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田师傅

　　大伙在掘进工作面上忙活了一通后，刚歇下，班中餐送过来了。一人一份，过油肉配花卷。
　　体力劳动后，是真饿了，和大伙一样，光庭也顾不得干净不干净了，就着嘴里的煤茬子，巴拉着饭菜，风卷残云般消灭了午餐。
　　用手擦擦嘴，越擦越脏。光庭自嘲的想，在这几百米的地下，吹着劲风的巷道里，好好体味风餐露宿的辛苦吧。
　　吃过饭，二赖叫上徒弟小冯走了。贾光庭一开始就注意上二赖这个小徒弟了，他是名副其实的小徒弟。个头小，长相也看着小，腼腆的像个小姑娘。二赖对这个徒弟吆来喝去，就连拿饭、送饭盒这类的事都让小徒弟干。有时还捣一拳，踢一脚的，小徒弟也不敢反抗。
　　光庭不解，悄悄问田师傅
　　“田师傅，他们干嘛去了？”
　　“干嘛？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说完笑而不语。光庭觉得这里有事，于是转了话题
　　“那个小冯看得很小，怪可怜的”
　　“咋不可怜，去年他爸让矿车挤死了，他今年年头上才顶班来了矿上，说是十九，我看是在老家那边改年龄了。来了又摊上二赖这么个师傅，唉，惜黄呀”
　　田师傅一边说一边摇头。
　　“那老崔就不管管？”光庭又问
　　“老崔是个老好人，再说，他那身子骨能打过二赖？”
　　等到下班出了井，光庭专门注意了一下小冯，见他脱工作衣的时候，一个小塑料袋从他裤管里滑了出来，小冯惊恐的赶紧拾起来，但光庭已经看清了，小塑料袋里是烟和打火机。光庭一下明白了，井下是不让抽烟的，肯定是二赖让徒弟把烟火藏在裤裆里带到井下，烟他自己抽，可一旦烟火让矿上检查出来，倒霉的可就是小冯了。二赖这个王八蛋！光庭在心里咒骂。
　　脱光了工作衣，贾光庭趿拉着拖鞋慢慢走近浴室，浴室中间是个大池子，旁边是淋浴，正常应该是先冲淋浴，洗去身上的头茬黑水，想解解乏，再去泡池子。
　　光庭一进浴室，就见二赖这家伙正舒坦的趴在浴池子边上，让徒弟从上到下给他搓澡呢，身上的黑水已经进池子了，上了一个班谁都够累的，出来还让小徒弟伺候他，光庭的火压不住了，走过去站在二赖跟前。
　　“喂，你自己没手啊”
　　“管毬你甚事了，不想挨揍就给老子滚远点”
　　二赖斜了光庭一眼，扭过脸去。
　　贾光庭伸出手就想去拉二赖，想把他从池子边上拽下来揍一顿。刚好田师傅路过，赶紧拦住他，对他摇摇头，凑到耳边轻声说
　　“这人多，下了井再收拾他”
　　光庭狠狠瞪了二赖一眼，转身走开了。
　　田师傅看着老成，其实才三十出头，人长得有棱有角，魁梧健硕，是部队转业回来的。老婆是从村里带出来的，在矿上食堂帮厨，长得很漂亮。就因为老婆长得漂亮，让田师傅在矿上可出了名了。
　　矿上食堂管事的胖子看他老婆漂亮，勾搭几次不成，就在工作上总刁难老田媳妇，他老婆也不敢回家告老田，但没有不透风的墙，最后闲言碎语还是传到老田耳朵里了。
　　一天中午，正在食堂吃饭的老田，看见调戏她老婆的胖子走进了后厨，一声不吭，端着饭盆就跟了进去，胖子觉得不对劲，一扭头，老田的一盆热气腾腾的饭菜已搂头盖脸扣下来了，烫的胖子惨叫一声，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老田抄起案板上的菜刀就招呼胖子，胖子一看不对，“妈呀”一声，顾不得清理满头的饭菜，转身就跑，还是没躲利索，肩膀被扫了一道口子，跑出食堂，胖子在前面声嘶力竭喊着
　　“救命啊！杀人啦！”，
　　后面老田拎着菜刀一声不吭的猛追，把个胖子追的实在没地方了，最后跑进矿上书记的办公室才躲过一劫。
　　从那以后，矿上有人就叫老田“鲁智深”，再后来，就很少有人叫他大名了，直接叫他田智深。
　　田智深后来和人回忆起那天追砍胖子的事还乐着说
　　“真没想到，那个死胖子跑起来还挺快的”。
　　几天后，井下，吃过班中餐，二赖又招呼小冯走了。过了一小会，老田拍拍贾光庭的肩膀，示意跟他给自己出来，光庭起身跟着老田出了工作面，走了不远，拐进另一条巷道。老田咳嗽了一声，说
　　“二赖、小冯，矿上安检的来了”
　　话音没落，小冯嗖的一下从巷道里的一根支护柱子后面窜了出来，老田一把拽住了小冯。二赖则不紧不慢的从里面转了出来，
　　“田智深，真的假的，这个点上，刚吃过饭，安检的还不知道在哪迷瞪小觉呢，咋呼谁呀！”
　　二赖又拿矿灯闪了闪贾光庭的脸
　　“二赖，你老欺负你这个小徒弟，是不是有点太没意思了，我的小贾都看着不舒服，以后差不多点就得了。”
　　老田声音很低沉。
　　“我操，你们管得够宽的，尤其是你姓贾的，第一天上班老子就看你不顺眼，你们这些学校毕业出来的没个好东西，坐了办公室就来找老子们麻烦，我告你，放明白点，前几天区上那个狗屁技术员，就让我在这给收拾了，你也趁早给老子滚远点”
　　二赖的伸出手指头都快顶住光庭鼻子了。
　　忍不住了！光庭伸手一把攥住二赖手的指头，往自己怀里一带，再向他手背后一别，另一只手顺势扣住他胳膊肘，把他手指别的死死的，二赖疼的马上嗷嗷叫，肩膀也被别的后倾，肚子挺了老高，另一只手却想掐光庭的脖子，光庭手上一上劲，
　　“别动，要不把你指头掰折了”
　　“啊！啊！不动，不动啦”
　　二赖告饶
　　“还欺负小冯不？”
　　光庭咬着牙问
　　“啊！疼死了，不了，不了”
　　二赖又告饶。
　　光庭见他服了，手上就松劲了，哪想到，这家伙，趁光庭不备，一把把手抽了回来，黑暗中，另一只手已摸索到一截电机皮带，抡起来就朝着光庭打过来。一旁的老田眼疾脚快，照着二赖吃力的一条左腿膝盖后弯蹬过去，二赖一下就跪趴在地上，光庭骑压上去，对二赖就是一顿暴揍，把他对二赖的不满，还有这段时间集聚在心里郁闷，统统发泄在这家伙身上，打的这家伙哭爹叫娘。
　　看得小冯心惊肉跳，最后还是老田出手把光庭拽开了。
　　下班出了井，洗过澡，老田和光庭相跟着走下楼，就见小冯喜滋滋的跑了过来，
　　“田师傅、贾哥，谢谢你们，我想请你们吃个饭。”
　　老田和光庭相视一笑，老田说
　　“谢啥，没你的事，我们早晚也得收拾他，不用你请，你嫂子也不让我在外面喝酒，这样吧，今天都去我家，弟兄们一起高兴高兴。”
　　说完，老田拉着光庭和小冯就走，两人拗不过，就同意了。小冯抽空去买了两瓶酒，光庭称了些水果，就径直来到老田家。
　　老田家在职工新村，住一层，房子不大，但收拾的很是干净利落，老田媳妇儿见他们进门，笑眯眯的招呼坐下后，就去张罗着做饭了，不一会，冷菜热炒上桌，老田开口
　　“都是一起的好弟兄，我也不会说话，喝吧！”
　　一仰头干了一杯，光庭和小冯也干了，三个热热闹闹喝了起来。
　　“小贾，没看出来啊，你个学生，动起手还挺利索”老田笑着问
　　“没啥，就是气急了呗”
　　光庭不好意思的笑笑，老田哪里知道，贾光庭在初一、初二的时候也是常打架的人，不算混混，但那个年代，矿区里长大的男孩，打架实在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小冯，以后别怕那个二赖，放心，只要我俩在，他以后不敢把你咋地”
　　“我还正担心他找我麻烦，要不找你们麻烦呢”
　　小冯怯怯的说，老田一听又笑了，
　　“放心吧，那种骨头的人，欺软怕硬，他没那胆”
　　说完又干了一杯。
　　“小冯、我看你也就十五六吧”，老田边倒酒边问，
　　“十六啦，还没过生日”
　　小冯有点不好意思，
　　“新兵丫子”老田哈哈的笑了，又说
　　“小贾，你学校毕业就一个人过来矿上，你们呢，以后就常来哥这，你嫂子也是个热心人，啊”
　　“好，谢谢，田师傅”
　　“叫啥师傅，叫哥”
　　三人又爽快的碰了一个。
　　饭吃到一半，忽然，老田媳妇领着他儿子走了进来，小家伙已经小学四年级了，老田扭头问
　　“咋啦？”
　　老田媳妇看着光庭说，
　　“孩子有几道题不会，都急哭了，想问问大学生小贾，行不？”
　　“这好说，你们先喝着，我去看看”
　　没等老田说话，光庭就拉着老田儿子去那边讲题去了。
　　至此，老田儿子、老婆都称他贾老师，让他特别舒服。小冯和光庭也自然成了老田家的常客。光庭给老田儿子辅导功课的时候，小冯就听老田说他当兵时候的那些事，老田当兵时是北京的武警，那是一段让他引以为耀的日子，是老田喝酒以后的保留节目，老田沉醉着讲的绘声绘色，小冯崇拜着听得津津有味。
　　一个月后的一个上午，光庭轮休。
　　昨晚在老田那喝多了，就一直在床上躺着睡懒觉。被传呼机叫醒了，拿过来一看，
　　“李波先生请您回电”,
　　光庭穿了衣服就冲到楼下小商店里的公共电话机前，
　　“喂，您好，找哪位？”是个女的，
　　“你好，找李波”
　　“好的，稍等，李波电话”
　　……
　　“喂，死太监，会传呼动作挺快啊，我和丽丽的行李昨天拿走了，宁燕让丽丽给你捎过来一封信，放你家了。你下次回来记得过来找我啊，就这，我要和我们领导出去，不说了，”
　　“喂！喂！”
　　嘟嘟……
　　拿着话筒的贾光庭又好气、又好笑，这个臭小子，急急的把我呼下来，自己痛快了两句就撂电话了。但短短几句话里，还是给了让光庭最激动、忐忑的消息，宁燕来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