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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玉京花。
蒙考紧随隆冬的脚步悄然来临，比起士子的心态万千，新抚县也是鼓乐喧天，纵是巡街的武侯众寻常数倍，也压抑不住城中的暗流涌动和热闹非凡。
沈宗勤沈杗也不曾料到蒙考会如此盛况空前，若不是沈翎小舅早在县城有个宅子热情相邀帮忙打点，父子二人怕是会陷入无地落脚不知所措的境地。
县城也有贡院且占地不小，清一色的考房隔间整齐的排列，院前院中站满了披坚执锐的甲士，面无表情比常见的衙役官差威风了不止一星半点，加上凛冽的寒风，整个贡院显得肃杀和严谨。
待官家唱名和层层查验后，沈杗在差役的引导下找到了自己的座号。想起院外的熙熙攘攘，不经暗自摇头，他们兴平镇蒙学也就三十几人参加，可全县考生竟不下五百人之数，其中不乏有而立、不惑乃至知命年岁的叔伯。难得是还有数名豆蔻少女俏生生立在寒风中，女子考取功名算是本朝奇观。
考卷下发，沈杗搓了搓手开始研磨，没什么可思量的，第一场是帖经，厚厚一沓题量超大，两个时辰倒也足够基础牢固的沈杗细细查缺补漏。交卷出门，父亲已经买好了饭食在等候，也不问儿子考试情况，只是借了个凳子坐下吃饭。
大熙科考仿照前兖州晟朝且也改动甚大，教学和考试并重，考试方式也有大有不同。晟朝科考考试繁多名目繁杂，大熙则是对县府院三试化繁为简，只要通过蒙考便取得了秀才的功名，成为可以参加乡试的生员。年岁在十六以下便可依榜入县学或府学进修，过了年岁只能自筹不菲的资费到各大书院读书。晟朝科考除自带笔墨之外好药带足饭食，甚至在考场就寝等闲不得出入，大熙则不同，每日分早午两场，进食就寝都在考场之外。唯一不变的便是严肃的氛围和严厉的法令，大熙重信，科考舞弊动辄抄家没族，虽寥若晨星，但九州鼎前斩首示众也不是没有见诸国史。
父子二人相互倚着休息半个时辰，便又匆匆进了考场，墨义经义的难度超出了沈杗的想象，还有出自他并不擅长甚至是不太熟悉的易经，难怪纵是考的基础，也有那么多不惑之年在参与。
第二日的杂学颇合沈杗的胃口，国史山川地理算学律法农耕无所不包，却也未脱离所读之书目，平时便喜欢了解各州风物，应付起来也是得心应手。最后一科的论赋分别出自《中庸》和《尚书》，沈杗自觉还算中规中矩，暗自庆幸蒙考并没有赋诗和策论的题目。
蒙考像雁过无影，如梦似幻，出了贡院还是感觉很不真实，只有爹爹一如既往的和煦的笑容，接过儿子的篮子，并没有急切的打听考试情况，沈父从来是一个体贴的人，一个温情的父亲。考场外人声鼎沸，高谈阔论不绝于耳，有人喜笑颜开洋洋得意，有人默然摇头黯自离去，还有人如沈杗一般不悲不喜做高深状。
“沈杗，沈师兄”听到有人喊自己，沈杗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见同村的何成正在热情的和父亲打招呼：“见过沈叔父”
另一个沈杗也认识，是住在镇上的陈园春，沈宗勤笑着应了一下便稍微走开，把空间留给少年。“怎么看你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就不信你沈大才子会落榜。”
“园春就别说笑了，在下那点微末道行怎可比得两位才学过人，日后还要何兄陈兄多多照拂。”
“就别互相吹捧了，说正经的，我和陈园春打算看了榜再回去，明日松鹤楼有个文会，一起去吧。”
“我家里还有事，明日一早便和父亲回去，在此预祝两位高中了。”
“承沈兄吉言，待沈兄高中时，再来相贺。”见沈杗谈兴不高，寒暄几句便互相告辞。
虽然发榜也不过数日，沈杗还是与父亲不顾翎儿小舅的挽留先回了曲水村。左右不过半日的路程，谢绝了父亲雇马车的提议，夫子二人便一路有一句没一句说着往家里赶。从沈翎小舅热情活络到县城车水马龙再到小店饭食难咽还贵，见沈宗勤对蒙考避而不谈，不禁道：
“爹，您们是不是特希望我能上府学，怎么不跟我明说？”沈杗提出了一个藏了很久的疑问，父亲总是勉励自己考上县学，可总感觉他们对自己的期望要更高，沈杗也时常觉得自己的能力不止于此。
沈宗勤一窒，面露尴尬之色：“怎么这么说”
“您和叔父经常提起梁顺府，还说买宅子的话，我都听到了。”
“我和你外公负责兴建府城的平安坊地段差点，但价钱还合理，就寻思着先置下一个院子，你叔父也有让沈翎到府城蒙学的意思…….”沈父突然回国神来，两眼放光，一脸希冀的看向儿子：“这么说……”
“十拿九稳，拭目以待，不过科考卧虎藏龙，我也没有把握，您不要伸张。”
“好好好，不声张不声张，纵是不中，咱也还年轻……”沈宗勤高兴的语无伦次。
沈杗心想，长辈关怀自己如此，而后更当克己勤勉早日考取功名以尽孝义。即便这次不中府学，纵是放弃县学明年再考又如何。不知怎么，每每思虑自己的前程和人生的时候，脑中便会突然闪过狐妖和古卷，是时候一探究竟了，就在放榜后吧。
回到家中，乡邻免不了略作关心和打探，大多都说了些祝福等吉祥话，沈杗除了对家人细说情况，对外人便答尽人事知天命，且待放榜云云。
沈宗勤实在放心不下，尤其儿子亲承府学希望后更是心头痒痒，每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母亲也时常欲言又止，倒是沈杗十分淡定，每日不是看书就是和没心没肺的沈翎嬉闹。
“小麦青青大麦黄，护田沙径绕羊肠。秧畦岸岸水初饱，尘甑家家饭已香。”一望无际的田野上，只有麦子和油菜能抵御严寒的霜冻，冬日的阳光暖洋洋的照着伴着歌声劳作的兄妹俩，沈翎没有穿漂亮的衣裙，换了一身细麻衣衫正努力的拔起一株极善伪装的稗草。
忽而沈岩急促的叫喊声在岸边响起：“木头哥木头哥，你家来人了，你中了，你中了”，还不待沈杗反应过来，沈宗勤便扔下锄头一马当先往家里跑，沈宗庆也拉着兄妹俩跟了出去，健步如飞，一骑绝尘。
家里挤满宾客，母亲和婶婶正大方的忙着端茶倒水，见沈杗和宗勤宗庆兄弟到了，为首的两个差役打扮的在乡邻的提醒下上前道贺：“喜报，喜报，恭喜沈老爷，沈秀才，沈杗公子高中新抚县蒙考第六名。”说罢，拿出一张秀才身份的执文和一张梁顺府学的推荐执文恭敬的递给沈杗。
“杗哥儿出息啦，沈家又出了个秀才公。”
“沈杗打小就机灵，我就知道杨家婶子是有福的。”
“沈家终于又出读书人了，老六有个好孙子。”
“有劳几位差役大哥了，感谢众位高邻，大家快请就坐，请坐”，沈宗勤的嘴巴从没合上过，爷俩也不换衣物，热情的回应着众人的祝贺，待宗庆从家里搬来酒时，沈家便更加喧闹不休，沈宗勤面色见红，说话越发豪迈，沈杗想起，作为木匠的父亲以前是很少饮酒的。
沈云智和两堂兄弟宰了鸡，桂婶等人帮忙造了饭招待了差役和众邻，差役拿到赏钱，见是足贯的官银，喜笑颜开，千恩万谢，祝词说尽满载而回。只有沈翎不解的看着这一天从嚣喧到落幕，好似比过年还热闹，是的，马上进腊月，年节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