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芳心

　　那女郎听轩天缄默不语了，甚感无味，伸出食指，其指尖带着内力，点在他的额头上。轩天顿觉脑袋上一阵寒意，不得不抬起头与她目光相对。
　　那女郎微微一笑，道：“你的名字，还没告诉我。”烛光掩映之下，但见她一张妍丽绝伦的脸蛋儿，下颏尖尖，玉容上晕红流霞，艳丽无限。
　　轩天鼻中闻到阵阵幽香，正是那女郎身上的香气，蓦地里一颗心怦怦猛跳，几乎连自己心跳的声音都听见了，感到自己胸口在剧烈颤动，呆了一会，喃喃的道：“轩天，我叫轩天。”
　　那女郎见他眉清目秀，面貌俊美，不自禁的眼光中爱怜横溢，说道：“我姓洛，叫洛昭君，是洛族的大小姐。”捏了下轩天的脸蛋，苦笑道：“令尊令堂怎么养你的，脸上肉这么少。”
　　轩天灿灿一笑，过了半晌，才道：“你究竟想……”哪知刚说到“想”字，忽觉一股寒流宛如冰锥般直刺额头，喉头气息一沉，下面那“……干什么”三字便说不出来了。
　　洛昭君睁着一双似勾似引桃花目，墨黑的眸子骨溜溜的一转，手臂一曲，收回食指，微笑道：“不动干戈，取到功法，谁道小女子是睿智无双的洛昭君？”笑靥生春，轻眨了一下左眼，悄悄的道：“骗你的啦……”侧身凑到他耳畔，“……我想在外面多玩几日。”
　　洛昭君将食指轻抵在自己的樱唇上，定睛一看，嘴角边似笑非笑。轩天见她妙目凝视着自己，红红的樱唇微微一撅，只觉双颊发烧，心中甚是羞涩，嗫嚅道：“洛姑娘，我……在下……在下……”
　　洛昭君微一凝神，见他神态大窘，噗哧一笑，悠悠的道：“轩公子，你若讨得姊姊我的欢心……”指着捆住他的绳索，“……为你松绑，不是不可。”
　　轩天心中一荡，思忖：原来她比我年长，可即使哄得她欢心，于我又有何好处？不照旧得困在破庙之中。想到此处，不禁长叹一声，神情黯然，更是没心思对她美言几句。
　　洛昭君秀眉微蹙，道：“喂，你是榆木脑袋么？怎么没一点儿反应？”轩天摇了摇头，苦笑道：“洛姑娘，在下实在不会哄姑娘。”
　　洛昭君冷笑一声，又伸出食指，在他眼前来回晃动，犹似在说：“可我会折磨你哟。”轩天身子一颤，紧闭双眼，说道：“你……你……你生得如花似玉……”话还没说完，觉得额头上寒气冻人，身子不住的哆嗦。
　　只听得洛昭君怒道：“哼，废话连篇。”轩天眉头紧锁，微一沉吟，又道：“你……貌比洛神，颜如明妃。”适才急中生智，由她的姓想到曹子建《洛神赋》中的甄宓，亦由她的名想到“汉家秦地月，流影照明妃”中的王昭君。
　　洛昭君脸上一红，低垂着头，轻抚身披的玫红轻纱广袖，嗔怪道：“你见过甄宓和王昭君么？就这样说我长得像她们。”心中甜意绵绵，嘴角边带着微笑。
　　原来洛昭君是族长洛谢梦的长女，自幼便得到无数的爱慕和奉承，眼下轩天的赞许倒是独树一帜，让素喜琴棋书画的她格外受用，更何况她常常自诩为“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佳人。
　　她侧过了头，一缕柔发擦过轩天的右颊，抿嘴笑道：“你在说我好看？”轩天与她相距不过尺许，气若幽兰，不由得心神激荡，叹道：“好看，是好看极了。”说到这里，不禁心中比较，觉眼下女郎足以媲美表妹秦觞，较之生母秦洁则稍见逊色。
　　洛昭君眉目流盼，嘴角微微一动，似乎要笑，却又忍住了。轩天身子一颤，只觉一根纤纤玉指伸到自己的下颔，正是身前的洛昭君伸手让自己抬起头来，而她嫣然一笑，柔声道：“俊少爷，可会《洛神赋》？”
　　轩天沉思半晌，苦笑道：“在下只记得些许。”见洛昭君点了点头，吟道：“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转眄**，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餐。”声音零零落落，显得极其生疏。
　　洛昭君甚感欢喜，走到他身后，正欲解开绳索，却又突然问道：“翩若惊鸿，下一句是什么？”轩天微一沉吟，应道：“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话音刚落，只觉双手登时飘飘然，不受束缚。
　　他站起身来，望向破庙之外，但见三位大汉挺立在门口，自知逃走无望，张口问道：“他们三人是谁？”
　　洛昭君格格娇笑，说道：“是我的三位师傅。”将嘴巴凑到轩天耳边，轻声道：“黑脸的叫洛侍中，黄脸的叫洛侍歆，白脸的叫洛侍卜。说来稀奇，他们居然是亲兄弟，不过他们仍有一个弟弟，你猜猜叫什么名字？”
　　轩天摇了摇头，道：“这我如何猜得出来。”洛昭君撅起樱唇，缓缓的道：“他们的弟弟叫洛侍贰，是个不黑不黄不白的汉子。”
　　轩天微微一怔，想不出那人的面色，随即“哦”了一声，苦笑道：“他们四兄弟连起来便凑成了个忠心不二。”洛昭君点了点头，应道：“确是如此。”说罢凝目瞧着他的双眸，忽然心中一阵忧伤，说不出的颓唐之情。
　　余下的时日，洛昭君与轩天彼此畅谈，不时两人也会产生争执。只听洛昭君冷冷的道：“轩公子，我只念此生问无愧。”轩天皱眉道：“不成，不成。曾子曰：‘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己，不亦远乎？’我们岂能……”
　　洛昭君哼了一声，插口道：“瞧你满嘴仁义道德的蠢样。”指着轩天，缓缓的道：“令尊有一女儿，亦是你同父异母的亲姊姊。”言下之意是说：“你的父亲，抛弃妻女，你有何颜面谈及仁义道德？”
　　轩天一听之下，心中又是惊愕，又是不安。随后两人默然都不语，心中均是百感交集，却又难以说得清楚。
　　秦月楼的客房中，轩晓凝思良久，坐到紫檀凳子上，桌上放着笔墨纸砚，研了墨，提起笔来，在素笺书信两封。秦洁见他神情肃然，眉头紧锁，说道：“晓哥，你这是……”突觉咙头咽住，心中或多或少的猜到了几分，不禁凄然。
　　轩晓将两页素笺递到她手上，苦笑道：“待会你把书信交给觞儿吧。”秦洁一怔，问道：“你写了什么？”
　　轩晓摇了摇头，叹道：“能有什么？不过是些对天儿的嘱托罢。”眼圈一红，似乎便要掉下泪来，哽咽道：“唉，明日若有不测，至少天儿和觞儿去旧都能得到我族……我族的救济。”他说到“我族”两字时，脸上忽地闪过一片古怪的神情。
　　秦洁身子微颤，不忍听去，接过素笺，向秦觞的客房走去。过了一会，方才回来，却已哭成了个泪人。两人相互劝慰了一番，渐渐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