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下山

　　小将军看着左北歪着脑袋躺在地上已然没了生息，要说心无波澜当然是不可能，千回百转自是在思考怎么走出窘境，看这自称程恶的庄稼汉是这么的不讲道理，更难堪的是他手里的刀更是不讲理。小将军心里念着，再这样沉默下去，那满是锈斑的柴刀是不是也要抹上自己的脖子。
　　小将军环顾一周，心中了然警觉的近身侍卫们都已悄然围来，虽见到近卫第一高手左北已经毙命，小将军也知道总有那么几个理由由不得他们胆怯，不是作为军人的荣耀就是久居边关家人的安危。
　　小将军故作顺口说道：“都是误会，都是误会，在下……”
　　“闭嘴。”话语未尽就被程恶一声厉喝打断，“我知道你是那个没用还下令杀我的人。”
　　面对这个几步距离的杀机，小将军还是展现出大将家族的气质，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可这“没用”两字重重落在小将军心头上，小将军总觉得打打杀杀、刀枪棍棒是旁外之道，从小只对兵法、军阵、纵横之道有着浓厚兴趣，锦衣玉食吃不了苦头磨不出功夫，取了巧只会那几式一招鲜吃遍天的花架子。
　　而小将军的父亲，那个驻守边塞的万人敌大将军，可是实至名归的军中第一好手，那一刀一式都是军阵血肉中磨砺而出。大将军总是对他的爱子念叨着“小兵法不成，大兵法纰漏”，此时时刻的小将军才深有体会而后悔不已，这近在咫尺的危机已经算不得谋策上的纰漏，错过的苦头回头还是得自己吃下去。
　　脑中念头一转才一呼一吸，而那柄柴刀就像永不迟到的警钟敲到了小将军的胸口，程恶的刀真是快过念头一闪。小将军胸前锦袍内里软甲皆已开裂，而刀刃和最内层护心镜相触的刺耳噪音磨得人耳根发疼。小将军总是嫌弃这个父亲临别相送的护心镜，觉得是个累赘，却没料到此时此刻救了他一命。
　　一众潜伏着的侍卫见小将军中刀，哪敢只顾蓄势待发，早已飞刀弩箭满屋飞梭，只是程恶那泼墨不进的单刀舞得密不透风。那些个随着飞刀暗器而来的侍卫，俱是一刀之间分了胜负，不是残肢就是断臂，程恶也不管不顾到底是生是死，毕竟这群军伍之中的亡命徒一有飞蛾扑火则是前仆后继。
　　院外是惨叫和猎杀，院内是送死和闷哼，一样的血腥味一样的刀光剑影。被一刀击飞的小将军扶着墙爬了起来，想着只要青山在一切皆好说，程恶被挡在门前院中，小将军茫然四顾想寻着窗口逃遁而去。
　　正当众人缠斗，小将军伏头将走，一声由远及近的厉喝“小贼休走”，吓得已经跨过窗户的小将军不禁转身望去，毕竟胸前有那价值连城的护心镜，背后留给刀刃实属不智。
　　程恶右手单刀护着自己身后死命捅来的刀枪剑刃，身形越过窗口，左手一掌严严实实印在小将军胸前的护心镜上，无声无息，小将军也是身形不动，却见其立时七窍淌血，脸色铁青，眨眼之间没了呼吸浑身一软跪躺在地。
　　身后众将士见此惨状即知自己下半生皆是要亡命天涯，还连累了边塞家里的乡亲父老，心头的恐惧、愤怒、不堪、不解皆化作满腔怒火，只剩大不了拼死一搏换个家户平安的念头。
　　恶狠狠目光下的程恶头都不抬的淡然道：“别着急，一个一个来，让你们的主人在黄泉路上有些走狗相伴。”
　　面对蝼蚁的怒火，程恶的话就像冬日里猝不及防的倾盘大雨，令人清醒又使人心头一颤，而那刀刀见血的凶神形象又袭上了在场众人的心头，真的是未战心已怯，兵败如山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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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吉以为自己死在茅坑里了，本想拖着发软的双腿咬咬牙也要去擦拭一遍再换身衣裳，可外面见着的景象全如书上形容做尽坏事就要被丢进去的地狱。
　　那个给王吉急急忙忙配了泄药的老道士被弩箭钉在了木桩上，老道士上山前是山里采药的山农，后来山石滑坡一屋子人都被埋了，只活了他一人。老道士也从没对别人提起过那山石下面埋了他家几口人，而此刻的他紧闭双眼，面容安详，不知是痛晕过去还是血已经流干，王吉呆滞不动，两行泪水止不住顺着脸庞往下流淌。
　　“嘿，这里还有个漏网之鱼。”一道嘶哑声从门口传来，呆坐的王吉依然无动于衷。
　　来者也没有多管，径直走到药柜前翻翻捣捣，净是瓶瓶罐罐碰撞摔裂之声，见着一青色药罐，倒出药粉嗅了又嗅，尝了又尝，满脸喜色，一口吞下大半。回过神来的王吉，见来者面生，倒提着一把已经瞧不清外形的浴血单刀，心念多少师兄同胞死在这把刀下，死志顿生，居然生出念头想去夺刃拼死一搏。
　　来者正是以掌击毙小将军，柴刀砍翻众侍卫的程恶，山下上千驻兵早已陆陆续续围山而来，心生预警的领兵将官见院落里除了县令人都已死绝，心弦颤动，也知晓自己命不久矣，为了将功补过，早已传达围捕这个手提柴刀脑袋裹巾的程恶。
　　而此时的程恶浴血奋战后无心恋战，叹了口气这无妄之灾心生退意，可一连砍倒百来人，牵动了旧时内伤，双眼模糊腹腔热毒如火，顺着路摸到了道观里的药房，本想找到这味抑制热毒的药材暂时维持一二下了山再说，却没想到这个没头没脑的小道士前来送死。
　　程恶自觉问心无愧从不滥杀无辜，祖上靠着卖肉为生，后来机缘之下迫不得已过上了刀口舔血的狩猎日子，狩的是那些占山为王亦或杀人如麻的贼人，靠着悬赏也浑浑噩噩过了好些年。一看这个少年就知遭了打击心生死志犯了失心疯，双眼通红鼻腔淌血，这可是阳气过剩精血外溢的症状，就算回头冷静下来不死也是残废，这种临死一搏激发的潜力和那将死之人回光返照没什么区别。
　　程恶本想一掌拍晕不多管闲事，可没料到这个小道士精血旺盛潜力无穷，拍是拍不倒，可真要程恶一刀砍了了事又于心不忍，也许这小道士只是为了钉在木桩上的师父报仇呢？
　　王吉又是咬又是扯，程恶内伤复发未平，肺金伤了肝木，肝火灼心令程恶心烦意乱。程恶甩甩手，几个跳跃就飞出了药房往山下而去，心想自己英雄半世，以前遇到大队叛军都半步不退直至取了敌将首级，吓得那些残兵败将抱头鼠窜，而如今遭到无知小儿折腾得落荒而逃，真的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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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千名训练有素的士兵巡山是什么场面？而且还不是人迹难寻的荒山。一处风吹草动，就会像捕鱼的网一样聚集、放开、驱使、收拢，直至瓮中捉鳖。
　　而此刻程恶就很头疼，越往山下包围的架势越是密不透风，甚至各要道岔口都设了拒马栅栏，重甲、盾兵、斥候、轻骑样样齐全，真的是严阵以待，给程恶一种千万人排兵布阵的感觉。
　　程恶往河里丢了两具搜山斥候的尸首，他们的血顺着上游而下，而搜山队伍会顺着下游而上。程恶趁着这搜捕的空隙，悄然摸到了大部队的边缘地带，程恶并没有提着柴刀就此离开，想着这一身血腥味走到哪都太引人注目，正准备摸到河边稍作洗漱，刀刃上的血迹不趁早处理可是会留锈斑，久洗不掉的铁锈血斑可是那刀下亡魂寄宿的标志。
　　还未走到河边，程恶就察觉到上游一阵骚动，不时还有树倒山石滑落的动静，逐渐那些搜山的斥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聚拢而来。躲在巨石后的程恶犹豫再三，一是出于好奇二是起了恻隐之心，难道是那个小疯子被抓住了？
　　站在巨石上的程恶豪气顿生，自己又不是泥菩萨，你们杀了这么多道士和山民，都该死。
　　提着柴刀的程恶一鼓作气气势汹汹上了山，山间那些不长眼的轻骑斥候都是一个照面就躺在地上哀嚎，可再多的哀嚎声也吸引不了那些山上围观的兵将，就连程恶也是大吃一惊。
　　只见满脸通红的王吉跌跌碰碰，怀抱着一颗大树肆意挥舞，附近一些残根断树比比皆是，这一疯癫举动将前来围捕的宵小阻止在外，可众人也知此举不可久，小小道士体格就算身负神力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果然只见小道士几息之间脚下虚浮，像醉酒的老汉那般即要跌倒，将士们见机成围攻之势想上前擒下此癫狂小儿，却没意料到众人才靠近几步，那颗还在王吉怀里的大树又被舞得虎虎生风而甩飞出去，几个靠得最近的将士也跟着被撞翻跌飞出去，这山路到处可都是山山石石坚如刃。
　　站在树上的程恶看得入神，早就听说山上道士有各种神通，只知北方道士擅长镜花水月、燃火施雷，东面有道士炼体坐忘，擅长请神入体、神力附身，而深山藏着更多的是驱鬼算卦的道士。也不知这个不见闻名的道观是哪里分支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不过程恶也猜到了这天灾人祸只是因为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程恶愣神间，一遮天大网自上而下，围捕众人齐心协力将王吉束缚得一动不动。只见巨网下的王吉双目紧闭、眉头深锁，那双深藏巨力的双手缩在怀里不停地颤抖，喉头还在滋滋嗡嗡脸色渐渐得变得白暂似玉，，像那烧得通红的铁刃被按进冷水里的挣扎作响。。
　　众将士见此恶鬼已被制服，将巨网和王吉高高悬挂在树上，着手收拾残局，，那些个跌飞出去磕在石头上的家伙们还在地上哀嚎着。再谨慎的勇士获得胜利喜悦时总会松口气，程恶见状悄无声息摸到挂着王吉的树上，单手一捞巨网，踩着树枝几个跳跃就远遁而去，等到那些将士抬头惊觉到手的猎物不翼而飞，总有人诧异之余以为是鬼怪作祟。
　　看着网里已经昏迷迷糊的小道士，程恶颠了颠柴刀，顺着无人小径下了山摸进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