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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祸国殃民周顶顶 / 第二章 今生

第二章 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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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顶顶倒不是怕这声音。
  他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连死人肉都吃过,早就对鬼神没什么敬畏,何况是人。
  只是这声音分明是米店老板,十年前周顶顶亲眼看见他被抢米的流民划开肚子掏出心脏来,肚肠流了满地,死得不能再死。
  当时国内大乱,米店老板周福海囤货居奇,和其它米行商人一起抬高米价,结果激起民愤。流民冲进来时,周顶顶躲在杂物间水缸里,由此逃过一劫。
  当时已经死去的人,怎么又站在门外叫骂?
  周顶顶感到诸事不对劲。
  他退回到稻草堆上,仔细整理自己的思绪。他回想起来自己闭眼前看见的最后场景,战火连天,流矢插在自己胸口,几乎穿胸而过,只露几只羽箭尾巴,剌剌指向天空。
  自己应该也是死了。
  死而复生,这事情太过惊世骇俗。
  周顶顶冷静地检查自己身体,除了崴了右脚,浑身皮包骨头,手脚长满冻疮,并无其他伤口。这次崴了脚他记得,是在自己十四岁临近年关时,想要逃出米店,回乡下投奔三姐。
  少年人心里委屈,只有一个如母亲一般的三姐能抚慰。三姐一定不会让他吃不饱饭,三姐一定不会让他穿不暖衣,三姐一定不会打他。在周顶顶冷冰冰的人生里,三姐是唯一的温暖。
  可是十四岁的周顶顶出逃失败了,他跳墙的时候崴了脚,被捉回来,关在杂物间里饿了五六天。大年夜那天,外头鞭炮声不绝,少年周顶顶一个人缩在稻草堆上,身上穿着三姐大前年托人送来的棉袄。棉袄已经不合身了,四处漏棉絮,关节处、胸口处被蹭得黑漆漆的。少年周顶顶只收到过这么一次三姐送来的东西,除了夏天,都珍而重之地穿在身上。
  后来周顶顶知道三姐其实每年都有送东西过来,棉袄、褂子、裤子、袜子、鞋,都是三姐亲手做的,只是东西都没到周顶顶手里。
  周顶顶坐在稻草堆上想了一会儿,万般情绪涌上心头。
  自己回到了十四岁的时候,回到了手无缚鸡之力、任人宰割、一无所有的时候。从前吃的一切苦统统不作数了,别说军功,就是好不容易练就的刀法剑术、强健体魄,都要打回原形从头再来。十年军旅,死里逃生没有千次也有百次,艰难险阻,惊险连连,没人会想再来一遍。
  古往今来,多少帝王追求长生不老,多少修道人追求来生的幸福,多少巨富拿人参鹿茸吊命,只求多活一会儿。若能给他们多活一辈子,可能他们会大喜过望。但对于周顶顶来说,这样的“来生”只让他感到疲惫不堪。
  他孤苦伶仃,他伤痕累累。他太累了。
  周顶顶死尸一样躺在稻草堆里,心平气和。
  忽然,他猛地坐起来,想起一件事。
  十四岁,泰安二十年,老皇帝还没死!
  三姐还活着!土匪还没有横行,她好好地活着!在乡下等他回去!
  周顶顶哈哈笑起来,眼泪鼻涕糊了自己一脸。
  三姐还活着。
  周顶顶哭得噎气,笑得嘴唇干裂,腥甜血液渗进嘴里。
  外面又有人拍门怒骂:“小畜生作什么妖!”
  周顶顶不理他,放肆大哭,放肆大笑。
  于是外面一阵铜串子响,周福海拿钥匙开了门,拎着担米的挑棍要打周顶顶:“大过年的,本不想见血,现是你自找晦气!”
  语毕举棍便打。
  周顶顶在军中历练了十年,身法早灵活得如猴子一般,自然不把这胖子的挥棍看在眼里。他当下虽然瘦弱,但几下都躲过去了。
  周福海气喘吁吁,几下打他不着,更加怒了:“婊/子养的野/种,还敢躲!”他眯眼瞅见周顶顶脚踝的肿包,看准那处猛地狠狠扫去。
  周顶顶躲了几下正在喘气,这幅身体饿了几天一点力气也没有,见周福海棍子扫来,意念想避开,但腿脚跟不上,周顶顶只能咬牙挨打,疼得滚落在地。
  周福海一击得中,得意起来,连连打了数十棍才停,专对着周顶顶受伤的脚踝猛击。他体态痴肥,寒冬腊月打人打出一身的汗。实在打不动了,周福海啐了一口唾沫在周顶顶身上,骂骂咧咧出杂物间的门。
  周顶顶抬头,眸光冷冰冰的。
  门又被锁了。
  虽被打了数十棍,除了最开始那一下,倒也不是很疼。周顶顶在军中捱军棍的时候,那才叫棍棍见血。他刚才用巧劲化去棍子击打在身上的力度,所以并不受太大影响。
  周顶顶一瘸一拐站起来,打量着这间他再熟悉不过的杂物间。西北角有个小窗开在一人多高的地方,少年周顶顶试过爬上去,但够不着。青年周顶顶则考虑得曲折些,他发现杂物间的屋梁和立柱刚刚好能构成一个夹角,可以用来接力。于是他将褂子撕成一条条连起来,挂在屋梁上,踩着立柱爬上去,将自己悬挂在半空,然后一蹬,荡到窗台处,双手扒住窗沿。
  他费尽全力,只能露个脑袋往外瞧,这幅身体太差,骨头上一点肉都没有,完全使不上劲。
  外头飘着扣肉的香味,院子里摆着白斩鸡、炸响铃、卤牛肉等用来祭祀神灵的供品,红烛香火、剪纸窗花、对联门神、满地鞭炮残屑,油汪汪,赤彤彤,娇艳艳,好一个热闹富足的新年。
  周顶顶力气用尽,摔下窗台,好在他上辈子摔下马的经验丰富,知道如何调整自己的姿势免得摔伤,区区一人多高的高度还摔不死他。
  只是落地的那一下,白斩鸡、炸响铃、卤牛肉在周顶顶眼前绕成圈团团转,让周顶顶空无一物的腹中叫了好几声。
  周顶顶歇了一会儿,听见外面远近鞭炮声此起彼伏,米店中来往客人与周福海寒暄,众伙计忙忙碌碌干活,街上的野狗狂吠,梢头的麻雀聒噪。
  周顶顶蜷缩成一团,尽量把稻草聚拢到自己身下,静静地等待着。寒风呼啸,不下雪的日子反而最冷。棉袄四处漏风,周顶顶穿出了一丝暖意。
  三姐。
  周顶顶上辈子当百夫长时,穿过正宗的狐裘,那是他在战场上斩杀敌国校尉后,从尸体上扒下来的战利品。但多么轻暖的狐裘,都比不上三姐亲手缝制的破棉袄。周顶顶抚摸着棉袄上细细密密的针脚,想象着三姐在灯下穿针的样子。其实他已经不太记得三姐的眉眼模样了,但三姐在的地方,就是周顶顶的家。
  家里温暖如春,即使外面滴水成冰。
  东海国大年夜有祭神守岁的传统,一家之主用佳肴财帛祭祀海上的一位神君,求他保佑来年财源广进、阖家安泰,并且带领全家守夜,要看着烛火冉冉不熄,直到子时过后,放过新年开春鞭炮才能去睡。
  周顶顶饿得胃痛烧心,冻得四肢僵硬,只强迫自己闭目养神,不知不觉中,竟也睡去了。他未尝不是冻饿得昏迷过去,但成年人的意志力还是一直撑着,不至于完全失去意识。
  周顶顶甚至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还是二十七八岁的模样,身强力壮,虽然只做一个小小的百夫长,也足以在乡中镇上威风八面。他找到了三姐,买了一座大宅子把她接到家里来,两个人开开心心,团团圆圆,过寒食,过端午,过中秋,过新年。三姐又嫁人啦,这次是周顶顶作为大舅子亲自骑马送嫁,周顶顶在婚宴酒席上半开玩笑半威胁新郎官:不许对我姐姐不好,不许惹她生气,不许纳妾,不许打人,否则周百夫长的刀剑无眼,可不管你是姐夫还是什么夫。新郎官赔笑说:有幸和百夫长结为亲家,小人怎么敢做混账事呢?
  后来梦中三姐果然过得很好,生了许多小侄子小侄女,周顶顶每天没事带着一群小孩子这里逛逛那里耍耍,给小侄子买木马,给小侄女买头花。他们还找到了二哥和七姐,七姐长开了,是个小美人,周顶顶做主把她嫁给一个读书的秀才,七姐羞怯怯的,出嫁时还是周顶顶给她抱上花轿。二哥也有小孩啦,家里的孩子遍地跑,二哥和三姐都管不过来,要周顶顶帮忙。一大家子和和气气在一起,过了很多年。周顶顶老了,小侄子小侄女都长大了,也都各自成家了。他又有了小侄孙、小侄孙女,家里还是热热闹闹,人口更多了。
  忽然有一天,国内打起仗来,周顶顶虽然年老也被征兵,他奋力挥剑保卫自己的家人,但是远处飞来的箭矢、炮弹像下雨一样,周顶顶挡不住。炮弹轰隆隆炸了,家没了,小侄子、小侄女,二哥、三姐、七姐,都没了。周顶顶一个人血淋淋地站在废墟上,徒劳地挥舞着断剑。
  周顶顶猛然惊醒,只觉得脸上冰凉一片,伸手一摸,都是泪水。
  外面开春鞭炮噼里啪啦,原来已经是过了子时,新的一年来了。
  周顶顶愣了好一会儿,才从地上慢吞吞爬起来。
  三姐,我来找你。
  周顶顶故技重施,又荡上那窗台,这次他鼓足了力气,忍痛用崴了的脚蹬着墙面,挣扎了有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将自己的半个身子都举起来探出窗外,他静静地听了一会儿,确认没有人声了,才将自己像灌米袋一样地从窗内“倒”到窗外去。
  落地时由于外面没有稻草,黑灯瞎火看不清楚,周顶顶落在了一颗石子上,那石子一头尖尖的,戳进了他的后腰。周顶顶捂着腰,忍着疼,拖着崴脚往记忆中的院门方向走。
  忽然,前方烛火摇动,有人打着哈欠,趿拉着鞋往这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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