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地下停车场的恐慌

　　原本这座城市和很多大城市一样，是多么繁华而辉煌，大家重重复复、匆匆忙忙的步伐与各领域科技日新月异的发展，共同为人类共创了一个美好的未来，而各国在环保、人权、和平、保护生态等等方面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共识。据此，不少人认为人类正在迈向一个崭新而被称之为“更高级”的文明时代，至少没有人会怀疑，世界将会越来越美好。毕竟这些年头，恐怖活动的销声匿迹和动荡地区战乱的暂时平息都让人更加憧憬未来的和平时代。乍看之下，人类确实可以安枕无忧了，这就有更富余的时间供人们花在“享受生活”这一方面了。然而，就在2028年2月8号这天，人类竟然要面临可怕的灾难，而这无人知晓前因后果的灾难还在滋生，还在持续，还在肆虐着地球上的一切无辜的东西。
　　在像防空洞一样较为安全的大型商场地下停车场里面，几百名受灾群众的命运不知会是怎样，但此时此刻的他们依旧拥有着顽强的求生意志。他们相信国家，相信军人，相信自己迟早会被获救的，因此，他们尽管害怕和迷茫，但是都尽可能保持着理智，正疲惫地坐落在各处能安身的空地。他们有的围住柱子打坐，可脸上的神情恍惚至极；有的直接睡在空地上，全然不顾什么面子、身份之类；有的索性与一家人坐到无人驾驶汽车顶部，吃着刚买的零食，实在有点像郊游的意味；有的甚至开始安慰、照料伤患及其家属······或许他们心中存在的信念在支撑着他们——这来自于对国家的无限信任和依赖而产生的。但令人费解的是，这一切都只发生在小白他们还没进来之前。
　　当那扇救命的大门如梦般被缓缓打开后，竟让重拾希望的小白一行人开心不起来，原本他们期望的休息时刻也泡汤了，千辛万苦来到避难所却容不得他们松懈，因为更大的困扰接踵而来。
　　起先，当里头一起开门的三个彪形大汉一看到小白一行人，都大失所望，不自觉地露出了一副副将要办丧事的样子，连开门的力度都减弱了半分。
　　左手臂上有人像纹身的壮汉先发声：“我去！”小白一行人脸上的喜悦也全然不见了，转而脸上都是尴尬与疑惑。
　　带着保安帽子和穿着一身制服的壮汉只是小声地招呼小白一行人快点进来，声音还有点哽咽。唯独那名最高的壮汉直接转身就走了，不带多余的声音与动作。感到纳闷和失望的不单是小白一行人，里头原本规规矩矩的幸存者同样如是，看到小白他们的到来，更开始坐立不安了。转眼间，人群便乱成了一窝蜂。期间，一位四十多岁的女士的一句话更是煽动了人们不安、生气的情绪，如火上浇油般难以抑制。她用近乎绝望的语气问道：“为什么不是救援人员？”说罢，便跪在地上嚎哭着，那声音如女鬼索命般骇人。
　　这话一出，人群就像蛊虫嗅到了带血的鲜肉，摇头晃脑的，开始叽叽喳喳，貌似想干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偌大的地下停车场的气氛先是片刻极致的安静，随后十分压抑，最终人群彻底暴乱了，一时间，两百多人不约而同地用恶劣、毒辣的语言讨伐着小白一行人，场面可谓空前激烈。
　　由于谩骂声过于大声、刺耳，加之地下停车场的回音，小白一行人只能听得清楚几个最为疯狂的人所说的话。其中，最令小白印象深刻的是一位三十出头的女人——她打扮得很漂亮，即使她的妆容已被汗水和泪水弄花了，已然成为一只花面猫，但依然深深吸引着小白。她那精致的嘴唇上下咬合，挺直的鼻梁仿佛要触碰到小白干裂的嘴唇，冰山初融般的泪水闪闪发光，会说话的双眸正邀请小白共舞一曲，而那皎洁的前额被一缕调皮的刘海修饰得无与伦比，仿佛月下桂枝。原来真正的美人不需要形形色色的化妆品。
　　话说此时的小白不应该对她有非分之想，但情难自控，他只是呆呆地望着她一步一步的靠近，如在温暖的春风下翩翩起舞的曼妙女子，不经意间调皮地跳进了小白尘封已久的心坎。
　　她一直哭喊着问小白和李先生：“求求你们，告诉我，你有没有看见我男朋友吗？他说过······说过很快就来接我，谁知发生这种事，你没有看见吗，他穿着黄色羽绒服，高高瘦瘦的，求求你们回答我······”
　　神情呆滞的小白无视了她的问题，无视了吵闹的谩骂声，无视了那些脸上露着各种扭曲表情的暴动者，无视了自己正是众矢之的，无视了自己的生死。
　　他更无视了李先生的呼唤。
　　李先生紧紧抱着豪仔，生怕面前这些如狼似虎的普通人会撕碎豪仔，豪仔显然没经历过这种状况，这种将要被黑压压的人群淹没的恐怖实况使他无力地趴在父亲背上，只是不停地哭泣着。不要说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了，就算是李先生这样的铮铮汉子都满头是汗，狼狈不堪，感觉快要喘不过气了，但李先生依然要如英勇的将军被包围那样至死都不退后半步，因为他有不得不坚持的理由——保证儿子的安全。
　　他声嘶力竭地警告着来势汹汹的人群，拿出轻便的扳手一会向前挥动，一会向后横扫，像足了一位拿着菜刀上街乱挥舞的精神病人，但可笑的是，现在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精神患者。李先生一直呼喊正僵直站立着的小白，企图与他“杀出”这个重围，但没有得到丝毫应有的回应，这让李先生更加紧张、害怕了，这大概是李先生继妻子车祸罹难之后感到的最大的绝望。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人群一言一行的压迫，李先生心里可能已经绝望了，竟然开始求饶了，红通通的双颊好像有什么难以言表的液体划过，他哽咽着说：“求求你们，放过我们，我们没有做错什么事呀，就算你们不放过我，也求你们放过我的儿子，他才七岁”。话都没说完，李先生先是缓缓地单膝跪下，然后用颤抖着的双手安抚一下豪仔，摸着儿子胖乎乎的脸蛋，为他擦拭去恐惧的眼泪，最后才索性双膝跪地。可能再过几秒钟，他就要五体投地了，这实在是万般无奈之举。
　　就在这时，一声惊人的枪声打破了这苍白、严峻的形势。这枪声在地下停车场整整回荡了五次才真正听不见，随后的回音都被一把洪亮的嗓门盖住了。
　　“停下！停下来！干什么？你们是不是都活腻了呀？”这名向天花板开枪的男子说话了，而他的话仿佛有着非一般的魔力，使得那些前一刻还丧尸般不受控制的人群不再吵闹。而他们举起的各种能够充当武器的家伙和可以吓人的物件都齐刷刷地放下了，一时间，像被收割机器作业过后的小麦地，纷纷倒下。
　　而那位与男朋友失联的美人也消停了，不再问东问西，不再大哭大叫，只是默默地啜泣，那无助而委屈的样子着实让人可怜。但在场的人都是受害者，无一不是可怜的人儿，怪就要怪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或者说是战火。
　　小白也醒悟过来了，他刚才好像流连于温柔乡中，久久不能自我，这一发枪声惊醒了梦中人。他一下子就瘫倒在地上，如一条死蛇懒鳝那般挪动，大概是想要更加靠近那位美人儿。
　　正当李先生庆幸之时，那开枪的男子再次发声，不过，这次他没有在平地上发言，而是一下子跳上了离他最近的一辆无人驾驶汽车上，用着军人惯用的嗓门喊道：“我，黄警官，在这里再重申一遍，要想活命，所有人必须团结一致，共同抗敌。”
　　片刻停顿，他用犀利的眼神扫视了一遍死寂的人群后，才一字一句地接着说道：“你们刚才的所作所为，我大可以把你们都捉进警察局，那时你们面对的只会是审讯机器人，它们不会疲惫，会把你们管理得服服帖帖。我才和张副队上去察看了短短半小时，你们就要无法无天了吗？我发现你们是搞不清楚状况，现在敌人在暗，我们在“鸟笼”里，你们竟然还在自相残杀，真是笑死人。好呀，那我问你们，你们的敌人是那两个男子还有那无辜的小孩子吗？”黄警官说罢，双手交叉在胸前，剧烈心脏的起伏都表现在那双手的抖动。
　　听了黄警官的一席话，人们自知理亏，零零散散地回答黄警官：“不是······”而在黄警官旁边的张副队看到这形势的好转，便松了一口气，挥手示意黄警官赶紧从车顶上下来。
　　原来在小白一行人没进来前，都是黄警官与张副队在主持大局，安稳人心，而他们后来发现这里竟然有一处楼梯没有被掉落的砖石堵死，从而可以去往商场一楼，于是他们决定去救人或者打探情报。而其中还有几名警察，都前去救援了，但偏偏回来的就只有黄警官、张副队，还有那位被张副队搀扶着的受伤警察——看起来伤得很严重，两条腿都血肉模糊了，但这人依旧还有意识，在张副队身上咳嗽着。
　　黄警官也觉得站得这么高有点难受，也可能那些话消耗了他不少体力，便讯速地跳到地上，然后再三询问在场有没有医生、护士，请求帮忙，为他的战友处理伤口。
　　幸好在场有一名外科医生、一名儿科医生、一名护士。
　　医疗人员马上采取了急救工作，总算让那伤者的情况缓了缓，但他们都说了——这不是办法，再耗下去，双腿难保，甚至危及性命。当然，幸好有那些被政府大量投入到商场之类人多的场所的新型医疗器材，而这些医疗器械当中有最新研究而成的止血机，就算是普通人，只要依照说明书指示都可以暂时救助正大出血的患者。
　　最后，时间也到了一点整了，大家在指挥下都有条有序地领取食物与水，看起来一片安详，只有偶尔的几声呻吟声和咳嗽声，还有上方零散的坍塌声和爆炸声，大家都出奇的安静。
　　这一场无聊的闹剧总算告一段落，这庞大而莫名的恐慌为这个大型地下停车场蒙上了浓重的阴霾。这些恐慌源自人们心中，或许是心中希冀的救世主没有出现而迁怒于更为悲剧的人，因此他们不会不在意这件恶劣的事情，但被各方面施加压力的他们都不会再提，也不想被他们迫害的三个人提出“上诉”；当然，那差点被人群撕成碎片的小白一行人也不敢再提这件事，生怕那比外面的战事还要可怕的对峙会再次发生，三人与几百人的眼神都有所回避。
　　没有所谓的道歉，没有所谓的憋屈，没有所谓的人权，在这里只剩下的，仅仅是可怜的一具具活着的幸运躯壳，而等待他们的，可能比他们遇到的和预料的更要痛苦。至少这一刻的安稳不会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