反出,怎会再投契丹。便道:“契丹人即便占了东京汴梁,也不可久据。东京地处中原腹地,四周均是汉地,若契丹人不走,反倒是汉人之福。只需有人树一大旗,号召群雄,来犯之敌便是瓮中之鳖。若契丹人撤回幽燕,中原各地逢此劫难,难再有一方势力可慑服群雄。唯有河东之地未经战乱,且刘知远经营数载,休养已久,足可以太原为基,穿过太行山陉逐鹿中原。我看五年之内,代晋必刘。”
“如此说来,我等该投河东而去?”石守信言语中略有迟疑,只因他在太行山啸聚多年,与河东接触频繁,太行八陉便是沟通河东、河北的商道,因此对刘知远也略有耳闻。“据我所知,刘知远苟安一隅,河东治下也未听闻有何出色之处,只怕也非明主。”
袁炎道:“投河东说对,却也不对。”
“此话怎讲?”
袁炎接着道:“刘知远是否明主尚且难以定论,不过眼下其已年近天命之年,要收拾中原乱局只怕力有不逮。河东是不是久留之地,还需观其后人,其后人若有荡清宇内之力,自然是明主,若只有守成之力,则天下还将易主。只是眼下河东据时势,是唯一安稳之地,可供我等休养生息,蓄势待发。若将来时局再变,大可另附明主。”
石守信又道:“我等兵少将寡,恐怕去了河东也不受待见。”
袁炎似乎早知石守信有此疑虑,已是成竹在胸:“我等或许无足轻重,但石大哥却不然。”
“石大哥在太行山经营数载,对此间地形了如指掌,更有赫赫威名。若河东之兵要逐鹿中原,这太行八陉岂非必经之路?若有了石大哥助力,于刘知远而言就是得一羽翼。将来借此羽翼,便能一飞冲天,立传世基业。石大哥也能凭此功而占有一席之地,日后大好前程唾手可得。”
袁炎一席话,王审琦、刘庆义等人均是醍醐灌顶,听得热血沸腾,眼热地盯着石守信,直想立刻出去干一番事业。石守信一系在太行山屡受王伦兄弟打压,早有自立山头的打算,如今听闻有此建功封侯的良机,自然是心驰神往。
倒是石守信,虽然内心已被袁炎一番话折服,但脸上却是不动声色,思忖片刻了道:“此事事关重大,关系我数千弟兄身家性命,石某不敢擅专。待这两日我与众兄弟商议过后再定夺。”
袁炎话已至此,便不再多言。时至午时,石守信吩咐手下备酒杀鸡,道:“袁大人这两日且安心住下,其他……”
“报——”话未说完,却听到屋外传来急促的报令声。一名头发杂乱、身上血迹斑驳的小伙冲了进来,体力不支跪倒在地。
刘庆义认出此人正是自己安排留在飞云峰的亲卫之一,忙上前扶起,急问道:“虎头,出了何事?”小伙也叫张虎,因身手敏捷,为人机灵,寨中都叫他虎头。
“咳咳,寨子——寨子……咳。”
石守信忙命人端来茶水,先喂张虎喝下。
张虎顺了口气,哽咽道:“二当家,寨子昨夜遇袭,已经被人偷了——兄弟们,兄弟们都……”说着说着已是泣不成声。
石守信心头一紧,已是猜到其中缘故,咬牙道:“是何人主使?”
“是,大当家——”
虽然已猜到幕后主使,但心里仍怀有几分侥幸,此时听张虎证实猜测,心头仿佛受了一记重击。
“王伦小儿——”刘庆义咬牙恨恨道。
“确定是大当家?”赵山河仍不敢相信是自己平日里称兄道弟的大哥所为,赵山河为人冲动认死理,极为讲究兄弟义气,对王伦也是如此。
张虎忍着身上剧痛,抹了抹眼泪道:“千真万确。昨日二当家领兵下山后,傍晚时分大当家说要设宴,大小统领都要列席。我本觉得不妥,但一是在自家寨里,没想太大,二是推脱不过去。大伙吃吃喝喝本来十分高兴,每个人都喝了差不多上十碗。谁料大当家突然变脸摔碗,责问我等是不是早就有了二心,还说二当家目无兄长,要自立为王。还没等我们解释,就冲进来十多人,都是大当家带过来的亲随。他们不由分说,见人就砍。我后背中了两刀,侥幸逃出,本打算从寨门逃出,谁知李成全领了南驼峰的人攻了进来。我不敢逗留,躲过旁人绕到了赤龙洞,这才逃到这里。”李成全乃是王伦的妹夫,稳坐太行山第四把交椅,一向唯王伦马首是瞻。
“寨中兄弟如何了?”
“赴宴的只我一个人逃出,其他人不知。”
石守信心知这些亲信已是凶多吉少,王伦既然撕破脸皮,断断不会留下隐患。
“狗贼——”石守信恨得紧咬牙关,一拳打在旁边的房柱上,一股鲜血流下!
“二哥,让我去飞云峰问问大哥为何要如此,是不是受了奸人挑拨。”赵山河仍不愿相信此事是王伦指使。兄弟义气如同赵山河心中的信仰,此事如同击碎他心中的信仰,所以他宁愿选择王伦另有苦衷。
王审琦见赵山河如此天真,喝道:“九弟怎地如此糊涂,王伦这厮早想对二哥不满,欲除而后快。他既然不顾兄弟之义,你去又有何用?”
赵山河还欲分辩,却被石守信挥手制止。石守信撕下一节衣袖,恨恨道:“九弟何必自欺?王伦夺我山寨杀我兄弟,再也不是我大哥。今日起,我与他恩断义绝。”
袁炎倒没料到会突然旁生枝节,此事属山寨家事,旁人不便多说。当下带着杨楚等人告退。
回房途中,杨光义将前日在飞云峰山寨所见所闻一一说了。
“此事恐怕石敢当早有预料。”
杨光义讶然:“大人是说这是石大哥故意布局么?”
袁炎道:“布局谈不上,我看石大哥也不是阴险之人。只是听你说他们山寨间早有嫌隙,那极有可能是故意示弱,引诱王伦抉择。”
袁炎见杨光义不解,又道:“石大哥与我们萍水相逢,纵然仗义出手,岂会带走寨内大半精锐兵力,只留800人守寨?何况当时王伦尚在寨中。”
杨光义恍然,道:“是了,当日我也提醒他此举不妥,但石大哥似乎并不在意,还说若王伦在背后捅刀子,反倒是绝了兄弟的心。”
袁炎点头道:“不错。如果我料的没错,留下的800人里,也有不少是王伦安插的钉子。飞云寨主力既出,若王伦有心排除异己,定然不会放过这个天赐良机。王伦动手,则不义在先,石大哥便可带领手下兄弟另投别处;若不动手,则兄弟情义仍在,石大哥便会安心留在山寨奉王伦为主。无论如何,石大哥都算是全了这兄弟情义。”
杨光义苦笑道:“如今倒是成全了石大哥,只是这萧墙之祸兄弟相残,委实令人唏嘘。”
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光复军众人也都很有默契地没有多提。
傍晚时分,袁炎正在屋内打坐练气,山上灵气浓郁,对元力提升大有裨益。片刻后,袁炎听见有脚步声靠近,来人步履急促,似有急事。袁炎运行完一个吐纳,起身打开房门,却见石守信、刘庆义、王审琪三人走过来。
“袁大人,石某有急事相商。”石守信脸色凝重,也来不及客套。
袁炎忙将三人迎进屋,道:“何事如此着急?”
“适才听有人来报,我九弟带了几名亲卫,去了飞云峰。”
袁炎略感讶异,王伦偷袭飞云峰,赵山河前去质问,说到底这都是山寨内部事,石守信却来找自己一个外人商量。
石守信也知唐突,正色道:“袁大人白日里那番话令人茅塞顿开,石某佩服不已。此来一是问计,二也是剖明心迹,还请大人勿要生疑。”一旁王审琪、刘庆义也点头称是。
袁炎笑道:“石大哥既然没拿我当外人,小弟自然也知无不言。石大哥可否将太行山内外形势告知一二?”
石守信道:“太行山自古以来就是绿林好汉啸聚之处,尤其是当此乱世。我兄弟四人五年前落草太行山,投靠王伦。当时王伦便已占据拒龙峰,扼守井陉。此道乃是河东、河北之间最紧要的商道。王伦以此为基,命我领兵向北扩张,陆续占了三个山头,便是如今的飞云峰、太白峰、狼牙峰,扼守蒲阴陉和飞狐陉。之后周边山寨陆续被我等慑服,王伦排下九把交椅,歃血为盟,各占一处山头,便形成了如今声势最大的九峰十八洞。”
袁炎立刻明白矛盾从何而来了。石守信这是犯了功高震主的忌讳,自古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如今暂无外患,王伦自然要解决内忧。
“王伦的确是气量狭小之人。如今天下大乱,太行山也难独善其身,纵使在这太行群峰已无对手,但相比山外群雄,此处微不足道。当下既然已经撕破脸皮,那这太行山再大,恐怕也难容二虎。飞云峰已失,只怕下一步就是太白峰。赵大哥为人耿直,性情刚强,可只怕过刚易折。他此去飞云峰质问,难免言语冲撞冒犯,只怕王伦一怒之下不会顾及结义之情。此事外人不便插手,否则会落人口实,反被指一个勾结外人谋夺山寨的罪名。依我看石大哥你不如尽快点兵,连夜赶往飞云峰。拒龙峰路途较远,料想王伦一日之内也调不了太多人,此时寨中空虚,一旦我军兵临寨下,即可震慑王伦不敢轻举妄动。”
石守信略有迟疑,道:“此刻夜深露重,非用兵之时,不知是否妥当?”
“救人要紧。此行不为夺回山寨,无须动兵。”
“那事不宜迟,庆义你们且先去安排。”
待王审琪、刘庆义走后,石守信又道:“袁大人莫怪,在下心中有几个问题,还希望大人坦诚相告。”
袁炎点头道:“不敢隐瞒。”
“大人人中龙凤,可有问鼎天下之志?”
袁炎一愣,心道:难道石守信有奉自己为主的想法?这世上多数人都对权力有着强烈的渴望,偏偏袁炎却是半点权力欲都没有。而且袁炎自知不是当皇帝材料,也没有那样的命数。
袁炎摇摇头,道:“不瞒石大哥,我本是道门中人,讲究遁世归隐,对这世俗权力没有半点欲望。石大哥当世英雄,应当另觅明主。”
石守信略感失望,又道:“经历此劫,这太行山石某是待不下去了。如今天下群雄并起,河东刘知远本是外族,又素无大志,此去前途未卜,一步走错万劫不复,石某自己烂命一条也就算了,只是怕连累手下数千弟兄。”说着说着,竟带有哽咽之声。石守信年纪不大,但经历却较常人丰富。落草这些年里,见惯了家破人亡颠沛流离之事,也经历了兄弟阋墙的萧墙之祸,此时竟生出几分心灰之意。此外石守信也是见识了袁炎胸怀沟壑,心里佩服,本有归附之意。此番也是希望以情动人。
袁炎见他颓丧,此时不便多说丧志之言,便道:“石大哥年富力强,正是建功立业之际,莫要因为一时坎坷堕了志气。河东只是暂栖之地,石大哥暂且忍耐,日后必有大展拳脚之时。我袁炎必定会为诸位兄弟寻个好归宿,不负石大哥相救之恩,相托之义。”说完伸出右手。
袁炎情真意切,一双眸子清明透彻。大丈夫言出必行,不作女儿态。石守信立时感觉豪气涌起,当即伸出右掌,两人紧紧地握在一起。
“哈哈——”两人同时大笑,自是意气相投,互为肝胆,不必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