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警官的隐瞒

　　不知为何，明明地下停车场的这一层面积很大，但人们就是要像蚂蚁那样扎堆在一起，空气自然十分浑浊。只有那名受重伤的警官安安静静地躺在稍远处的一车位上，而在他身旁有一名外科医生在看护着。由于两位医生和一位护士还替其他受各种轻伤的群众处理伤口，此时的他们脸上便满是焦虑和疲累，但他们依旧绷紧着神经，各自干着其力所能及的事情。反倒是黄警官与张副队倒头就睡，分别睡在相对的两根柱子下，张副队更是打起了打雷般的呼噜，看起来他们在上面的遭遇可能并不简单，至少他们也应该提及一下死去的战友吧。
　　清醒后的小白还是隔三差五地偷望着那位把他迷得神魂颠倒的美人，他发现她的泪水好像枯竭了，不再啜泣，只是陷入了天旋地转的伤心蛛网中，不能自我。小白看到这，仿佛身同感受，心中一阵阵悸动，他一直在犹豫着，想干点什么能够开解或者帮助她的事情，但又碍于发生了没多久的那场可怕的恐慌暴动，只好一直静静地看着她。
　　其实他顾虑更多的是怎么和她解释，因为他影影绰绰听到她话中提及的男朋友，好像就是自己和李先生在地下停车场途中一起注意到的伤者——那名被炸起的无人驾驶汽车压着的男子。于是，他拼命回想那情景，仔细想来，竟发现被他抛弃的男子与她所说的条件基本相符合——刺眼的黄色羽绒服和高挑的身材。他猜测那男子应该会慢慢死去或者被炸死。他开始后悔了，愧恨自己去想清楚，痛恨自己见死不救，憎恨自己没有给予她一个温暖的怀抱。但容他再想，发现这情况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大不了，除了良心上会过意不去，甚至觉得自己是杀人凶手。可是现在活着的人是他，唯一能够安慰她的人也是他，而现在她就静候在那边——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好机会，就等着小白行事了。
　　在人心中，死去的人分量再重也抵不过活生生的甜蜜陪伴，时间是位高明的杀手，会扼杀人心中曾认为不可替代的东西。如果他能在她最需要温暖的时候过去开解她，安慰她，告诉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然后救援人员救了他们，那么，他们之后的幸福就不言而喻了。小白一想到这，方才心中满满的愧疚感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无耻的傻乐。
　　这地下停车场仿佛存在着一个诡异的磁场，让人心轻而易举的产生扭曲。
　　时间差一刻到两点，大家果腹之后都陆陆续续地歇息，睡觉的睡觉，做思想工作的做思想工作，帮人的帮人，小吵小闹的小吵小闹，这是难得的闲暇时光。
　　而小白觉得时机成熟了，现在正是去泡她，不对，是开解她的好时机。他先是环顾四周，再撑着拐杖艰难地站起，左腿尽管由医生处理过，但一用力就剧痛如针刺。为搏红颜一笑，这小小痛楚不算什么。他望着木拐杖，再看了一眼她，心想着这拐杖能为他增加不少好感，毕竟一个伤残人士吃力地靠近她，只（怎么可能）为了安慰她，那是无上的情操呀，满满的感人呀。谁能忽视这动容的殷勤，再说小白长得也挺帅的，迟早她会心动或者心软的。这时，小白无耻的笑容又展露出来了，奈何空闲的一只右手怎么也挡不住这让外人看起来十分滑稽的傻笑，他现在就像树林间伪装着的螳螂。可小白这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凡是留意他的人都露出轻蔑的神情。
　　恰恰李先生也注意到了，他一边哄着豪仔睡觉一边看着小白的一举一动，他对小白在那场暴动的表现一直耿耿于怀，毕竟小白的无动于衷行为差点让他们遭受难以逆转的危险。还没等到小白艰难挪动到二十英尺时，李先生就叫住了小白，示意小白过来。小白犹豫一秒钟，还是先去李先生那里。
　　其实小白原本呆的位置离李先生并不远，因此小白跳着走着三十英尺路，就站着看着李先生。没等小白问什么事，李先生就示意他弯下腰，把耳朵凑过去。看来这对话并不能见光。
　　小白哈着腰，把重心都放到那根木拐杖上，让左耳尽可能靠近李先生的嘴。李先生尽量压低着声线，生怕熟睡的豪仔和形态各异的人们听见，但这不是他的强项，他的音量还是足以让三米内的人听得清楚。可能他习惯了大声讲话。他用着命令的语气说：“我劝你不要这样做，我们都是罪人。”
　　这话如毛衣针一下子扎到小白的心坎，这一瞬间的痛苦程度比那左腿的高上许多倍，小白脸色大变，由喜悦转为阴沉，再到愤慨。随后，他轻声并带着诡秘的语气道：“那么，我做点好事吧。”继而笑着挺直身子，利落地转体，好像左腿不再需要拐杖的辅助了。
　　小白终于走到她的跟前，这段路程仅仅一百八十多英尺，但显得漫长而痛苦、纠结。但小白做到了，他开始实行他那代号为“红颜”的计划。
　　古有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而今有小白忍痛一路为搏红颜一笑，小白在幻想着她的笑靥该是何等美妙，那即使不倾国倾城，也定必让人如痴如醉。
　　小白清了清嗓子，礼貌地说：“你好，我叫小白，你不要再这样下去了，看着真叫人心疼。”女子听了，良久才抬起头，然后妩媚地拨弄了一下前额乱得不能再乱的头发。很神奇的是，经她一番拨弄后，头发随心地飘柔起来，都乖巧地修饰着她精致的脸蛋，让她更美丽动人。有那么几秒钟，小白又处于失神的状态。
　　女子正眼打量了一下小白，随后十分激动地说：“你······你是来告诉我我男朋友的消息吗，请你快说，求你了。”女子说罢，又开始梨花带雨了。
　　小白这时心头不知泛起多少涟漪，但他终于狠下心来，为了“红颜”计划的成功进行，决定说一个他以为理所当然的谎言。他温柔地说：“对不起，我只为你带来了坏消息。你的男朋友，已经······”
　　女子插话，声嘶力竭地喊道：“不要，请你告诉我他在哪？他在哪？呜呜······”女子的哭声惊动了许多人，但他们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呆呆地看着热闹。
　　小白顺势艰难地坐到她身旁，悄声地说：“对不起，请节哀顺变吧。”说着说着，小白就用手开始抚摸她的头，轻抚她的秀发，那淡淡的清香是今天最迷人的气味。让小白意外的是，她没有丝毫的反抗或者抵触，甚至趴在他怀里号哭，像一只撒娇的小奶猫，可爱又可怜。这时小白出乎意料地没有想什么龌蹉之事，只是很绅士地安慰她，用尽平生所学到的哲理和笑话去安稳她的情绪。可能他也没想象的那么糟糕。“红颜”计划的开头出乎所料的成功，而后来的进展，他也不再关心了，只要她现在能恢复正常，他就心满意足了。
　　目睹小白所做作为的李先生只能干叹气，心底里暗骂几句：“这人怎么能这样，对人家男朋友见死不救，还要上去搞人家，真是狗东西。”但他想想，自己也有很大的一部分责任，这倒让他很是头疼，不知要不要告诉她事情的真相，他只能祈求她男朋友大难不死，别便宜了小白这个狗东西。
　　转眼就四点了，冬天的夜晚来临得早，有见地的黄警官便动员大家开一下紧急会议。
　　黄警官睡过觉后，精神抖擞，大声地说：“现在呢，大家死活都是一起的了。我发现商场都停电了，后备电源都没有启动，考虑到夜晚就要来临了，没有光是很麻烦的，可能敌人会摸黑偷袭，所以我恳请大家把手头上能发光照明的物件都集中起来，我刚才叫张副队去收集电筒和照明棒了，但肯定不够用的。还有食物、饮用水都要共享。特此，我请求并命令大家把手头上的资源上交到我后面的空地，让我和张副队实施保管，使大家平安待着，直到救援人员的到来。谢谢大家。”黄警官的话，让人们陷入了激烈的争论，一大半的人都表示支持，但有些人竟然开始藏起物资，也有不少人直接反对。
　　黄警官原本以为经过半天生死的人们会众志成城，互相帮助，当看到眼前真正发生的事情，这名有经验的警官还是眼泛泪光。他忍受不了眼前人们最丑陋的本性，高举起佩戴的手枪，向天花板射了一枪。枪声的震慑终于让暴躁的人群静下来了，黄警官严肃地喊道：“我，黄警官，在这里声明，谁反抗我的命令，谁就挨子弹。在救援队伍到达之前，我都管制你们，而获救后，任由你们投诉，甚至送我坐牢，我都不会有任何怨言。”
　　空气仿佛凝结了。但当那名左手臂上有人像纹身的壮汉打破了僵局，粗暴地说：“凭什么？警官就了不起呀，那我问你，跟你一起上去救援的几名警官去哪了，怎么就你们仨回来。”这话一出，原本支持黄警官的人都倒戈相向，集体要求黄警官给个解释。这话也让黄警官哑口无言。
　　而完成收集照明器材任务归来的张副队见状，马上放下手中的东西，飞奔到黄警官身边，问：“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把黄警官围住呀？”
　　保安脱下了保安帽，不识趣地说道：“我才想知道怎么回事，为什么就你们三个回来，上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时间，群情汹涌，大家都异口同声地高呼：“解释！解释！”这一次比一次响亮的呼喊声吵醒了豪仔和惊动了小白怀中的女子。先前为小白一行人开门的那位最高的壮汉也加入了大家都行列，大声地说道：“对呀，你知道什么就别隐瞒了，不说出来，我们是不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呀。”话毕，人们情绪高涨到极点了。
　　张副队眼看事态严重，便想说出实情，刚要说：“那些猫······”，但被一旁的黄警官秘密的呵斥打断，示意他不许说半个字。满头大汗的张副队才恍然大悟过来，连忙用手按住自己的嘴巴，他清楚一旦让人们知道他们在上面所亲眼目睹的状况和所经受的遭遇，人们只会更加恐慌，事情会走向不可控制的局面。
　　这后怕让张副队背脊发凉。
　　几百号人吵杂的声音使他们听不清张副队那说的几个字，前排听力较好的也只是反问着：“什么矛呀？”，更有人问：“什么机械？”
　　黄警官咳了一下，清了清嗓门，高声道：“那好，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的战友的死，是由于我在救援返回途中，错误地指挥了他们去救一名被水泥墙壁砸到的年轻小伙子，不料远处袭来的炮弹导致整层楼发生坍塌，他们就白白牺牲。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听到黄警官声情并茂的对白，大家从愤怒的情绪渐渐转为同情，同情英勇的警员的遭遇，甚至同情起黄警官的自责行为。他们有的开始劝说黄警官不要自责，这不怪他，他们明白他的苦心，并真诚地向他道歉了。
　　黄警官的谎言得到了应有的作用，在这宽敞的地下停车场里，确实需要一个又一个善意的谎言。
　　随后，又有一位多事的男子向大家反映，黄警官他们来往的那条楼梯被坍塌下来的石块、钢筋水泥堵死了，大家就更加相信黄警官的话了。其实黄警官担心他们遇到的敌人会追上他们，并发现地下停车场的群众，才命令张副队用新型警用手雷炸掉楼梯的。这手雷威力虽不大，但破坏力集中，只要放几个在墙壁上就能达到他们要的效果，最重要的是，爆炸声不大，不会引来敌人。这时的黄警官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和张副队默默对视了一眼。
　　没过多久，人们开始自发地上交物资，没有一个人下令，没有一个人指挥，没有一个人不情愿了。很快，黄警官身后的空地满是分类好的物资，对此，黄警官流下来一行闪烁的泪水，流下来的鼻涕也只能用衣袖擦拭了。或许他们的存活几率又大了许多。
　　幸好人们找回了理智，幸好人群中，有黄警官这个人。
　　夜晚不知不觉地来临了，躲藏在地下停车场的幸存者只能依靠微弱的照明棒带来的光芒，可他们不清楚心中最后的光芒会不会消逝。这座城市、这个世界失去了以往亮如白昼的夜世界，人们原本多姿多彩的夜生活也被扼杀了，再如此漆黑的夜里，总有不怀好意的东西在作祟，在杀戮，在疯狂报复，为当空皎洁的月牙添上浓重而刺眼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