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隐

　　阿毛来到了一座大宅门前，门口有两尊和楼房一般大的石狮子。门是开着的，里面摆了老大的一张桌子，桌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品，看起来就像为悦来客栈的大东家准备的似的。
　　阿毛似乎已经闻到了香味，仿佛是烤鸡的味道。果然走进前一看，一盘烤的金黄的烤鸡正在冒着热气。阿毛心头乐开了花，口水都快流了出来，眼见四周无人，阿毛伸出手就朝鸡腿抓去。
　　可是那鸡腿明明近在咫尺，阿毛去总是差那么一点点才能够着，接连好几次下来连鸡腿皮都没碰到，人也变得更饿了，肚子咕咕咕的叫个不停。
　　阿毛正在纳闷，忽然不知从哪窜出来一个人，手里还拎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大刀。阿毛定睛一看，这不就是那个脸上有道长疤的那个虬髯壮汉吗？瞬间吓得冷汗直流，也顾不上桌上的鸡腿了，一遍跑一边喊道：“我不是赵王的儿子！我不是赵王的儿子......”
　　但是腿仿佛灌了水银似的，整个身子也像被大风往后刮似的跑都跑不动。
　　阿毛眼见壮汉越来越近，吓得直缩成一团，眼看那柄大刀就要砍了下来，这时虬髯壮汉突然变成了白衣廖敏，廖敏的眼睛里流淌着血，足足有三尺之长，这会儿正翻着一双死鱼眼对阿毛喊道：“还我钱来！”
　　阿毛哇的一声，吓醒了。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躺在车厢里，车厢内还有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阿毛急忙摸了一下胸口，发现钱袋还在，这才舒了一口气。
　　而老人面前是一张桌子，上面摆了半只烤鸡，阿毛闻这味道，哎？这不就是梦里的那个香味吗？
　　阿毛偷偷的看了老人几眼，手也好几次假装去抓烧鸡，见老人丝毫没有反应，心想老人确实睡着了，这才轻轻的把烧鸡拿到跟前，张口就狼吞虎咽。
　　吃的太快，势必容易噎着。刚仰头打了个嗝，就发现老人似笑非笑的望着他。
　　阿毛吓了一跳，正手忙脚乱的准备把啃了一半的烧鸡放回去，却看见老人慈眉善目的笑道：“吃吧，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
　　阿毛早就饿的发慌，一听是为自己准备的，那哪里还会客气，抓着烧鸡继续大口吞咽。一会儿，大半只烧鸡就只剩一堆碎骨头了。
　　老人见阿毛吃饱了，又从桌上的水壶里倒了杯水递给阿毛，问道：“昨日老朽见小友孤身一人睡在邯郸城外的道路旁，附近似乎有兵马的痕迹，小友是不是遇到兵灾了？”
　　阿毛回答道：“正是，一帮骑兵见人就杀，好在我跑得快，逃了出来。”
　　老人也不计较他所谓的跑得快，问道：“那你叫什么名字，可是邯郸人士？”
　　阿毛想起路上的遭遇，留了个心眼，答道：“我叫阿毛，不是邯郸人。”
　　老人捏须一笑，又问：“那你父母呢？”
　　阿毛心想：“这老头又问姓名又问父母，跟那个长得很凶的将军似的，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人。”于是道：“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
　　老人似乎有些唏嘘：“孤苦伶仃的能长这么大，也算自强不息了......”
　　阿毛听不懂，好奇的问：“老爷爷，你是谁啊，你们这是要上哪去？”
　　老人微微一笑，“老朽乃齐国稷下学宫大祭酒，此番也是回归齐国。”
　　阿毛听不懂稷下学宫，自然也听不懂大祭酒，疑惑道：“大祭酒？是管酒的吗？我还没喝过酒呢，老爷爷，酒是什么味道啊？还有，还有，齐国是哪啊？”
　　老人不禁莞尔，也不解释什么是大祭酒，笑道：“酒？喜欢它的人都说它的味道胜于世间万物，但对于不喜欢它的人来说，酒就是毒药。至于齐国在哪.......”
　　老人轻轻扬起车厢的窗帘，指了指外边：“这就是齐国了。”
　　阿毛顺着窗外望去，外边阳光明媚，绿草如茵。一两株桃树生长在小河边上，树上则有两三只小鸟欢快的啼叫着，一片片桃花随风落下，然后静静的飘在小河里。河里偶尔跳出一两尾鲤鱼，放佛是偷了仙药的盗贼一般，含着桃花瓣就潜入了水里。
　　好一副生机盎然的人间仙境。
　　阿毛不由的看痴呆了。
　　老者望着阿毛，抚着长须笑道：“小友可是喜欢此地？”
　　阿毛点了点头。
　　老者又问，那小友且随老夫在此歇息如何？
　　阿毛猛地惊醒，回想起这一路的坎坷，想都没想就把头要成了拨浪鼓。
　　老者奇道：“小友是否还有其他的去处？”
　　阿毛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
　　老者叹息道：“看来小友心意已决，老夫也不强留，离此处不远处有一间客栈，老夫将你送至那边如何？”
　　阿毛一听可以离开，也顾不着去哪了，连忙点头道好。
　　果然没有多久，窗外就出现了一家客栈，客栈外有一旗帜正迎风飘扬，上书四个大字“濠水客栈”。
　　阿毛等车停稳了，就学着说书人的口气道：“就此别过。”然后急匆匆的下了牛车。
　　老者笑而不语，只是抬起手还了个礼。
　　阿毛下车才看见拉车的是一头巨大的青牛，两只硕大的牛角上似乎还有云纹流动。阿毛来不及细看，只听见旁边传来一声：“小友就要走了么？一晚行两千里的车可不多啊。”
　　阿毛哪里懂得一晚上走了两千里是什么意思，只觉得不但离开了邯郸城，现在还可以摆脱你们两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心里正高兴着呢，哪里会想这些听不懂的话，而旁边就有一家客栈，马上就能吃到朝思暮想的美食，顺便尝尝酒到底是什么滋味。朝车夫笑了笑，就算是告别了，转身就朝客栈走去。
　　车夫见他孤身一人离开，对着老者有些迟疑道：“先生就放心让他一个人走了？”
　　老者摇了摇头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他本是孑然一身，我们又何必让他起了羁绊？”
　　车夫恍然大悟：“先生的意思是昊天早就安排好了每个人的造化，顺其自然而行即可？”
　　老者抚着长须道：“然也。”
　　车夫笑道：“那先生为何不让此孩童夭折在邯郸城外，反而救了他一次？”
　　老者问道：“你怎知老夫救他不是昊天的安排？”
　　车夫反问：“先生不是昊天，怎么知道这是昊天的安排呢？”
　　老者大笑道：“你又不是老夫，你怎么知道老夫不是昊天？”
　　两人相视而笑，牛车也如离弦之箭离开，速度之快，仿佛从没来过。
　　阿毛一进客栈，只看见一个麻衣男子站在柜台后面，一只手握着笔正在竹简写什么东西，店里正在打瞌睡的跑堂年纪不大，耳朵尖，听见脚步声就站了起来，结果看见是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后，又坐了回去，嘴巴还嚷嚷道：“去去去，店里可没什么吃的打发你啊。”
　　阿毛一听这声音，吓得缩了缩头，随即想到胸口里还有半袋子刀币呢，于是赶紧摸了摸钱袋，学着先前在邯郸城里见过的食客的语调：“打什么发，我有钱！”说完还掏出一枚刀币晃了晃。
　　说完就一只脚踏进了客栈，见跑堂没有阻拦后，另一只脚也踏了进来。
　　跑堂见他真敢进来，手上的刀币也不似作伪。这才慢慢的起了身，蔑笑道：“小鬼头，你真是来吃饭的？”
　　阿毛听他的语气还算缓和，露出一副老子有钱的模样，瓮声瓮气地道“还会有假，好酒好菜尽管上。”
　　柜台后的男子听见后也停下了笔，饶有兴致的看了看阿毛。
　　跑堂的却是笑了：“一枚刀币也就吃一个好菜，诺，墙上挂着价牌，你仔细看看，免得说我欺负小孩子。”
　　阿毛哪里识字，却不敢露怯。大声道：“那就每样来一份尝尝。”说完就从胸口里掏出钱袋，啪的一声摔在桌子上，摔得钱袋里的刀币哗啦啦的乱响。
　　说书人说这叫气势十足。
　　跑堂的看愣了，万万没想到这乞儿一般的小鬼身上居然有这么多钱，狐疑道：“你这小鬼该不是哪大户家的小厮，偷了主家的钱跑出来的吧？”
　　阿毛哪里敢说这钱的来路，随口扯道：“这是我爹给我的！”
　　跑堂的就问了，“那你爹呢？”
　　阿毛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
　　这时柜台后的男子说话了：“咸鱼，别为难小孩子。让老李烧几个菜给这位小哥。”顿了顿，又道：“再打半壶酒过来。”
　　跑堂的对这个男子很是信服，也不再多嘴，转身朝后厨走了去。
　　阿毛松了一口气，望向柜台后的男子。男子却不再说话，又拿起笔在竹简上写东西。
　　阿毛趁着这一会才打量起客栈：大堂里摆了五张方桌，左边是柜台，右边是去往二楼的木梯，门是朝前边开的，看跑堂朝后边走，便可猜到后边估计是天井和厨房了。相比住了三年的悦来客栈，这件客栈无论规模还是装潢都逊色不少，但感觉有一些东西是在悦来客栈不曾感觉过的，具体是什么，阿毛也说不上来。
　　跑堂去的快，回来的也快。
　　手里的托盘里装了一条蒸鱼还有两样小菜，对了，还有用小酒壶装的半壶酒。
　　阿毛拿起筷子就吃，一边狼吞虎咽还一边发出嗯嗯的声音来表达赞不绝口，真是难为他了。
　　柜台后的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阿毛的对面，拿起酒壶倒了个杯底给阿毛，轻笑道：“尝尝？”
　　阿毛接过酒杯像喝水似的一饮而尽，还来不及学食客的一声“好酒”便面若晚霞，倒在桌子上呼呼大睡了起来。
　　男子眉头一皱，喝到：“咸鱼，你放东西了？”
　　跑堂的急忙摆手道：“白哥，我早几年就不干那破事了啊，这您是知道的。分明是这个小鬼根本就没喝过酒，加之酒量又太差，这才醉死过去的。”
　　男子点点头，示意跑堂的把阿毛带到后院去。
　　跑堂的刚走，这位被叫做白哥的男子就顺手拿起钱袋仔细端详。钱是赵国的钱，布也是赵国的布。可是这一个瘦小的男童究竟是如何从远在千里之外的赵国孤身一人来到这齐国的腹地？
　　或许只有等阿毛酒醒后才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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