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掌门

　　一行人缓缓走进鲤道，总算才算是到了春鲤门内。
　　春鲤门临湖而建，所设楼阁大多斗角飞檐，而起楼又高，多为两层乃至三层的巨大楼阁。但行走其中，所谓看山不是山，只觉得在外看来气势恢宏雄壮，身处其中只觉得精致可爱。遍走其中移步换景，奇木怪石峻峭而不狰狞，点点花簇温和却不争艳，处处都能看出设计时的良苦用心与园林主人非同一般的雅量。走在这里，哪怕是唐长老身上的补丁和脚上的草鞋，都难免带上了点出尘雅士的高超味道。
　　这位出尘雅士此时背着双手，啧啧打量着春鲤门内种种美景，不得不说老头儿毕竟是有许多年的江湖阅历，许多常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事物，他往往不但能点出名号，还能以刁钻言辞置评，只不过在李继墨看来，这种置评简直是杠上开花。蜀中产竹，其中以龟甲为最佳，此种竹节似龟甲而近龙鳞，凹凸有致，少轻柔而多风骨，最难的的是难以成活。十年前某富贾于年奉中上奉的”八千岁“，更是龟甲竹中的极品，老祖宗甚是喜爱，乃至于亲自将其植入春神楼下。十年以来，好不容易将其将养出一片小竹林，堪堪在春神楼下营造出曲径通幽的感觉。只不过现在李继墨看着这些竹子有点闹心了。他脑海里还全是刚刚绝代高手唐六甲的点评：
　　”这龟背竹长得这么好，真不容易，走的时候给我砍几根。“他回头对自己徒弟说：”师父回去用它给你编个脚盆，泡起脚可舒服了！“原本竹影疏疏点点夕阳洒落的情谊景象一下子没了，李继墨甚至从阵阵竹叶清香中嗅出几分脚臭味。虽说早听老祖宗说这位唐长老大俗即大雅，是世上少有的妙人，但这般俗不可耐，俗到掉进烂泥里踩两脚拎出来都不嫌可惜的大雅，李继墨只能暗自心想自己修为不够，领会不到了。想到此节，他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忽而觉得脚臭味愈发浓烈起来。李继墨双眼有些湿润了。
　　吕有鱼对师父这般言论的免疫程度显然大大超出了李继墨。他只是翻了个白眼儿，心里想春鲤门不愧是蜀东大门，李墨羽不愧是一代大侠，用脚盆材料围绕一门老祖的住所，真是角度清奇，令人为之折腰啊！
　　李墨羽与师父自刚刚一会，便独自回到春神楼中，师父好像也没当回事，听他说一周后自然会再见到这位一代大侠。吕有鱼其实有点想不明白，两位老友一甲子不见，却没有在一起叙叙旧聊聊天，不过跟师父有关的事总是这么令人难以捉摸，这么多年以来他也学会了不去想——反正想也想不明白，不是给自己添堵吗？所以师父不管做了啥，他只是“哦”一声，最多翻个白眼，小小年纪，几乎领略出生存哲学了。
　　出了竹林，李继墨言道：“唐长老，吕公子，天色已晚，继墨已令人备好酒宴，掌门也已等候多时，还请二位移步春鲤楼，由春鲤门为二位接风洗尘。”
　　唐六甲说：“倒是不用这么麻烦了，我们师徒二人路过而已，随随便便安排点吃的就行。你也知道，老夫岁数大了，就图点清净，我这个徒儿还小也不懂事，就不带他去大场面丢人现眼了。那啥，要是没什么事，直接带我俩去住处就是，酒宴之类，等过一阵掌门来了再说吧。”
　　身后春鲤门弟子闻言，脸上都有些尴尬神色。不过李继墨倒是早就猜到了，依然微笑道：“既然如此，继墨带两位前去水波坊。”他回头对身后春鲤门各位说：“几位师兄师弟先请回吧。”
　　众春鲤门弟子告退。李继墨在前引路，师徒二人跟在后面，一路上唐六甲自然是依旧高谈阔论不停，李继墨却是再不敢把这位前辈高人的话往心里去了。路上遇到的春鲤门弟子，或称师兄，或称师侄，对着这位李公子恭敬执礼。只不过众人觉得这位平时风度翩翩的师兄师侄此刻面部表情有些僵硬，心中都有些疑惑不解。
　　春鲤楼是春神湖周边楼阁中规模仅次春神楼的一座，此时八楼上一位青衣男子，眼看着李继墨拜别师徒二人走过去，这才从楼边回转。身后丰盛宴席上菜肴尚温却空无一人，连个随坐的侍女都没有。青衣男子坐在陪位上，自斟自饮，独自享用面前这份丰盛菜肴。正吃到春鲤鱼尾时，大门一响，一道白衣身影从门前走进来，正是刚刚拜别两人的李继墨。他走到青衣男子身前，行礼道：“师兄。”
　　春鲤门掌门，李墨羽三弟子穆绍礼温和一笑，指着下首第一位对李继墨说：“继墨，坐。”
　　李继墨依言坐下，身后阴影出走出几名侍女，将已不再温暖可口的菜肴换掉，其中一人准备为李继墨斟酒，李继墨挥手示意侍女退下，周围又是一片寂静，只有两张桌子上两处油灯，其余整个大厅一片黑暗。
　　穆绍礼吃完自己面前这条春鲤，在原地不言不语，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李继墨并不与掌门搭话，他只是吃他自己的，动作优雅而迅捷，很快他面前的菜肴也清空了，侍女又自黑暗中走出，将二人面前的残羹冷炙撤掉，黑暗中大厅落针可闻，只传来侧门开关的声音，这次大厅中彻底安静下来。
　　穆绍礼从主位上走下，李继墨起身跟在后面。两人停在春鲤楼栏杆旁，此时天色已完全黑下来，春鲤门处处张灯，为了七天后的老祖大寿与春鲤门的甲子诞辰，春鲤门弟子早于夏日便开始布置。有些中小门派已经提前来了，现在安置在客居，整个春鲤门灯火处处，生机盎然。
　　“继墨，辛苦了。”穆绍礼看着楼下的光景，忽而开口说。
　　“师兄未免太客气了。”李继墨笑道，他在这位师兄前明显少了些拘束。
　　“嗯。”穆绍礼点点头，接着说：“把这回事从头说一遍。”
　　“唐六甲这次，确实是独身前来。皂部的消息，四个月前他就在永安城各处说书，后来风声传到怀阳关，飘红的掌柜特意去听了一趟，把他请到怀阳关里，去的时候他提了个条件，就是带上他那个徒弟吕有鱼，安排做了个小厮。之后这两人吃住都在酒楼里，每天也只是说书。CD那边给的消息也是，这半年以来唐门有数的高手都没什么动作，竹影在蜀东的活动，还和以前一样，只不过近两个月针对入蜀的人，在怀阳关那边加重了排查。皂部那边认为，是因江湖各门入蜀增多的例行盘查，与我们无关。继墨认为，这次唐门可能真没有察觉到我们的意思。”
　　穆绍礼眉头紧锁，摇了摇头，说：“你还是太年轻了。即使所有事都一如寻常，但在这关头，哪怕有一件事不同寻常，这可能就是一招死棋。继墨，天下人人皆知，春鲤门早晚有一天要传到你手里，身为一门之主，你手中是上千门人弟子的性命，切记不可有这般纰漏。”
　　李继墨一惊，深深一揖：“请师兄赐教。”
　　穆绍礼说：“问题还是在唐六甲本人身上，在这当口儿，为了区区一个廖铁城，唐六甲何必千里迢迢自CD来这永安城，布局四月，顺理成章进了怀阳关，以至于直到十天前，我门的暗部才发现？而且你也知道，廖铁城是在去往亲弟弟大婚路上突然决定入蜀，为此他亲弟弟都将婚约推迟的。而且廖铁城成名这么久，江湖中无人知晓他的过去身份甚至师承何方，忽而在这时他决定入蜀杀你，在这我春鲤门高手云集的时刻，偏偏这消息唐门早在四个月前便已知道了。继墨，你就不觉得这一切太过巧合了吗？”
　　不顾额头上冷汗渐起的李继墨，穆绍礼接着说：“今日我令你入怀阳关守株待兔，令你隐藏实力只显露三尾境，甚至不惜将陈三儿五人暴露出来，正是要试试唐六甲。陈三儿五人已将春鲤楼经过与我说了，现在看来，他未必没存了试探我们的心思。唐六甲说他是奉唐门门主令擒廖铁城回CD，这和我们CD那边的消息也相通，正是如此我令你在怀阳关高调现身，为的是杜绝他们暗中行事的可能。而你们与廖铁城交手时，他却未直接出手制止，反而是在你几乎杀掉廖铁城时，他才出手将其救下，这样看来，他这趟来反而不是想要擒拿廖铁城，而是保住他一样……”
　　李继墨汗水已将内襟打湿了。
　　穆绍礼望向水波坊所在的方向，喃喃自语道：“可惜啊，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