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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时间，眨眼便过。
潮湿阴暗的牢房中，耿聚忠双手抱着后脑勺，躺在床榻。透过牢房墙壁上道道裂纹，倒也能看见一丝阳光。他彻夜未眠，不知在想些什么。
说实话，耿聚忠现在有些后悔了。如果他继续纨绔下去，肯定能荣华富贵一生。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想在这个人吃人的世道有所作为，真的是非常难的。没有谁是傻子，他敢跟萖曦公主联姻，往全天下派发请柬。孝庄就敢直接让孙子抢亲，让他变成全天下的笑柄。
毕竟是面临生死抉择，说不害怕，那绝对是假的。
“马上就到正午了，接下来的事，可全看培公了啊……”耿聚忠伸了个懒腰，从床上坐起，极为勉强地活动几下左臂。虽还有些疼痛，却至少可以忍受了。
“唉……要是周培公没来或者出了什么叉子，你可就完了！”耿昭忠蓬头垢面，饭也吃不下去。几天下来，已经憔悴地不成样子。
“放心吧……肯定能成。”耿聚忠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可这话，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太靠谱。
“哗啦！”
铁链落地的声音突然自牢房走廊处响起，两个士兵娴熟地将铁门打开，旋即恭敬地退到两边。中间一个胖子笑眯眯走来，却是遏必隆。
耿聚忠与耿昭忠立刻站直了身子，面色不善地盯着他。后者更是下意识在腰间摸了摸，可惜，身处监牢之中，又哪里会准许他佩剑。
“哈哈哈哈，耿聚忠。任你再怎么牙尖嘴利，今日，还不是要乖乖受诛？明年的今天，你爹会哭着给你上坟的。”遏必隆双手负背，戏谑地望着两人。眼见耿昭忠憔悴不已，耿聚忠的左臂更是残存着大片血痂，不由觉得心中怅然。他身为一军之统帅，更是可以直接参议到国策中的重臣，按理说是不应该与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计较什么的。实在是这小王八蛋太不要脸，连他遏必隆都忍受不得。
他才打了一个奴才而已，就被耿聚忠当着众人的面扇了巴掌，如何能忍？
“遏必隆，你是特意跑来羞辱我的吗？”耿聚忠摇了摇头。“你也是个四十多岁的人了，特意跑来羞辱我这个十五岁的小子……你哪来的脸啊？”
“妈的，一个阶下之囚，居然还敢放肆！来人，把牢门给我打开！”遏必隆本想羞辱他两句，却没想到这小王八蛋死到临头了居然还敢这么嚣张。心中微怒，却是转身对着一个士兵怒喝。
那士兵不敢怠慢，恭敬地弓着腰将牢门上的锁打开。可即使如此，他还是被遏必隆在屁股上狠狠来了一脚。
耿聚忠眼角抖了抖，微不可查地对着耿昭忠点了点头。后者立刻会意，脚掌前踏一步。看似很不起眼，却极为刁钻地将牢门全都暴露在可攻击范围之内。
遏必隆也是个久经战阵的大将，怎看不出这两个毛小子的动作。当下心中戏谑更甚，根本不做任何防备，大摇大摆进了牢房。
当初在靖南王府被这小王八蛋折辱，不过是忌惮站在他身后的耿继茂罢了。如今耿聚忠已经是个死人，他在这儿把这小王八蛋打个半死又能怎样？
“上！”耿昭忠毕竟还是年轻，根本没看出遏必隆早就看透了他们的动作。大喝一声，手掌如鹰爪般，狠狠砸向那胖子的脖颈。
“哈！”耿聚忠也来不及想那么多，一个箭步冲过去。右手紧握成拳，狠狠砸向胖子的面门。
“老子连李自成、张献忠都不放在眼里。你们两个毛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跟我动手，找死不成？”遏必隆冷笑，一个侧身，毫不费力便躲过了耿聚忠那看似凶猛的一击。头一歪，手掌同时格挡在脖颈之上，又将耿昭忠这一击给挡了下来。
耿昭忠能与满清第一猛士鳌拜打上十几个回合，说实话这已经很了不得了！可就是这等惊才绝艳的身手，在遏必隆面前却也显得如此苍白！
耿聚忠并没有因为自己扑空而有丝毫诧异，可眼见耿昭忠一个回合就被制住，却惊呆在那里。接踵而至的是一股自心底萌发的温暖，他二哥如此憔悴萎靡，还不是因为他即将被处死而急的？
“哼哼……”遏必隆冷笑两声，手掌轻轻用力。只听一道骨骼被掰弯的脆响自耿昭忠的手指处传来，继而是他痛苦的哀嚎声。
满清十大酷刑，那是多少人挥之不去的噩梦。遏必隆最喜欢研究这些东西，怎么让人痛苦不堪却又不会受什么重伤，他再清楚不过。
“咔吧……”
“呃……啊啊啊啊啊！”耿昭忠紧咬牙关，面色涨红。直至他的手指被遏必隆扭曲到一个诡异的弧度，那撕裂般的痛楚，他却是再忍不住。
“遏必隆，你敢！”耿聚忠怒极，一拳狠狠砸在胖子背后。可他的力气实在不够，只带起胖子背部肥肉如波浪般翻滚两下，便再没了动静。
耿昭忠的惨叫声令得少年变得疯狂起来，几道心思闪过，一个箭步闪身到遏必隆身前，锵地一声将他腰间佩剑拔出。
眼见少年得了锋利长剑，遏必隆依旧不急不缓。将耿昭忠那即将骨折的手指弃了，又去捏另外一根。
耿昭忠只判了个流放，日后为了安抚靖南王，少不了还要接回京城。有耿继茂那个家伙在，他也绝不敢把耿昭忠的手废了。
耿聚忠咬紧牙关，恶狠狠瞪着遏必隆那张戏谑的脸，并没有因为他的不以为意生出丝毫意外。这长剑若是在孙延龄亦或是他二哥手中，兴许还能对遏必隆造成一些威胁。可凭他这三脚猫功夫，根本连人家一根汗毛都碰不到！
“哼哼……哈哈哈哈！”遏必隆似乎看出了少年的无力，再听得响彻在耳畔那痛苦哀嚎声，他终于忍不住，仰头大笑起来。
“遏必隆！”耿聚忠厉声大喝，怒目圆睁。那冷冽的气势，居然也让得遏必隆眉头微蹙。
长剑划过一道森冷弧度，毫不客气地架在他自己的脖颈之上。锋利的剑锋轻易剖开了他稚嫩的血肉，殷红顺着冰冷的刀身淌落，滴在地上。“再不放开我二哥，我即刻自尽在此！”
遏必隆万没想到这小子居然把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那捏着耿昭忠手指的胖手立刻松了。又退后两步，明显有些忌惮。
耿聚忠一个犯下了弥天大罪的将死之人，死不死跟他遏必隆根本没有半点关系。但这小子死在朝廷手里和死在他手里，这差别可不是一星半点！若是日后耿继茂得知他三儿子死在牢里、死在了遏必隆手里。凭那个疯子的性格，肯定会不惜代价也要杀了他！到时朝廷为了安抚靖南王那边，八成会把他给交出去任由耿继茂处置。
而死在刑场就不一样了，耿继茂怨恨的是朝廷，是整个大清。就算他要起兵造反，遏必隆也不会受什么无妄之灾。
妈的，想不到这小王八蛋居然还有这等见识！
“哼！”耿聚忠先是关切地望了一眼脸色煞白的耿昭忠，见他二哥的手指并无大碍，又极度愤恨地盯着遏必隆。“马上让医官来，给我二哥疗伤！”
“我要是说不呢？”遏必隆眼眸微眯，脚掌轻轻踩在地上那青年胸口。虽然没有用力，可那等小觑嘲讽之意，恐怕连个傻子都看得出来。
“好啊……二哥，等父王日后来了京城，你尽管将遏必隆杀死耿聚忠的事告诉他便是！”耿聚忠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牙齿。配合那张稚嫩脸庞，显得愈发狰狞。手掌微微用力，那反射着森冷寒芒的剑锋轻易割开了更多血肉。鲜血迸溅，一滴滴都滴落在地，汇聚成溪流。随着大量血液离体，少年的脸色，也是变得愈发苍白起来。
“聚忠！”耿昭忠怒不可遏，奈何他已经几天没有进食。遏必隆居高临下，那一脚死死压在胸口，根本就让他动弹不得。
剧烈的疼痛令得耿聚忠感觉整个脑袋都是麻木的，眼前划过几道黑线，他几乎快要昏厥。可即使如此，那握着长剑的手掌依旧逐渐用力，仿佛剑锋割开的大片血肉，根本就没长在他身上一般。
“够了，小崽子快停下！来人，快来人，找医师来！”遏必隆本以为这小子没有那么大的勇气自行了断，如今看见这一幕，也吓得不行。当下赶忙冲着牢房之外招了招手，大喊道。
“跪下……给我二哥赔礼！”少年强忍着脑袋之中传来的昏沉之感，艰难的张开嘴，话音细弱蚊丝。
“耿聚忠，差不多就得了……”
“我让你跪下！”耿聚忠突然厉声大喝，怒目圆睁。“我若死在这里，我父王日后肯定要把你大卸八块！朝廷……你觉得他们会因为你去得罪我父王吗？”
“你……”遏必隆眼角抖了抖，神色变换一阵，终于垂下头，叹了口气。“耿昭忠……对不起……”
“你耳朵里塞驴毛了吗？老子让你跪下！跪……咳咳咳！”耿聚忠愤怒地上前两步，一脚踹在那胖子腿弯。
“好好好……我跪便是，你把剑还我！”遏必隆咬了咬牙，终于极为不甘地呵斥一声。然而回答他的，却只是一个仰起头的少年，以及愈发深陷的剑锋。
噗通！
“我遏必隆知错了，还望耿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