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十七

　　第二日，长生才见到姗姗来迟的众人口中的体面人。
　　来人身上的制服笔挺贴合，一头被精心打理过的茂盛头发只有几缕被特意地垂在额前，脚上蹬着的黑色皮靴在白日里泛着莹润的光泽，那人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脏污和泥水，伴随着鞋底专门镶上去的铁片在地上发出的踢踢踏踏的奇特韵律，踱着步子好整以暇地走近。
　　那人目光赤裸地来回扫视站在队尾的长生，笑眯眯地大声对长生说道：“上面特意关照过了，你可以不用参加每日的集会和劳动。吃食也会同我们一样，一日三餐我会派人亲自送到你这里来。”
　　笑眯眯的说完，便冷着一张脸对其余人道：“还不快去干活！磨磨唧唧的等着我拿鞭子请你们？”语气重重的放在了“请”字上。
　　长生感受着其余人羡慕嫉妒的眼神，面无表情的应下。
　　那管事顶着俩鼻孔上下点了点头，踱着步子踢踢踏踏地离开。
　　长生看着所有人跟在管事后面迅速的离开，接着就撞上了顾七回首望向这里的目光。长生朝着他点了点头，转身回了屋里。
　　营地里有个犯人不需要辛苦工作还被管事们锦衣玉食地照顾着的消息短短不过半天便传的人尽皆知，消息如同重磅炸弹一般在平日乏善可陈和机械枯燥的日子中掀起滔天巨浪。
　　不断有人借故绕道这边的房子并探头探脑地观察到底是何人能够得到管事们的青眼，大家挤眉弄眼地暗自嬉笑猜测着各种各样的原因。
　　表面上，人们还如同往常一般劳作，暗地里却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块反反复复地咀嚼着各种各样的四处流窜的消息。至于那些平常稍有风吹草动便会赶来的管事们，这次却罕见地放任这件事不断发酵。
　　长生除了将送来的食物分发给顾七和张姨之外，竟再无任何的动作。一日日地照着往日的作息起床，进食，在无人的时候慢慢地恢复着身体的各项机能。
　　故而人们便越发的大胆起来。
　　这一日晚上，长生闭着双眸正要入睡，便听到房门被悄悄地打开，接着便有人悉悉索索蹭到了自己身边。那人带着一股酸臭又糜烂的味道伸手摸向自己的脸。长生睁眼，翻身，朝着那人便是狠狠的一脚。一声惨叫将所有人唤醒，而后就见长生提着一道黑影如同一阵风一般冲了出去。
　　不多时，长生独自回来，继续睡下。屋里的众人见没有热闹可看，纷纷作罢，不多时便也都沉沉的睡了过去。
　　“没事吧？”张姨压着声音，不无担忧的问道。
　　长生没有言语，只是拍了拍张姨伸过来的手，示意自己无碍。
　　张姨见状，便不好多说什么，再加上白天不曾停歇的劳累。很快也睡了过去。
　　翌日，早起的人们便发现广场上新吊着一个人。那人和往昔被管事们处罚的样子完全不同，不仅鼻青脸肿还能明显的看见腿以一种奇特的姿势垂在身下。
　　懂的人便向周围科普说这是被卸掉了关节后的样子，顺带感叹了句关节被卸了这么久还没被装回去，人八成便废了。
　　一众人等也不怕管事突然挥来的鞭子，都围在下面仰着头啧啧称奇。间或有好事的人大声朝着上面问是得罪了谁被这样收拾。吊着那人早已痛昏了过去，哪还听得到看热闹的言语。
　　至于剩下的知情人，则神色各异地回想起吊着那人昨日一脸下流的样子。和众人嬉笑的面皮之下，也不知道藏了什么样的心思。
　　有一，便开始有二。接着必然会有三四五六七。都是些看不到未来和希望的亡命之徒，人性中的凶恶和丑陋在管事们的放任自流之下越发的显现出来。
　　接下来的时日，每日清早便能看到新面孔被挂上了高架，皆是鼻青脸肿并被卸掉了两条腿。众人聚拢在那新面孔的下面挤眉弄眼的调笑着，又在管事挥舞的鞭子下四散而去。
　　不知何时起，便有人将“美杜莎”的称呼暗暗指给了长生。并暗自开了盘口，猜测那些人能够最终一亲芳泽。
　　不胜其烦的长生已经磨刀霍霍地想让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见见血，当日却见一直未曾看到人影的顾七避着众人找上了她。
　　“都帮你联系上了，你有什么话要我帮忙带给他们？”顾七警惕地看着周围，悄悄地说道。
　　长生闻言，眉眼间近日积攒的戾气尽数隐没，而后却开口说道：“帮我找个没人的安静的地方。”
　　顾七闻言，虽然有些疑惑，但却按照长生的要求照做。
　　当晚便带着她去了一幢远远避开人群的小木屋中。
　　二人入内，长生道：“你守着门口，不要让人有机会打扰我。”
　　顾七慎重地点了点头，并从小腿外侧抽出绑在上面的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长生尽可能地让自己的情绪进入到古井不波的状态，接着便见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顾七双眸中好奇地看着长生一连串的动作，心头却有更多的疑惑升起。
　　黑暗中，忽地升腾起一道细小的金色电弧。那道电弧转瞬即逝，若非顾七对着自己的视力有绝对的信心，不然也会觉得是自己看花了眼。
　　随着第一道的电弧隐没，越来越多的电弧开始出现，并汇合成一道泛着浅金色光芒的光带。那光带缓缓地拉长后于末端如同植物的根系一般分裂出无数细小的丝线并探入到虚空之中。
　　“我的族人们，你们听到了吗？”长生张开一双泛着浅金色光辉的双眸，轻轻地在心底呼唤。一道无形的波动悄然在营地中蔓延，并勾连起每一个灵族人。
　　无数细细碎碎的言语悄然流转，并随着时间的流逝由模糊转向清晰。
　　“中枢节点……终于有人能够建立起了中枢节点。”连接上心灵网络的灵族人几乎是喜极而泣，数量庞大的思维裹挟着各种各样的信息和情绪奔腾而过。
　　闹腾腾地乱了一时半刻，连着网的人这才好奇地询问是谁作为中枢节点将心网搭了起来。
　　长生缓缓吐了一口胸中的浊气，这才在心网上说道：“是我，我是长生。”
　　“长生是谁？”
　　“没听说过啊！”
　　“你是不是前段时间管事们说的那个不用干活的姑娘？”一道讯息在众人心间流转。
　　“是我。”长生大大方方地回应。
　　众人一时语塞，若是能观察到连着网的所有人，便能看到他们皆是突然一顿，而后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各自的动作。
　　长生知道时间紧迫，旋即将已知的部分信息和接下来的想法传达给了每一个人。
　　众人先是被信息里透露的东西引得愤恨不已，又接着思索着脑海中事无巨细的作战计划，不由得为之一惊。
　　“长生，你是不是战士？”那人刚说出来便觉不对，犹记得当时聚居地的战士们都为了抵抗夜潮而离开。
　　“我还未成年……”长生说道。
　　“！！！”连着网的人不约而同地收回了各自庞大的思维，只流出一小部分维持着最低限度的链接。
　　“你现在难受吗？”大家七嘴八舌地关心着长生的状态，并和她分享着各自的经验和教训。
　　长生接受者来自素不相识的人们的善意和提醒，心里一暖。
　　“我承受的住。”长生反过来安慰大家。
　　“我这边时间紧迫，所以长话短说……”长生和众人交流着上述计划，并按照大家补充的信息不断的修正和弥补计划中有所疏漏的地方。当讲到还会和人族协同离开的时候，众人皆是一阵沉默。
　　“历来的教训和血泪告诉我们人族不可信……”一道讯息接入。
　　“但是单凭我们的力量并不能突破他们的封锁和防线……”长生努力地说服者所有人。连着网的人感受到长生心里的坚决和坦诚，思索片刻后还是全部同意。
　　长生正要还要在网上说什么，就听到门外传来“咣咣咣”的砸门声。于是当机立断地和众人约定好下次上线的时间后就断掉了连线。
　　金色的辉光迅速地消散。顾七见状，将自己的外套脱下并严严实实地盖住长生的身体，自己则是打着赤膊又装模作样地解开系着的裤带，对着长生说了一句“得罪了！”便抬起她并抱在了怀中。
　　看着动作虽多，却也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便已完成。当大门被踹开，众人见到的便是顾七背对着他们，半解衣衫抱着长生抵在墙上的样子。
　　长生娇小的身躯隐在宽大的外套和顾七身躯的阴影之中，让进来的那些人窥不得分毫。
　　“哟……”管事挥舞着手中的光源观察着屋内的一切，并重点照顾了下屋内的那一对。
　　门外探头探脑的是数个看热闹的人，也不知为什么管事没有赶人，故而是越聚越多。
　　那管事还想朝着顾七的方向靠近，就听到顾七冷冷地说道：“你是觉得我真的出不去了是吗？”
　　那管事闻言，这才忽地想起眼前这位爷的背后站着的可不是什么小鱼小虾，纵然是犯了错来了这里，自己之前也是被人耳提面命地要求尽可能的给予些方便。旋即讪笑着回答：“不敢不敢，我就是听一些不知好歹的家伙们在那边嚼舌根.还以为您出了什么事，这才赶忙过来看看。”
　　“那你看够了？”顾七似是压着心里地怒气半侧着脸对杵在门口的管事没好气地说道。
　　“您忙，您忙！”那管事眼珠子转了转，心里权衡了一下后这才说道。。
　　说完，便缓缓退了出去，顺带着讨好地将房门严严实实地关上，隔绝掉所有望向这里的意味不明的目光。
　　顾七听了半天外边的动静，就见那管事甫一出去，便对着看热闹的众人呵斥了几句。当人都散尽了，管事走路的奇异韵律逐渐消失不可闻，这才看向怀里一直低着头默不作声的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