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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洁的月光透过铁栏杆，吝啬地洒落在潮湿阴寒的牢房角落。一堆干草随意堆成团，少年双手抱着后脑勺，嘴中叼一根狗尾草，惬意地翘起二郎腿，望着铁栏杆外的月光发呆。
他已经进来两天了。破旧的牢房连个椅子都没有，更别奢望床榻。
这期间，肃亲王豪格把自己打扮成狱卒模样，偷偷来了不止一次，每次见到耿聚忠都满脸愧疚。可耿聚忠并不怪他，因为他知道豪格并不知情。一方面，豪格误以为耿聚忠真的掌握了天花的医疗方法。另一方面……豪格也不知道皇后其实已经快不行了。
“哎，小子，你是因为什么被关进来的啊？”与少年这空荡荡的牢房不同，旁边那间牢房里挤着十几个犯人。有老有少，最大的六十多岁，最小的不过十五六岁。开口那老汉正是最老的那位，穿的破破烂烂，满脸皱纹。头发更是邋遢的可以，绝对是虱子的根据地。
“因为给皇后治病……”少年闭着眼，轻声道。
“给皇后治病？”栏杆那边的青年听了清楚，一脸好笑地趴了过来。“哎呀，大人您是御医吗？”
“我不是御医……”少年翻了个身。“我是太子太保。”
“那边关的那位王爷，您认识吗？”青年向栏杆另一侧指了指，那里也有一列牢房，中间隔着一条路。
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双手双脚都被粗重铁链锁住，盘坐在地发呆。
“他是王爷？”少年瞥了瞥嘴。“哪个王爷会这么邋遢？”
“混账！我大明三太子已然重出江湖，广集天下英豪！云南平西王、福建靖南王、广东镇南王、台湾延平王都已经表示尊奉三太子号令，不日就将改天换日！你等迂腐莽汉，一介奴才尔，懂什么国家大计？”那老头似乎感觉到有人在议论他，一下从地上站起身来。捏起披洒在脸上的头发，大喝道。
“您老是说朱三太子还活着吗？”青年囚犯强忍住心中笑意。“那敢问这位王爷，朱三太子尊姓大名啊？他又在哪里活动呢？”
“哼！三太子自然是定王朱慈炯！”那老头怎看不出这青年的嘲弄，当下也是闷哼一声，不再言语。
耿聚忠无语地摇了摇头，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又抬头望月。呵呵……这老头八成是让某个传销组织洗脑了……
朱慈炯？还朱三太子呢？崇祯都吊死多少年了！
“朱三太子……朱三太子！！？？”少年嘴角微微蠕动，沉思片刻，他突然一惊。“莫非是组织中兴军起义的杨起隆？”
历史上，三藩之乱席卷南方之时，京城发生了一起以“朱三太子”为首的暴乱。义军甚至买通宫内多数太监，一举攻破了皇城！若不是因为被人告发行事仓促，康熙帝极有可能死在他们的乱刀之下！
杨起隆能从区区一介草民发展数万队伍，绝对是有真本事的。如果他能跟这伙亡命之徒有所交集，说不得日后还真能起到大用处！若是平日碰不上也就罢了，这送上门的结交机会，怎么能错过？
“嘘！”那老头明显吃了一惊，旋即露出惊喜的神色。伸出手抵在嘴前，示意这小子不要声张。朱三太子在世这事当然可以说，可三太子隐姓用的名讳怎么能轻易在外人面前称道？
“敢问这位前辈，三太子如今有何打算？”耿聚忠变得认真许多，站起身来恭敬地对着那老头作揖道。
“哈哈哈哈哈，我说的吧，他俩还真是一路人！”那青年再忍将不住，扯着他旁边那囚犯自得一笑。
“唉……三太子殿下行踪不定，向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老夫为殿下招兵之时不慎入狱，如今已有一月有余，却也不知殿下如今有何打算……”老头幽幽一叹，一脸无奈。
“嘎吱！”话音刚落，便只听牢房的大门被打开。一名中年美妇在众多侍女的簇拥下踱步走进，十几根系在棍子上的灯笼驱散了黑暗。
“我的天……这是谁？”
这鸟不下蛋的地方连狱卒都不屑的来，这大半夜突然过来一群衣着华丽的人，怎么可能不引起注意？第一个惊的跳脚的是青年囚犯，话音落下，却是如同起了蝴蝶效应一般。除了耿聚忠和方才跟他说话那老头外，所有人都趴在栏杆上盯着美妇看。有几个见过世面的，认得那服饰代表着什么，慌忙跪倒。
来者自然是孝庄了。
“哎呦……聚忠，在这里住的难受吗？”只见孝庄一脸焦急地命人打开牢房，旋即大踏步跑进去，一边整理少年头上的污秽，一边手忙脚乱地给他披上厚重披风。那模样，好像她是耿聚忠的母亲一般。
变脸可真快啊……呵呵，若不是她误以为只有耿聚忠才能救回玄烨，怕是早就把他丢出去任由顺治揉捏了吧？
心中虽然明了，耿聚忠面上当然不可能流露分毫。只见少年受宠若惊地接过披风，对孝庄投去尊敬的目光。那怯弱的模样，宛若一个受了惊吓的孩子。
“哎呦……快快快，送聚忠出去！”孝庄看上去心痛地无以复加，再度宠溺地捏了捏少年的脸庞，这才转身对着一众侍女呵斥。
几名侍女立即踏着小碎步跑来，二话不说就将少年抱起。耿聚忠只觉脑袋被几团柔软包围在中间，虽有些难受，却只咽了口唾沫，选择忍受。
极为隐晦地扫视一眼孝庄的侧脸，耿聚忠心中冷笑。白天不来寻他，偏要找这个时间，明显有什么事要跟他商量……耿聚忠唯一的价值就是他口中所谓的天花治疗方法，这女人自以为掌握了一切，却绝想不到被她视为掌上玩物的家伙早已看透了一切。
想用几个廉价的女人就稳住老子吗？还真特么把老子当酒囊饭袋了？
孝庄明显不想在这地方多待，只是将耿聚忠接出来就直接出了走廊。铁门再度被扣上沉重腐朽的枷锁，灯笼逐渐变小，直到被黑暗吞噬。只留一群囚犯面面相觑，呆在那里。再看向与耿聚忠交谈那老头的时候，都流露出谄媚的神情来……
月色宜人，清澈小溪中不时跃起两条鲤鱼。一众侍女簇拥着清秀少年，对着某个方位前行。直到四下绝对没人了，她们才恭敬地将耿聚忠放下。环视四周，万籁俱寂。唯有蟋蟀振翅发出悦耳的声音，颇为美丽。少年深吸一口气，这味道可比腐臭的牢房好闻多了……
“聚忠啊……皇后去世那天，皇上心情不好。我之所以那么说，纯粹是为了稳住他的情绪……福临这孩子气性大，老身也是怕他想不开……真是委屈你了……”孝庄从怀里取出一块手帕，轻轻擦拭少年脸颊。一脸心疼模样，的确不容易让人生出防备心理。
“小子自然知道，太后不必解释！”耿聚忠赶忙摆手，心中却把这变脸老太婆骂了几十遍。
“唉，老身年纪大了，愈发变得怕死了……福临是老身的心病，玄烨也是老身的心病……”孝庄叹了口气，一脸哀愁。
“只要太后让小子回府，小子肯定有把握保住三皇子的性命！”
“呵呵呵……如今皇上龙体欠安，尚且没能从皇后去世的悲痛中恢复。聚忠你还是少在他面前行走，要是碰上了……”孝庄突然抚了抚额头，欲言又止。
“太后的意思是……小子把治疗天花的办法告诉您？”耿聚忠再也看不下去了，这老太婆摆明了是把他当笨蛋耍啊！
若是换做曾经的耿聚忠，恐怕早就被她骗得找不着北了。可惜……
“如果能这样，当然再好不过！”孝庄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目光中流露出许些希冀。
“太后，我想您还是别把我当傻子了。”耿聚忠突然变得认真许多，紧紧盯着孝庄的眼眸，简直变了个人。“交出天花的治疗方法，这不可能。如果我失去了利用价值，您肯定会把我囚禁在京城，用以掣肘我父王。甚至把我交给顺治，让他杀我泄愤……对吗？”
孝庄吃了一惊，明显没反应过来。
少年话音不大，却字字诛心。那稚嫩的脸庞与意味深长的话完全不匹配，仿佛藏着一个沧桑的灵魂。
“嗯，你是个聪明人。”孝庄只是迟滞片刻，旋即轻轻点头。这几天面前这少年已经让他惊讶了太多次，麻木了。
“只要你能救好三皇子的病，老身让皇上封你为内阁大学士。”
“呵……”少年摆了摆手，凝声道。“所谓大学士，不过一个名号而已。说封就封，说撤就撤，我可没兴趣。”
“内阁大学士可是天下学子视为荣耀的官衔，怎么，你不满意？”孝庄有些疑惑，像这个年纪的轻狂少年，所求的不过就是名声地位和漂亮女孩吗？
“太后，您三更半夜随口一说就许了我一个内阁大学士，未免有些玩笑了吧？”少年有些戏谑地仰起头。“如果我所料不差，您是想给我一个空衔。等三皇子痊愈了，再找个借口一脚踢开，对吗？到时小子口说无凭，太后说的话又有谁能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