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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神荒长夜 / 离乡 2

离乡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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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
  大火正在汹涌的燃烧。
  像是巨龙的咆哮,吞吐着狂涛,高楼倾塌,怨灵哀嚎,沸反盈天,灼热刺目的火光照亮了上空暗灰色的云层。
  很久很久,火势才渐渐平息下来。
  只见草木成灰,废墟堆垒,无数尸骨横陈四面八方,烧焦有如黑炭,唯有张大的眼睛依旧凝固着生前的惊怖和恐惧。
  雨,适逢其会,淅淅沥沥的降落。
  一声婴儿的啼哭响彻而起,在这场凄凉又凋敝的死亡盛宴中尤为突兀,仿佛嫩芽初发于荒原,涓流滴入旱土。
  马蹄声随即而来,一双粗糙的大手在乱尸堆积之下捧起了婴孩。
  年弱懵懂的婴儿停止哭叫,睁开眼睛,映入他眼睛的是一张悲怆无力,布满血迹的脸,以及天上地下满布疮痍的世界。
  ……
  「真相」
  夏天早已从这个噩梦中醒来,他平静的躺在床上,回顾着消散的梦境。
  时值午夜三更,苍檀万籁俱寂,泼墨的夜空中唯有一轮孤寂的明月,以及所能看见的几颗寂寥的星辰。
  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
  夏天想着,脑袋变得沉重,他起身点起一盏灯,穿过厅堂,小心翼翼的走进书房。
  这是他阿爸的书房。
  但是夏天一点也不记得阿爸的模样,阿妈说他出生以后,阿爸就死了,唯有这间书房留了下来,放置的都是他生前的手稿。
  就着微弱的灯光,夏天翻出一摞书稿,伏案而阅。
  没过多久,门又被轻轻推开,一位妇人提着灯走了进来,年过三十,披着灰布衣袄,质朴无华,却自有一股悠游怡然的书卷之气,她是夏天和夏夜的母亲,秦青娥。
  夏天立刻站起。
  “怎么了,又睡不着啦?”青娥微微一笑,灯光辉映下,眼角柔和的细纹清晰可数。
  她放置烛灯,贴着夏天坐下,打趣道:”现在小孩的心思真难猜啊,阿妈在你这个年纪,从来没有因什么烦恼而睡不着觉的时候呢。“
  夏天把头扭向一边:“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在阿妈的眼里,你就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青娥揉着他的头发。
  “阿爸的书稿写到过,西州蛮人到了十岁就要学会骑马,单独打猎,前朝的圣白太子十三岁从军,杀敌立功,他们难道只是小孩子吗?”
  夏天撇过头看着她的母亲,瞳孔微微抖动。
  青娥沉默了片刻,转头望向窗外的夜空,说道:“天空星辰无数,可今夜闪耀着的也只寥寥而已,天空下,每个人也有自己的宿命啊,有人王侯将相,也有人贩夫走卒,怎能奢望人人都是光芒四射的星星呢?”
  “我为什么不能成为那颗闪耀的星星呢?”夏天仰头面对阿妈,压抑住快要流出的泪水,接着说道:“为什么我生在又贫穷又狭窄的苍檀,为什么我感觉离阿妈和姐姐越来越远了?”
  青娥的脸色变得煞白,她只听夏夜说起夏天心事重重,却从未想过他心中涌动的是如此波澜,一时怔然无以应对,嘴唇都在打颤。
  夏天似乎才察觉已经伤了她的心,他暗暗咬牙,绝不流露出一丝软弱。
  “果如你阿爸所言,你终究要离开这里啊,如果长大的雄鹰要展翅,我又怎么能阻止呢?”青娥沮丧的叹声道,捏了一下夏天的鼻子,就仿佛逗着刚被带到苍檀的那个纯净的婴孩,可惜啊,这么快就长大了。
  她起身到书柜前,用力将书柜微微抬起,从下面的地板中抽出一本薄册。
  夏天很吃惊,他以为读遍了书房中所有的藏书和手稿,没想到柜子底下竟然封藏着不为自己所知的秘密。
  “这是你阿爸生前最后一天写的。”青娥摩挲着发黄的旧稿,递给夏天。
  夏天迟疑的接过来,轻轻翻开,泛黄的纸页散发着时间遗留下的异味,而夏天全然为内容所吸引,其中有一段是这样写的:
  “质帝二年,逆贼克上,火烧高阳,皇族罹难,江山尽丧于蛮夷与反贼之手。八百年前,我澹台家随圣白太子征伐天下,先祖立誓:若大澜将亡,则澹台先灭,澹台必守望大澜江山,直到血脉断绝。今不肖子孙澹台瞬不能救大澜于危亡,无颜面对祖宗和先帝,幸而在高阳废墟中救出一皇子,若祖宗和先帝有灵,请护佑他长大,光复山河……“
  “阿妈…”
  夏天抬起头,瞠目望向青娥,这位抚养他十年的母亲。
  这一刻,他心中炽盛的渴望之火渐熄,荡然无存,就仿佛坠入冰冷而孤独的深海,没有阿妈,没有姐姐,没有任何人,他独自沉溺,浑身颤栗,无法休止。
  “你就是十年前那个从高阳大火中带回来的小皇子啊。”青娥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无力又冰凉。
  “我?”
  夏天颤颤的从喉咙里发出声音。
  “对,你是大澜最后的皇子,你的祖先是御龙氏、圣白太子这样的英雄。“青娥抚摸着孩子的面庞,摆出苦涩的微笑:“怎么样,现在有没有觉得心情好受一些?”
  “阿妈,我可是你的儿子啊。”
  夏天的胸腔被恐慌压迫,阿妈温柔的手像从前一样触及着他,现在却仿佛是要把自己推远,他虽有一种远游天下的念想,但也希望有一个倦鸟归巢的来处。
  如今这个来处却要如午夜的梦一样破碎。
  夏天再难抑制来自胸腔的那种压迫感,他紧紧抱住青娥,泪水滚滚而下,“我错了,阿妈,我错了,儿子错了……”他渐渐泣不成声,脱落下自以为坚强和成熟的面具,露出的原来是软弱的心肠。
  夏天扑在他阿妈的怀里,兀自哽咽,“我一辈子都呆在你的身边,你不要赶我走啊。”
  青娥搂着这个单薄的孩子,昂着头,眼泪无声覆盖下整张脸,氤氲的泪光中,光晕跳跃转动,有如镌刻着宿命的星辰。
  如果可以,她也想把他永远的留下来,不想他独身一人卷入那样残酷的世界,可这孩子天生就不属于自己。
  正如她原本以为那一天要晚些时候到来,可现实的锋锐偏偏不遂人愿。
  窗外,夜空茫茫无尽,似散发着煌煌威严,冷冷的俯瞰人间大地。
  「离别」
  时光是诸神随手扬起的一把流沙,凡人岂能阻止它们挥洒和落下?
  剥开外壳看到了真相,但留下的裂痕并未随时间很快愈合,夏天却感到满足了,他要留在苍檀,守候着生命中仅存的温存。
  日暮西山,悠悠长天,一行大雁划空而过。
  “夏天,那些鸟要飞去哪儿啊?”同乡的小笠问夏天。
  夏天正和小笠一起在镇子前玩耍,抬头看着天空,雁过无痕,他无声的笑了,“回家而已,我们也回去罢。”
  他的神情中再也寻不到当初的悸动,对他来说,阿妈和姐姐的存在,比起遥不可及的世界更加珍贵。
  小笠点了点头,脸上的喜悦之色犹在,“真开心啊,夏天,谢谢你能陪我们玩。”
  夏天微微愕然,转而嘻嘻然一笑,“什么啊,以后我天天都跟你们一起。”
  “真的呀,那太好了。”
  小笠的眼睛顿时闪亮,她的脸颊绯红,夏天干净的模样使小女孩心中欢喜,“我从前以为你很严肃,像大人一样,现在看到你这个样子,我也就放心了,走吧,我们一起回去吧。”
  她说着蹦蹦跳跳的走在前面,像个小兔子。
  夏天跟着她身后,内心轻松无比,起风了,千里苍山,丛林似海,阵阵浪涛。
  突然,一道道马蹄声如急促的雨点纷至沓来,震得一向幽静无尘的山谷荡动不已。
  夏天和小笠骇然回头。
  只见一队百余人左右的军骑如同强风入境,席卷狂飙,以横扫一切的气势驰进苍檀。金鞍神骏,铁甲坚戈,给人洪水猛兽的冲击和压迫感。
  夏天他们从未见过如此阵仗,直吓得面色苍白。
  眼看下一刻就要碾于这雷霆万钧般的铁蹄之下,幸而首当其冲的军骑及时勒马,马鸣长嘶不绝。
  “乡下的野孩子,找死吗?”
  马背上的将军凶神恶煞,怒目之下,一鞭子甩向夏天,夏天的脸蛋立刻显露出一道血痕。
  “夏天…”小笠看着夏天受伤,眼泪汪汪。
  将军抽动着鞭子,准备再给这个小女孩一个教训,夏天立刻把小笠护在身后,漆黑的眼睛死死直视着面前的高头大马。
  “跟两孩子计较什么,教训一下就算了,我们走。”
  这时,在这队军骑当中有人发话,那名凶煞的将军唯命是从,便拉起缰绳,纵马开拔了,百人骑队又似钢铁洪流般滚滚向前。
  “他们是谁,为什么打我们?”小笠惊魂未定,吓得不轻。
  夏天看着百余铁骑绝尘而去,面色凝紧,“他们去我们镇上了,走,我们也过去。“
  当他俩赶到镇上之时,在夏天家的门庭前,早已围满了人。
  夏天挤入了人群,正见到刚才那一队铁甲骑士正与秦青娥和澹台夏夜对峙着。
  “阿妈!阿姐!”
  夏天从人堆里艰难得转身出来,跑到了秦青娥和澹台夏夜的身边。
  秦青娥温颜含笑,当看到夏天脸上醒目的血痕,眉头骤然一紧,”夏天,这怎么了?“
  夏天抬头凝视着面前的煌煌铁骑,刚才那个打人的将士赫然在其中,他指着这队不速之客,”是他们,这些人不是好人!“
  秦青娥面对这气势逼人的铁骑之军,冷笑道:“你们难道就是这样对待大澜皇子的么?”
  “等等!”
  一声令下,铁骑向两边分开,一人策马而出。
  来者披坚执锐,盔甲仿佛用白银铸造的一样,在阳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泽,红色的披风雍容华贵,迎风飘荡,她取下头盔,一头乌发似水般流泻而下,仿佛雪山的神女揭开面纱,清丽的容颜如描如画,眉宇之间,神采飞扬,凛凛英姿堪比男儿身。
  若天下英雄在此,定会为之惊绝,此女子正乃当下声名鹊起的前朝公主,姜羽衣是也。
  姜羽衣高居骏马之上,悠然自得,似乎周遭一切都在她的拿捏之中,明眸流转,星光曳动。
  她凝视着夏天,忽而展颜一笑,“你就是我的弟弟?”
  “我是澹台夏天!”夏天直面姜羽衣。
  “不,现在你是姜夏天。”
  这是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夏天心底也为之一寒,姜羽衣转而缓转道:“我已收到澹台夫人寄给我的信物,你身体之中流淌的,乃是我等皇族的血!你是天生贵胄,是大澜最后的皇子!”
  她说话的同时,一串绳结挂在她的纤指之间,绳结上系着一颗小石头,像是晶莹的白骨,上面刻有天龙的图腾。
  “这是神曜石,是我们的命中之物,很久以前,大明神把它赠予我们的祖先,它是维系家族传承的重要信物,姜族以血献祭,代代相传,以此团结强大的家族力量,所以才能夺了天下皇权。”
  姜羽衣一边说着,一边下马走向夏天,夏天不禁微微一颤。
  她跋扈又美丽的脸,如此靠近,连呼出的一丝气息都似乎带有摄人的威严,夏天出自本能的想要闪躲,却被她迅疾的扣住了手腕。
  “为什么要躲着自家姐姐呢,你是我唯一的家人,我是你唯一的倚靠。”
  她笑语盈盈,如百花盛放,却又仿佛散发无尽危险。那只挂着石头吊坠的手触到夏天脸颊上的血痕,一滴血无声无息的浸入了那块石头之中。
  突然,石中微光荡漾,渐次充盈,继而光芒熠熠,四射开来,八方人群为之失色。
  “这就是我族的圣光,看到了吗,吾弟。”姜羽衣在石中神光的辉映之中,气色炽盛又狂热,她抓住夏天的手,大笑道:“离开这,跟我走!我们要让这无上的圣光笼罩神荒,让我们的姓氏再度君临大地,让那些乱臣贼子还我等一百倍的痛苦,付出一千倍的代价!灭尽百夷,平定西洲,统御天下,去做我们祖先没有做成的事!”
  夏天对羽衣所说的一无所知,他使力挣脱,“我不明白,可我不会离开阿妈和阿姐。”
  姜羽衣眸光冷射,投到夏夜身上,夏夜感到仿佛有无数刀剑抵着自己的喉咙,寒意丛生,她垂眸低首,不想面对这位骄傲的皇家公主。
  “我才是你的姐姐!”姜羽衣用力把夏天拉到跟前,彼此面容相对,其暴风雪涌动般的怒意弥漫开来,沉声道:“你是真龙之子,当御风云而动,踏临天下,莫要辱没了先辈的尊荣!你若不听我,我便杀光这镇上的人,如此还不听我,我便一道将你杀死,流干你的血,真龙之血绝不能浪费在一个废物的身上。”
  夏天双目大张,直视着这位素未谋面的姐姐,美艳无双,却令人不由得背脊生寒,他心中又惊又怒,好狠毒的女人,这真是自己的亲姐姐么?
  “是跟我走,还是让这里的人都因你而死?”羽衣贴近夏天的耳边轻声说道。
  夏天回头惶恐的望着青娥和夏夜,他不想她们受到伤害,也不愿离她们而去,若是就此离开,将来又以何种身份回到她们的身边呢,怕是永无再见之日吧?
  此刻他满腔悲哀与孤愤,欲语难言,上天再次给予一个男孩沉重的考验。
  “男儿当断则断!”羽衣催促着他,呵斥他。
  夏天咬紧着牙齿,竭力克制将要流出的泪水,以沉默回复,倔强的面对着羽衣。
  羽衣的眼神微微一动,旋即柳叶扬眉,冷笑道:”你当我只是吓你的么?哼,初次见面,这就让你见识我的手段。“
  她说着一挥手,黑色的铁骑军齐齐抜刀,就像群狼露出利齿,杀伐的气息仿佛滚滚乌云蔓延开去,整个苍檀在他们的獠牙下就像成群成群无力的绵羊。
  苍檀的百姓顿时恐慌起来,然而下一刻,羽衣却勒令收手。
  秦青娥与澹台夏夜走到了夏天的身边,夏天再无法控制,终至崩溃,“阿妈,夏夜姐姐…”
  他终究是个孩子,青娥心疼极了,抚摸着他的额发,抱着他,柔声安慰,“好孩子,好孩子,你自己也说不是小孩了,为什么还要哭鼻子呢?”
  “阿妈,我不想离开你们…”夏天的泪水打湿了青娥的衣襟。
  青娥为夏天擦拭泪水,轻叹道:“听话,跟她走吧,你们是亲姐弟,亲人就应该在一起。”
  “可你也是我的亲人啊。”夏天声音沙哑。
  “你是大澜的皇子,是大明神拨动命运的弦,把你送到我的身边,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
  青娥捧着他的双手,谆谆说道:“往后你还会遇到许多人,他们会对你施予援手,甚至为你献出生命,你要记住他们,但不能受绊于其中,你只有一个人一颗心,怎么能顾及所有人呢?沉溺在悲伤和软弱的孩子,可不会成为天上耀眼的星星哦。”
  夏天一怔,他自知已然没有选择,只有悲怆与失落仿佛肚子里两头猛兽咆哮,要撕开胸膛。
  青娥终于把他推开自己的身边。“走吧,向前走,不要回头,这里不是你的故乡。”
  羽衣始终在旁,微笑不语,看着夏天木然的呆立在原地,那丝丝缕缕的绝望之色,令她大为满意,她上前抓住夏天的胳膊,送上自己的骏马。
  她随即亦跨上马背,拉起缰绳,说道:“军情紧急,我们即刻便走。”
  青娥欲言又止,徒劳的伸出手,又放下了。
  “澹台夫人,你是否还有什么话要对我弟弟说?”
  姜羽衣御马回头,嘴角扬起邪异的微笑,帝王家的皇者之气在她身上若隐若现,人间的悲欢离合于她来说,不过是玩弄人心的戏码。
  秦青娥强忍泪水,对夏天默然道:“今生,就此别过。”
  姜夏天的身子蓦地一顿,心中刺痛,满腔的酸楚如苦水一样涌起,他抽动着鼻子,敛起满面离愁,说道:“那么,再见。”
  夏夜心里难过,她不忍看夏天远走的背影,扭过头去,望向远方群山雾霭,默念道:“夏天啊,此生阿姐再也见不到你了么?”
  他们都知道,这一别,要想再相会,已是微乎其微的希望了。
  青娥和夏夜的眼中,只有万马疾驰而去的啼声和烟尘,以及那个男孩渐行渐远的样子。夏天闭上眼睛,耳畔风声掠过——这是故乡最后的风,有如伤痕一样烙印在心里、却无法再回去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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