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书客人

　　陈三儿拿了壶酒，颠儿颠儿的跑到大堂后边找个地儿坐下，也不吱声，吊个眼看着台上先生说书，顺手从邻桌盘里摸了点吃食磕起来。
　　小二乙是个十几岁的小瘦猴子，头发学着大人拿块破头巾包了起来，不伦不类。这时候没混上桌子，仗着身材瘦小，在大厅柱子下面找个空，缩在那听。
　　张老四坐着靠中间的位置，手边桌子上放着一小壶白干，还有一个小酒盅。听到精彩出，张老四先大喊一声：“好！”给自己的小酒盅里添上点酒，小口小口嘬起来。兴致上来，一口干掉一盅，还是要抬起袖子一抹嘴，要是胳膊肘上没那处针脚马马虎虎的破补丁，倒是有几分豪气干云。
　　钱四爷还是城里差不多够劲的人物，虽说上不去二楼，但也在最靠前的那张罗汉床坐定。床上小茶案旁边是怀阳关内颇有几分艳名的严家三小姐，严家到底是朝中略有几分人脉的，在这怀阳关内也说得上是个小小豪门，三小姐丝毫没丢了严家的名声，坐姿端庄秀丽，一头垂鬟分肖髻，后面听书的不知几多目光都落在她身上。不过这些目光也都是一触既走，怀阳关谁人不知钱四爷威名，那是一拳一拳打出来的，“怀远的镖头半个侠”，钱四爷这种总镖头，就算用大侠尊称一声也算不得什么。
　　二楼的刘掌柜刚听过了说书先生那段“口白”，心里面对公子哥的出身顿时明镜一般。手头上逗弄着鹦鹉，心里头有了打算。做生意的门路越多财路越广，这当头一份天大机遇摆在面前，只要这位李公子稍微松松口，自己莫说在那郡城，便是小半个川渝郡也去得。哪有人嫌自己钱多？这么琢磨琢磨，转过头打量了一眼李公子身边的董捕快。巡捕房董大，是个公差一问三不知，但城里大小花柳巷前街后院花楼一排排一座座门儿清的人物。衙门安排他来接待李公子，再有这南来北往的客商传出些风言风语，刘掌柜多半有数了。
　　此时此刻，大门一开。
　　人未入门风雨已至，风衣既至惊雷再至。再接着，一只斗笠先入门，蓑衣刀客就比在门口站定。
　　风急雨骤，廖铁城入门之后纹丝不动，仅仅在门口挎刀站定。坐在后面的几人被风雨搅的心烦，回头吼一声：“新来的！关上门！”
　　廖铁城只打量这厅内各人，置之不理。
　　陈三儿恼了，放下酒壶便走过去，骂骂咧咧道：“妈卖批，老子跟你说话没听到？关上门！”话没说完，抬手打去。
　　武道钻研极深之人身遭遍布无形气劲，他本对这泼皮毫无观感，这一下临身也只是让这泼皮自讨苦吃。但泼皮肉掌将要临身之际，廖铁城眼神一变，左脚前滑半步，上身一个侧身。自打进门便不离刀的右手，握住城楼门竭力左击。
　　此时的陈三儿眼神平静之极，再无听书之时的戏谑神色。廖铁城于间不容发之际避开一掌，陈三儿再出左掌自下而上挥击，那即出右掌力已用老，也丝毫不想收回，稍稍错力，以一个诡异弧度格向廖铁城握刀右臂。
　　廖铁城右手击中敌人右臂，但只觉得软绵绵虚不受力，陈三儿借势一荡，左手只更快攻来。廖铁城左臂前击，堪堪中了陈三儿左臂，使了一个下板，左腿在前右腿在后，上身几乎倾成水平，避开这一击。气劲鼓荡之下，飘出大门，退到雨中站定。
　　陈三儿见未得手，也悄悄退到厅内，但此时厅内众客如坠云雾中，说书先生也停了说书，从台上一溜烟儿跑台后去了。众人只看着这陈三儿，心里只一阵嘀咕。这陈三儿十几年前来到怀阳关，之后也不做些什么营生，只是东家西家的晃悠，谁家米油面缺了跑个腿儿，上房梁搭把手赚个喜钱，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主儿。虽说不至于每天偷鸡摸狗调戏良家妇女，但出手打斗起来又几时有这般本领了？
　　廖铁城低头看了看蓑衣，已然几乎裂成两片，只有几根麻草编绳还能“藕断丝连”着，这蓑衣用料无甚考究，只图着结实耐用，这般精心编制的，寻常汉子费力撕扯也扯不开，便是那裁缝铺的成衣刀也是要费把子力气。廖铁城低头想了一下，顺手扯掉破烂蓑衣，露出衣下紫色衣衫，衣料甚是华贵，而奇特的是，大雨如注，仿佛极有默契般在距他身体一寸时避开，在他周身形成一道薄薄雨幕。楼中客人见了这一景后长大了嘴，娘嘞，往常只听说书先生说这神功盖世，今儿可算是头回见了。
　　廖铁城带着这雨幕走进酒楼，楼内客人不自觉让出一道通路。他直直走到中心的一张八仙桌坐下，周身雨幕化作一道水流进了桌上一空酒壶。廖铁城拿起酒壶倒了一杯，杯中雨水蒸起腾腾热气，也不见他手腕如何动作，酒杯便摇摇晃晃飞向陈三儿。陈三儿抬手接住酒杯，只觉酒杯滚烫，打眼瞧去，杯中雨水已然热得滚开。陈三儿不动声色，仰头一饮而尽，在口中转了几圈，低头一吐，尽皆吐了出来。再看那水，却是再无一丝热气，竟已凉透了！
　　陈三儿已回复那副闲淡样，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说：“廖大侠，大老远跑来怀阳关，就请兄弟喝这雨水？怎么？陈三儿虽然不是什么英雄豪杰，也没用开水打发的道理吧？”
　　廖铁城面色平淡一言不发，只掏出腰间钱袋子往桌上一扔。周围众人见了皆是眉毛一跳，好家伙，感情是没钱了是吗？再看向廖铁城，尽管还是一脸风轻云淡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但那股高手气韵真是毁的一干二净。
　　陈三儿也完全没想到这一出，下意识摸摸腰间，两个铜板儿在钱袋子里跳了两跳，他嘴角也是抽了两抽，随即大大咧咧的走进去坐在那八仙桌旁边，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杯水，端起来对着廖铁城：“廖大侠，干！”
　　廖铁城根本不搭理他。
　　一边张老四走上来坐下，把那半壶酒放在桌子上，手机拿着两个杯子。陈三儿笑眯眯的去拿酒壶，张老四翻着白眼儿拍掉他的手，陈三儿悻悻揉揉手，收回去了。张老四给廖铁城倒了杯，给自己倒了杯，晃一晃，还剩下大半杯的量，没好气儿的冲前边儿喊一嗓子：“钱四！拿酒来！”
　　平时不怒自威的钱四爷也翻个白眼儿，带着小妾走过来。那严家三小姐施个万福，坐在了廖铁城对面，钱四爷拿个比张老四大了几号的酒壶过来，却只给三小姐倒了一杯，而后站在三小姐身后。陈三儿美滋滋的喝了那杯水，拿起桌上的酒壶倒上酒，大大咧咧往椅背上一靠，翘起了二郎腿。小二乙过来也想拿个杯子，张老四瞪他一眼，小二乙泄了气，乖乖站在张老四旁边，看着酒壶眼馋。
　　三小姐一手拈杯一手托杯，浅笑着说：“廖大侠远道而来，有失远迎，失礼了，陈三儿不懂规矩，廖大侠莫要和他一般见识……”话还未完，陈三儿先抢着说：“对对对，陈三儿失礼在先，自罚一杯！”说完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又连忙喜滋滋地添了一杯。三小姐接着说：“今日我们五人在这里，廖大侠应该也清楚，您所图所谋已是全无指望，这杯酒喝完，还请廖大侠离开，我等绝不会有半点为难。”
　　斗笠遮住了廖铁城的眼，看不清他的神色，但他摇了摇头。
　　三小姐笑容依旧：“廖大侠一诺千金，我等钦佩已久。江湖人都说，掷千金而过天下，洒万金不入铁城。您是一代豪侠，我们五人虽说武艺低微，但拼个鱼死网破总能做到，廖大侠何必为了那随口一诺，枉送性命呢？”
　　廖铁城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但他的视线只停留了一瞬，而后，他对着楼上说道：“李丛书，今日，为川渝郡十年间枉死冤魂一百四十八口人，取你性命。”
　　桌边五人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就在这时，二楼飘飘然落下一物，停在了围坐的那八仙桌上，定睛一看，是块银锭。一个声音从二楼飘出来。
　　“小二，上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