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祭天台

　　皇城，祭天台。
　　这里被一层极厚的城墙围绕，古铜色的大门常年紧闭。除了够资格的王公贵族之外，谁胆敢踏足这里，便要被砍去双脚。这等森严的防卫之下，更加令得里面的东西变得神秘起来。
　　传说，祭天台曾有金龙出没，那是帝气，绝佳的风水宝地。谁要是把那里弄毁了，大清，也就亡了。
　　当然，这种带有浓重传奇色彩的传说肯定是不可信的。但这种言论放在这个封建迂腐的年代，却引起了轩然大波。因此，祭天台的大门才刚刚打开，便有数千人围拢在这里观赏。一者，是想看看那所谓的“帝气”，二者，是想看看最近传的沸沸扬扬的耿聚忠究竟是何方神圣。
　　穿着黄金甲胄的福全骑着高头大马，两片环形甲片将他的脸颊全都遮住。密密麻麻的圆型铁片密布全身，腰间更是斜挎着一把弯弓。与普通人结婚不同，为了彰显皇族儿孙的英勇，但凡婚礼，都要穿上这套经典的八旗战甲。
　　三百八旗子弟迈着整齐的步伐紧紧跟随，如林的枪尖反射着森冷寒芒。黄色旗帜迎风招展，那等场面，蔚为壮观。尔后是一台黄色大轿，绣有两只金凤。门帘由数百颗珍珠缝制而成，透过缝隙，隐约可见其中少女。
　　与福全这奢华大气的阵仗不同，耿昭忠、耿聚忠兄弟二人披头散发，都穿一件破烂囚服。少年步履蹒跚，因为大量失血而面色惨白。“孙延龄”比之二人更加不堪，头发散乱，浑身恶臭。低着脑袋，不言不语。三人被一条粗重铁链锁在一起，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
　　“耿聚忠出来了……”
　　“快看，那个就是打了福全的耿聚忠！”
　　“这是遭了什么虐待啊，你看他脖子上……啧啧。”
　　三人刚一出现，围观众人顷刻间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似乎比之福全出现，还要令人期待。
　　“哼，今天到底是我成婚，还是那小王八蛋成婚？”福全眼见所有焦点全都落到了耿聚忠身上，不由生出一种被忽视的感觉。
　　“殿下，那小子马上就死了，你何必与他计较呢？”一个中年男人上前几步，宽慰道。这中年男人正是福全的岳父、萖曦公主的父亲，安郡王岳乐。
　　祭天仪式，在他看来与死后寻找风水一般，事关着萖曦日后的幸福，可万不敢有什么差池。
　　轿子内，萖曦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美眸透过帘子的缝隙，也看得见外面那些人的指指点点。很多人看一眼她，再看看轿子后面，似乎很同情他们一般。
　　玉手缓缓紧握，萖曦美眸中倒映着极度的厌烦。她虽然把耿聚忠去她府上的事告诉了福全，可耿聚忠若是不先动手伤人，又怎会被判斩首？因为这些就要四处造谣，说他们两个情非泛泛，却是将她的名声给搞臭了！
　　人群中，一个少女美眸紧紧盯着那面色惨白的少年，十指紧张地交叉在一起。少女香肩上斜系着一条布袋，鼓鼓的，似是装了不少东西。
　　少女自然就是孔四贞了，收到耿聚忠的书信之后，她马不停蹄把所有东西全都收拾妥当。并且在一天之内，将所有能卖的东西全都卖了换做黄金，尔后忐忑不安地煎熬了整整三日。终于在今天，这个耿聚忠即将被斩首的日子里，再度从太后府中偷偷溜了出来。
　　祭天台外约莫五百米处，一个茶楼中。
　　周培公轻抿一口茶水，眼眸微眯，极为轻松地扫视四周。街道两旁，那不知何时多出的几十个戏台之下，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那是五百名由孙延龄训练而出的精锐，耿聚忠手中唯一能够掌握的军队！
　　谁能想到有人胆敢冒着诛九族的风险，在祭天台劫法场？又有谁能想到，那些前来劫法场的亡命之徒，正是这些天来混进城中，给那些戏班子搬货的青壮？
　　六十匹骏马静静站在戏台之下的深坑中，不时打几个响鼻。每两匹都被粗重皮带捆在一起，拖着一个黑色的沉重木箱。
　　那里面，全都是沉重的白银！！
　　这便是周培公的计谋！让六十匹马拉着三十箱白银冲进法场，引起混乱。尔后带着人冲到斩首台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救走耿昭忠、耿聚忠二人。得手之后，不去城门，反而折回靖南王府，从密道撤退。等到了襄铃城，那便是虎入深山，龙游大海了！
　　这个计谋不可谓不高明，守在刑场之外的，除了那三百八旗子弟之外，全都是汉兵。他们都听说了耿聚忠的“英雄事迹”，都因这少年动手打福全的胆魄而对他钦佩不已。若这时候从天上洒下来上百万两白银，他们怎可能不乱？
　　一个汉兵，每个月的饷银不过区区数百铜板。就算不吃不喝积攒数十年，也不过只能攒下几十两银子罢了。为了这三十箱、上百万两的白银，绝对不乏一些狠辣之辈，拼死也要多抢些回去。
　　莫说是他们，那些看似严整的八旗子弟，也绝对会乱做一团，疯狂抢夺这些银子！！
　　“先生，二将军和三将军……”耿厚激动不已，对着周培公躬身作揖，连身体都有些颤抖。
　　“呵呵呵，放心吧，二位将军不会有事的。”周培公轻轻一笑，似乎胸有成竹。然而，他那自额头流淌而下的些许冷汗，却是暴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内心。这个计划的确堪称完美，天时地利人和尽在掌握，行事又绝对出乎意料，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他们八成会得手。
　　可是……另外那两成……
　　不可否认，他们正在赌博！
　　“太宗玄孙爱新觉罗福全与和硕公主爱新觉罗萖曦喜结良缘，特设祭天仪式，以告慰皇天后土！福全望北而拜，恭请祖宗在九天之上得以安享天年……”福全自岳乐手中接过一把长剑，极为认真的一步步走上阶梯。在那阶梯尽头，摆放着一个灵位，刻着六个鎏金大字——清太宗皇太极。
　　按照皇族祭天的规矩，他已经将这段长达数千字的祭词背得烂熟于胸。为了早日亲眼看见耿聚忠身首异处，他私底下，却也下了不少功夫。
　　“呜呜呜～！”
　　“呜呜呜～！”
　　“呜呜呜～！”
　　三百八旗子弟分裂两排，都举起一个牛角号。悠扬的号声传出，在整个祭天台久久回荡。
　　耿聚忠艰难地睁开双眼，苦涩一笑。锁在他脚上的沉重铁链令他消耗了大量体力，冰冷的寒风刮过，剧痛自脖颈处蔓延全身。
　　这么重的伤，如果不及时治疗的话，恐怕会留疤吧？不过……现在连命都快保不住了，还管这道疤做什么？
　　“二哥，这么跟你说吧……我并不是你的三弟。”少年突然停住了，靠在耿昭忠耳畔，轻声道。“我来自另一个世界，你的三弟……应该早就已经死了。”
　　“说什么胡话！没事的，我们还有机会……”耿昭忠哪里理会他，冷冽的目光不断在整个祭天台扫视，寻找任何有可能逃脱的突破口。
　　“磨蹭什么？快滚过去！”遏必隆一脚毫不留情地踹在少年背后，骂骂咧咧道。他肩上扛着一把鬼头大刀，手臂粗细的刀柄上倒挂这一个铜环——这是刽子手才用的到的斩头刀！
　　耿聚忠这小王八蛋辱他太甚，如果这一刀不由他亲自斩下，岂不可惜？
　　“王八蛋！”人群中，孔四贞柳眉微蹙，玉手紧握。指甲刺进手掌，有晶莹血滴淌落，她却没有察觉到分毫。随着少年那步履蹒跚的步伐逐渐远去，她那刚刚燃起一丝希望的内心，再度跌入深渊……
　　“跪下！”漫长而又压抑的路终于走到了尽头，遏必隆亲自将铁链从三个人脚上解开，毫不客气地拽着耿聚忠与“孙延龄”的胳膊，野蛮甩到一个冰冷的台子之上。
　　这台子四四方方，四面都雕有一个狰狞面目。青面獠牙，不是地狱中的小鬼又是什么？
　　“耿聚忠，你不是厉害吗？还敢让老子跪下，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遏必隆扬起了脸，随手将鬼头大刀丢在台上，讥讽与怅然并存。
　　“靖南王耿继茂，受先帝重托镇守闽南。然其三子耿聚忠顽固不化，目无王法，胆敢抢亲！更在靖南王府之前，藐视皇族威严！上柱国孙延龄，先于考生入京之时私收贿银，后与耿逆同流合污！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实在是整个大清的耻辱！今得太后懿旨，将耿聚忠斩首示众，以告祭先帝天灵！”福全的双眸锐利如鹰，激昂的声音自始至终都没有停下。甚至在提起‘斩首示众’的时候，居然忍不住咬牙切齿。
　　说完这些，他又自身后侍女手中接过一根点燃的香，插在皇太极的灵位之前。这柱香燃尽之时，耿聚忠便要人头落地！
　　“嘿嘿，给朝廷办事的人，有几个有好下场的？”
　　“过河拆桥啊，又是一个袁从焕……”
　　“不过这耿聚忠胆子也太大了点，连皇子都敢打……”围观众人再度窃窃私语起来，他们的目光，从一开始的期待、尊崇，逐渐化作了悲凉，同情。
　　看来，这个耿聚忠今天是死定了……
　　“舵主，动手吧？”一个青壮汉子目露凶光，缓缓自靴中取出一把锋利短剑。
　　“嗯，准备……等等，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