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缘

　　秦韩回到了军营的时候已是天黑，相比出走前的老不情愿，此时更多的是灰头土脸。所以当他看见大马金刀坐在大营主位上的公孙起的时候，灯火闪烁的脸庞显得更加的羞愧难当。
　　贾姓谋士面无表情站在公孙起的身边，正在摆弄着一张早就烂熟于胸的地图。
　　“所以卫将军是失败了？”
　　发问的是公孙起，也只有公孙起有着资格，有这底气发问。
　　秦韩的脸色慢慢的胀城猪肝色，吞了口唾沫，什么都没说出来。
　　秦韩的副将却跪倒在地，替自己的主子辩解道：“启禀大将军，非是吾等无能，而是那个蔡凡太过于厉害，他一人一剑甚于千军万马！”
　　公孙起瞬间暴跳如雷，“你是说那蔡凡一阶武夫却可抵御我大魏三百铁骑？荒唐，真是荒唐！若是赵人个个恐怖如斯，我大魏怕是大梁城都丢了几百年了！“
　　秦韩第一次看见这个诸国有着智将美誉的老师发这么大的火，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这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报大将军，沐阳侯求见。”
　　公孙起深深了吐了口气才将怒火压了下来，“叫他进来！”
　　沐阳侯一进大营便向公孙起行了一个只向父母行的跪礼，谄笑道：“大将军果然神机妙算，赵逆此番共派出三波人马，末将不辱使命，已将三路人马全部擒获，赵王后裔与玉玺果然藏于其中。”说完便朝后使了个眼色，就有一行人押送着两大三小进了大营。秦韩一看，其中却没有先前见过的蔡凡二人。
　　一名兵卒在沐阳侯身后跪下，手上托着叠在一起的两个箱子。
　　沐阳侯取下上边的箱子，介绍到：“这边是赵国的传国玉玺，请大将军过目。”说完便将箱子托举过头顶，姿态极其谦卑。
　　贾姓谋士打开箱子，仔细观察了片刻，甚至将手指摸了摸印的底端，撮了撮指尖的朱砂，这才像公孙起点了点头，示意玉玺是真。
　　沐阳侯瞥到公孙起舒展的眉头，急忙捧起另一个盒子道：“禀大将军，此乃叛逆蔡凡的项上人头，玉玺正是在他身上找到的！也请大将军过目。”
　　秦韩心头一颤，赶忙走过去掀开了箱子。人头虽然使用了石灰处理过的，但在面部依稀可以看清，看这剑一般的眉和高耸的鼻梁，跟之前见过的蔡凡极为相似。但是，加之又不见当初那个眼神坚定的男童，不免让秦韩心头生疑。只是这蔡凡的人头哪里不对，秦韩一时也说不上来。
　　好在贾姓谋士问替秦韩问了：“这确实是蔡凡的人头？”
　　沐阳君赔笑道：“当初在下潜伏在赵逆身边，与这逆贼蔡凡共事许久，定然不会弄错。”
　　公孙起起身赞道：“好，卫将军失利在先，好在君候黄雀在后。当赏！”
　　沐阳君不敢居功，连忙道：“大将军谬赞了，正是卫将军妙计无双。先是假装失利，使得蔡凡放松警惕，再遣在下围追堵截，这才诛杀此獠。卫将军才是首功，在下万万不敢居功。”
　　公孙起笑意更浓，笑道：“君候谦虚了，卫将军虽然计策精妙，但也仰仗君候勇猛，此事本将记住了，班师回朝后在大王面前必将如实禀告。卫将军，此战之后你必有所得，不如替老夫送送沐阳君，路上也可与沐阳君探讨一番？”
　　副将明白这是公孙起要秦韩与沐阳君“串供”了，连忙在秦韩耳边低语了几句。
　　秦韩也是万分感慨，千算万算都没想到居然是沐阳君这个赵国的叛徒替自己解了围，眼神复杂的看了眼沐阳君，无奈道：“君候，请！”
　　两人出了大营后便沿着大路走到河边，秦韩见四周无人这才问道：“沐阳君确定那人是蔡凡？”
　　沐阳君欠身道：“公子相问，臣不敢诓骗。那人确实是蔡凡。”
　　秦韩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就沿着来路回大营去了。
　　这让准备了一肚子诡辩的沐阳君陡然有种落空的感觉。沐阳君直了直身子，问了句：“派出去的人回来了没。”
　　黑暗中走出一个人答道：“回家主，只回来了一个传信的斥候。”
　　沐阳君道：“哦，看来是还没抓到，传信让他们回来罢了。”
　　那人诺了下来，只是似乎还有话要说，依旧站在原地。
　　沐阳君看了他两眼，说道：“你想说就说，这里没其他人。”
　　那人这才道：“斥候回报道对方已身受重伤，最多明日便可得手。”
　　沐阳君道：“是么？玉玺已经都手，蔡凡也好，那个野种也罢，都不重要了。”
　　说完面向黑乎乎的江水，仿佛自言自言：“我说谁是蔡凡，谁就是蔡凡。至于那个野种，我若想让谁是，那他便就是，我若不想他不是，他只不过是一条野狗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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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迁在逃。
　　和他一起的是一位名唤廖敏的剑客。
　　赵迁本不叫赵迁，而是一个叫阿毛的孤儿，三岁那年被刻薄的婶婶卖给了客栈的老掌柜当义子。说是义子，其实就是童工。四更从客栈大堂上的椅子上被叫醒，然后开始一天的工作。客尽欢，人尽散的时候往往到了深夜，有的时候甚至连巷子里的流浪狗都睡着了。阿毛吃过多少苦，估计只有他自己和掌柜知道。
　　五岁那年廖敏找到了他，告诉他他其实叫赵迁，是赵王流落的民间的儿子。这让从小在客栈里听惯各种说书人故事的他一下子就进入了角色，他很兴奋，他恨不得告诉全邯郸的人，他不是孤苦无依，他有一位全邯郸人都不敢仰视的父亲。所以当廖敏提出要带他走的时候，阿毛还不犹豫的答应了，他似乎想象到了当赵王在邯郸城里那座人流量最多的钟楼上向整个邯郸人宣布他身份的时候，客栈掌柜是不是匍匐在最前边，用着最大的力气磕头磕到血流如注？
　　可惜现实远不及阿毛想的那么好，他并没有见到他的赵王父亲，甚至连那座宏伟王城的城门都没踏进去一步就被路上巡游的卫兵拦着了去路。
　　阿毛回想起说书人的故事，刚喊出“我爹是赵...”就被廖敏捂住了嘴，身后则是举着刀刃的士兵。
　　阿毛很害怕，当他们逃出城后以为安全之时又碰到了一队追兵的时候，阿毛更害怕了。
　　好在一番打斗后廖敏再次带他冲出了重围，一路朝东逃亡而去。
　　阿毛目睹了整个过程，当血液的腥臭弥漫倒整个空气的时候阿毛对这位自称是自己父亲贴身侍卫的剑客肃然起敬。
　　“以一敌数十，这估计就是说书老头经常提到的剑仙了......”阿毛心想。
　　但这位“剑仙”却没阿毛看起来那么轻松，身上被割开几条深可见骨的口子不说，心口也刚刚被临死前士兵的盾牌狠狠砸了一下。果然走了还没跑两个时辰，“剑仙”就一口血箭喷出，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阿毛一看，顿时就慌了，又是摇晃廖敏的身子，嘴里还念叨这“天地无极，乾坤借法”之类乱七八糟的咒语，可是“剑仙”动也不动，阿毛又拿手去探了一下鼻息，只觉进的气少，出的气多，看起来“剑仙”估计是不行了。
　　巧合的是这时又来了一队骑兵。
　　为首的是一个虬髯壮汉，系着黑色头巾，一道狰狞的疤痕从眼角直接穿过了下唇。
　　阿毛发誓他是第一次看见一个人可以长得这么凶。
　　骑兵首领瞪着铜铃似的的眼睛，破锣似的嗓门响了起来：“你是不是赵王的儿子？”
　　阿毛大喜：“对对对，我就是赵王的儿子赵迁...大叔你怎么称呼？”
　　骑兵首领也是大喜，回头道：“嗯，不错，白衣剑客和三四岁男童...兄弟们，杀了他们，砍了脑袋好回去领赏！”
　　阿毛一听，吓得眼泪都快流了出来，连忙大叫道：“我不叫赵迁，我叫阿毛，就住在邯郸城里的悦来客栈.....呜呜呜，我不叫赵迁，赵迁是这个白衣死人给我取的名字，我真不叫赵迁啊......”
　　骑兵首领脸色大变，狠狠的吐了一口浓痰，大骂道：“老子就知道没那么走运，他娘的又是个赝品！”一边说一边就倒拔出佩刀，作势朝阿毛戳去，阿毛一个激灵，裤裆瞬间就湿透了。
　　这时一声声急促的口哨划破夜空，骑兵首领仔细辨认了一下，这才将佩刀插回刀鞘，嘟囔道：“他娘的，算你走运。儿郎们，我们走！”说完就拔马朝着邯郸城方向走了。
　　骑兵来得快，走的也快。阿毛还没尿完骑兵便散了个干净。
　　阿毛这才明白说书人嘴里的“死里逃生”是什么个意思，早知道出来是这一番模样，当初就不该跟这个“剑仙”走，这个剑仙跟书里的剑仙差远了不说，还差点把自己的小命也弄没了，自己当初在悦来客栈辛是辛苦，但那里会像现在这样差点小命都没了？
　　想到这阿毛死里逃生的幸福感瞬间失落了许多，爬起身来想翻翻“剑仙“的尸体，看身上有没有传说中的秘诀，自己以后慢慢练，要是能练到这个假剑仙的地步也不算太差。毕竟说书人说过嘛，行走江湖没点武艺怎么行呢？
　　结果大失所望，廖敏身上除了一把缺口卷刃的破剑外就只有一袋子刀币，刀币不多，却很沉，阿毛自幼在客栈里打杂，粗粗估算了一下价值，大约能在悦来客栈吃喝一个多月。只可惜这一路不知道走了多远，邯郸城怕是回不去了。想想悦来客栈的掌柜，阿毛也不想再回去，回去的话怕是这点钱都会被那个贪婪的掌柜全部搜走。
　　“果然是个骗子！”阿毛愤愤道，“一个剑仙身上一本秘籍都没有，就一把破剑！”
　　好在骗子有钱，阿毛把钱袋往胸口一塞，再也不管地上的尸体，接着月光便朝东边走去。
　　月亮很大，就像一轮玉盘一般悬在西空，柔柔的月光如水一般倾泻在地，覆盖在了白衣剑客身上。
　　可怜又一个忠魂葬身与天地之间，愿月光护佑他的英灵。
　　--------------------------------------------------------------------------------------------------------------------------阿毛毕竟年幼，走了没多久就累到在地。晚春的夜晚依旧凉如水，阿毛蜷了蜷身子，嘴里还嘟囔着“大鸡腿”什么的，想来也是个好梦。
　　一辆牛车慢慢的停了下来，车夫是一个西北汉子，结实的臂膀，黝黑发亮的皮肤。
　　他借着皎洁的月光下车看了看路上蜷成一团的阿毛，朝车上喊道：“先生，是个孩子，还活着。”
　　车上的人声音听不出年纪：“此处离邯郸不远，恐怕是战争中的遗孤。既然昊天安排了我们相遇，那便顺其自然，带上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