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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有人踏江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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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顾府将别院设立在襄阳城内不同,荆北路江湖最强宗门襄水派的山门坐落在襄阳城外的落砚山,四峰围有一湖,如挂笔临砚,景色殊胜。但风景再美,也无多少人有幸欣赏,因为敢擅自闯峰的人现在都躺在山中肥沃的泥土中。
  李连城不安地跪在堂中,旁边是郭远那具被戳穿心脏的尸体,数盏精致纸灯在角落燃烧,火光缥缈不定,一如堂上那人的表情。
  “这就是你给我的交代,也是给大长老的交代?”
  “属下办事不力,请宗主责罚。”
  虽然在顾府中卧底已有五年,但李连城依然无比熟悉这位守正上境宗师孙彦舟的脾气。解释再多也是徒劳,痛痛快快认罪,反而得到宽恕的机会更大些。他将额头伏于冰凉坚硬的地面,无比痛苦说道:“当时正与邓轩缠斗,谁也不知此人竟悄然晋升至知著上境,因此颇为吃力,一时不察,便致郭公子死于非命。江舵主将郭公子托付于我,我却没有护他周全,请掌门重重责罚。”
  不愧是常年在顾府潜伏之人,李连城这话说的十分漂亮,既解释了原因,又把锅推到江自横身上,同时表达了自己内疚自责的心情。
  孙彦舟冷哼道:“若不是看在你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些许苦劳,本宗主一掌就毙了你。”
  李连城表情惶恐,连连磕了三个响头,心中却松了一口气,这事儿算是暂时过去了。
  “江自横怎么没与你一同上山?”
  李连城解释道:“江舵主命我先将郭公子尸身带回山门,他带人去追杀杀死郭公子的凶手。”
  “就是你说的钱嵩?”孙彦舟面无表情,幽幽道:“我亦是八脉齐开之人,当然清楚此人绝非郭远之敌,难道郭远的死另有蹊跷?江自横又怎会亲自带人去追?”
  李连城老老实实回答道:“属下不知。”
  孙彦舟于是不再言语,所有的答案,等江自横回来便见分晓。
  作为荆北路最强宗门,襄水派在荆北之地底蕴之深,眼线之多绝非顾府别院可比,但是孙彦舟对江自横相当有信心,于是并未另安排人手通传消息,不过按照惯例,现在也应该有人快马赶来了。
  的确如此,一匹快马从远处奔至山门,下来一位骑手与守山门人验证身份后便一路上山,只不过表情十分惶急,当他气喘吁吁从山底赶到堂中之时,带回的消息却让孙彦舟面色阴沉到滴水的程度。
  李连城不敢抬头,因为即便是跪在堂下距离孙彦舟十余步之地,作为知著上境的高手,他也清晰感受到那最前方爆射而出的四散杀气,如渊如狱,如海如潮。
  孙彦舟一步一步从堂上走了下来,看着那个瑟瑟发抖的信使,只问了一句话。
  “尸首现在何处。”
  “禀宗主,似乎……”信使吞吞吐吐,最后狠下心道:“似乎顾府正在派人收敛。”
  孙彦舟沉默片刻,平淡的声音中蕴藏着无穷的杀意:“襄水派弟子的尸体还轮不到他们来收敛,派人去要回来。另外,去问樊城守将范将军讨一个手令,立刻封锁樊城一日。”
  “我会亲自前往。”
  等孙彦舟离开大堂,李连城和信使才敢抬头,却看到令他们倒吸冷气的一幕。
  堂中铺就地面的青玉,是荆北境内一种质地特殊的山石,天生生就精美纹路,但是开凿极难,加工亦是极难,哪怕是刚晋藏蕴境的高手全力施为也很难在其上留下一丝痕迹,整个荆北路中,也唯有襄水派有如此财力,能将面积约有一亩之大的正堂铺满这种极精致的石板。
  但在二人的眼中,从堂上蔓延到门口,竟出现了一串深约两寸的脚印。
  脚印截面极光滑,边缘却极锐利,如同峻峭崖面。一股股烟雾从那一串脚印飘散而出,经久不散。
  那不是烟雾,那是……在普通武人认知中极难体外化形的真气!
  真气如刀。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仅在不经意间散发的真气,便能割硬度极高的青玉石如老豆腐……孙宗主的武道修为,已经到了何种深不可测的地步?
  …………
  樊城外的渡口一向热闹,与襄阳隔着一道汉水,百姓行商都靠船夫往来,虽说现在刚过清晨,但已有两三条船于江面影影绰绰,此时从官道旁边的小路中走出来一行颇为奇怪的组合,两个十来岁的少年,一个妇人,还有个发须皆白的老头。
  这一路并未有太大周折,倒是让宋乾松了口气,此刻渡口上还有一艘小客船停泊,陈文靖走上前,看着正在检查船桨的船家道:“请问船家,这船可去襄阳?”
  “自然是去的,小兄弟你们几人?”
  “四人。”
  船家笑道:“那就请小兄弟稍等片刻,等坐满六人,我自然开船。”
  “为何?”
  “眼下时辰还早,就我一条船早起做生意,我这条船若是开了,还有客人想要前往襄阳,岂不是要让他们白等半天?”
  一路逃命,如今最缺少的就是时间,趁着眼下人影稀少先去襄阳才是正理,人多眼杂,多一人便多一分危险,只不过任由陈文靖如何劝说,那船家就是不答应。宋乾站在后面,无奈叹了口气,走上来把陈文靖拉到一边,狐疑问道:“怎么回事?”
  陈文靖苦着脸道:“船家说要等坐满六人再开船,说现在江上船少,他若先开船去了,后面赶到的客人便要多耽误些时辰。”
  “哎……”宋乾叹了口气,扫了一眼长相憨厚眼神却透着几分精明的船夫,心想小伙子还是太年轻啊。
  他走上前,咳嗽了一声问道:“老哥,你这一次行船,一人要多少钱?”
  船夫轻车熟路说道:“一人十文,这价格可不高。”
  宋乾拿出了小二生涯的拿手本事,露出招牌式的笑容,笑眯眯道:“一人十五文,四人船钱也跟也和坐满时一样,这船开不开?”
  船夫面色挣扎片刻,为难道:“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
  “十六文。”
  “俺也是有原则的人。”
  “十七文。”
  “小兄弟,你莫要逼俺……”
  “十八文。不能再高了,再高我宁愿再等两人,到时候船钱十文,多一个子儿都不会给你。”
  船夫面色变幻,心中天人交战片刻,拿起船桨,毅然决然道:“小兄弟,看你这样着急,想必是有要事在身,片刻都不能耽搁。也罢,俺老张就先把你们送过江,俺可不是为了那一人十八文总共七十二文的船钱。”
  宋乾表情抽搐,干笑了一声:“自然。”
  看着船夫兴高采烈解开船绳,陈文靖叹道:“还是宋兄有主意。”
  “这不是主意的问题,而是银子的问题。船钱给足了,问题也就不是问题。而这世界上的绝大部分的问题,归根到底都是钱的问题。”此刻宋乾站在码头沐浴江风负手而立,身边有一前侍郎之子低头受教,于是这厮自尊心得到了极大满足,自我感觉极其良好,望向江上那轮越来越高的初阳,亦是感觉胸中红日渐生……
  “小兄弟,不是俺计较船钱,你刚才说的就是十八文吧?”那船夫用浓重的荆襄口音确认道。
  宋乾抖了抖眼皮,那股指点江山的豪迈感觉被破坏殆尽,不由有些恼羞成怒:“自然不会少你的。”于是船夫老老实实继续检查客船,而陈文靖则迟疑片刻,歉疚说道:“宋兄,有一事我必须向你坦白。”
  宋乾看了他一眼,说道:“什么事?你可千万别来什么君子不言利这一套,我就是个店小二,最爱的就是白花花的银子。”
  陈文靖苦笑道:“宋兄不要开玩笑。我只是想说我身上所担关系极重,把你贸然卷进来,是我的不是。此时如果分开,我这边就算出事,也不会牵连到你。先前曾有些不好的心思,希望宋兄能够原谅我。”
  宋乾盯着陈文靖的眼睛,把对方看得心里有些发毛,忽然道:“我以为你会在上船之后再说这句话。”
  “如果上船了再说这些话有什么用。”陈文靖下意识回答,随即才反应过来。
  不错,上船之后只有襄阳一条路可以走,这些话当然也就成了废话。
  陈文靖沉默着,心想他……不是不知道啊。
  在船夫奋力的划桨声中,这艘小客船摇摇摆摆离开了渡口,向着那片大江,向着那远处的大城漂去。
  陈文靖母亲和三爷坐在船篷里,而宋乾和陈文靖则站在船头。陈文靖咬咬牙,决定还是打破这片尴尬的安静,叹道:“其实以宋兄的武道天赋,哪怕是白马寺顾府这些顶级宗门也是极其重视,等到襄阳之后,宋兄可去顾府别院投帖一试。”
  “武道天赋?”宋乾似乎没把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只是苦笑道:“我可离见微境还有很大一段距离,咱俩熟归熟,你这么讽刺我,我可一样会翻脸。”
  “宋兄怎么会如此看轻自己?据我所知八脉齐开……”陈文靖对宋乾一脸无奈表情十分不解,只是刚要说下去时,船那边划桨的船夫忽然惊骇大叫道:“不好!神仙过江啦!”
  宋乾和陈文靖心知不好,齐齐蹲了下来,死命抓住船头拇指粗细的麻绳。
  遥远的江面猝然生起两道雪白的水浪,一道巨大的黑色影子从对岸急速而来。
  这是一艘高达十丈的楼船,长度更有二十余丈,前后四杆黑底白字大旗呼呼作响。周遭短小的舟舸与之相比只能算的上是可怜的小不点。甲板上三层船舱一层高过一层,连同船身一起被漆成沉默的黑色,而船首,则雕有一枚狰狞的巨大蛇首。两侧船舷亦是镶嵌有数十枚黄铜蛇头,每一枚蛇嘴张开,伸出数十支通体漆朱的巨大划桨,不仅能操控楼船前行,更可以轻易将胆敢贸然接近的船只瞬间撕扯成漂浮的碎片。
  这种水上巨船,称之为怪物亦不为过。
  然而吸引宋乾和陈文靖目光的并不是这艘声势恐怖的楼船,而是走在那船首下方的青色人影。
  是的,那人在走。
  在这江面上踏江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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