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明心

　　七岁，是张王妃独子的年纪，农家的孩子此时还在留着鼻涕到处掏着鸟蛋吃。王妃眼里映着自家儿子此刻稚嫩幼稚的脸庞，但是耳旁回荡着的却是惊诧众人的豪言壮语，二者这超出王妃认知的融合，惊得她一时间都无言可出。
　　而一旁的银鸾更是不堪，明明比之世子还要大出两岁，可韩阙刚刚那番言论中透出的智慧与野心，自己可是难望其项背，甚至可以说终身都拍马难及。不知不觉间，她望着韩阙的头颅都低了下来。而银鸾在心神震荡间，也疏忽了防卫，自然而然的忽略了在园口的竹林间隐约透出来的一个包子头。
　　王妃到底还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虽然这会被自家儿子的妖孽天资所震慑，但是毕竟是自己十月怀胎所生，儿子这么聪明，做母亲的自然是高兴不已的。
　　明白了儿子的意思，王妃但还是担心儿子的安危，“你这样做固然能如你所想，可是这暗谍就是一柄双刃剑，你要小心被他所伤啊。”
　　韩阙倒是不怎么怕，今日银鸾小露的那一手，就足以让他放心把人安排在自己身边了，何况还有贾一呢。
　　不过，知道母亲是担心自己，他就出声安慰她道：“母亲放心，儿子知道的，只是往后很多事需要母亲配合，还望母亲理解。”
　　王妃自然明白，安排银鸾当韩阙的贴身侍女，也是为了日后有些事好沟通的，见着时间不早了，阙儿的外公也快到长安了，她便与韩阙再细谈了几句就起身离开了。
　　送走了王妃，亭子里就剩韩阙与银鸾了。之前说了这么多，韩阙也有些累，借着快正午的阳光，准备在轮椅上小憩一会。而银鸾则站在韩阙的背后，眼神有些复杂的看着他，任谁都想不到，在面前之人那孱弱得如同毛虫得身躯内，藏着的是一条声震四海的神龙，不愧是李家的血脉，龙子终究是龙的儿子啊。
　　时间慢慢过去，她的心神随着韩阙的呼吸逐渐镇定，但是镇定下来后，敏锐的听觉却让她发现园内还多有一人的呼吸，而竹林里隐约透出的人影让她惊诧自己的失职。霎时，短剑从袖中滑出，拈指斜带，玉手滑过半圆后将短剑掷向了那人躲藏之处。
　　韩阙是被一声尖叫惊醒的，而一旁的银鸾掷出短剑后，又不知从哪里掏出另一把短剑，单手反握，一跃就飞身到了园口竹林旁，抓住暗藏之人的肩膀将其提了出来。
　　等银鸾提着人回到韩阙面前，韩阙才发现原来是武珝那个小丫头，只是这丫头此刻颇有些狼狈。原本两个包子头的，现在只剩下了一个，脸上挂着泪痕，还有泥土粘在上面，漂亮的淡青色常服也被泥巴染成了屎黄色，两只小手上也多了些被小石子刮伤的伤口。
　　武珝这可怜兮兮的样子，看着韩阙倒是有些心疼了，赶紧叫银鸾放开她来，再托她去找武珝的侍女，让她过来帮忙。
　　等银鸾离开去找人来，武珝的大眼睛依旧可怜兮兮地看着韩阙，韩阙顿时没好气道：“好了好了，别装了，说了王府的事你也敢管，小心你小命没了，说吧，听到了多少。”
　　武珝见韩阙识破了自己，不过并没有收起那副可怜的相貌，依旧用着委屈地口气说道：“也没多少啊，就是从你家管家出去开始，我就是逛得烦了，见你家管家出去了，以为你们聊完了，我就偷偷过来找你玩啊，那知道你那侍女，二话不说就扔了把刀过来，还讲不讲理了。”
　　说完，她偷偷的瞄了眼韩阙，见着他盯着自己受伤的双手，心里颇有些暖意，脑海里又回映出他刚才那番豪言壮语，再配上韩阙那稍显俊朗的面容，武珝的脸上倒是挂起了两个粉红灯笼。
　　见着二人又没了话说，颇有点尴尬，武珝想了想，主动挑起了话头来“你刚刚说的，都是你真实的想法吗？”
　　韩阙听了，挑了挑眉毛，说道：“不然呢？我这整日里吃了睡，睡了吃的，多点事做也不错啊。”
　　武珝看着韩阙的坐在轮椅上动弹不得的样子，颇有些惋惜道：“确实，你真的可惜了，你如果不是残疾，就你这份心智，满长安年轻一辈，当属你为第一了。”
　　韩阙听了这话，倒是来了些不满“怎么，残疾就当不成这第一了？”
　　武珝知道他理解错了，就向他解释道：“关键是你是皇家子弟，当不得官员，而又因这残疾，你不可能有半点军功，这辈子只能蒙恩继承这亲王府，多的你就做不了了，一辈子就是个闲散王爷了。”
　　韩阙听完，眼神颇有些复杂，而后目光深邃的看着她，说道：“你倒是看得透彻，闲散王爷就不好吗？”
　　武珝也正色得回复道：“当然好，只是你不好，就你刚刚那番话所展示出来的智慧，野心都不是一个闲散王爷所能拥有的，也都不是一个闲散王爷该拥有的，你所图的如果只是找出现在正在攻击你的人，对他们进行报复的话，还无所谓，可如果有一天，你有了其他的想法，那不论是你的敌人还是你的朋友，都会恐惧的。据此看来，残疾反而是你还能活下来并安全长大的原因了。”
　　韩阙听了这些，知道那丫头说的并没有什么差错，只是心里不怎么舒服，仅仅只是自己比别人聪明，就连活下去的资格都没有了？封建王朝果然是愚昧和落后的啊。不过，人都是心里诚实，嘴上却还倔强“说我妖孽，你不也一样吗？还都好手好脚的，你怎么就不怕别人容不得你了。”
　　武珝仿佛知道韩阙会这样问，但是她并没有马上回答他，一双大眼睛出神得看着韩阙，仿佛在看一座大山，山顶上有着她最为渴望的风景，只是她无力也无可能爬的上去。
　　在韩阙有些惊讶的目光中，她伸手拉开了剩下的一个包子头，一头的秀发散落开来，搭在武珝吹弹可破的脸蛋上，再加上一双净如天水的明眸，这一瞬间的美景竟连韩阙的双眼都陷了进去。
　　武珝轻轻甩了甩头，让头发彻底铺开，而后，她笔直地站在韩阙的面前，用略带着不甘的声音说道：“因为，我是女人啊。此生我唯一的武器是一根一寸长的绣花针，不如你们男人的刀枪棍棒。我唯一的官职是诰命夫人，不如你们男人的文臣武将。我从出生就注定要在高门深院里寂寞终老，生上几个儿女，缝出几件衣裳，混上个诰命，这辈子就完了。所以，我能活啊。”
　　话语虽然平淡，但是其中的不甘，韩阙听得出来，只是在这个年代，男人的确是世界的主旋律，这不是他或者她这几个人就能改变的了的，只是看着武珝沾满黑泥的脸，他有些可怜她道：“你嘴上说的认命，可你的心里不甘啊，我一个王府世子尚且残疾偷生。你若是始终有这些想法，日后你也会吃得大苦头的。”
　　武珝听完韩阙所说，眼眶都红了一些。起身走到他身边，伸手抱住了韩阙，小脸轻轻的埋入他的胸口，有些哽咽地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些话，我对我母亲都没讲过，可是我才认识你一天，就全告诉你了，你是不是有什么特殊得法术，能让人不由自主地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啊。”
　　韩阙看着眼前丫头在自己胸前哭泣，想要伸手抱抱她，安慰安慰她，可是自己残疾啊，耷拉在两边的双手不听使唤，暗自使劲了许久，但是无奈，也无力得放弃了。
　　沉默了半响，直到武珝的哭泣声音都渐渐消失了，她的脸都从韩阙怀中抬起，大眼睛紧紧的看着他。
　　但是韩阙却避开了她的眼神，转头看向自己没有半点动静的双手，想了想后，重重将头靠向了椅背，不再声语了。
　　武珝起初还在期望着韩阙能出声安慰自己，只是等了许久，直到韩阙都闭眼休息，都没有等到自己期望的。这让她心中一下子冰冷起来，觉得自己蒙受了欺骗，觉得自己对着这个只认识一天的人展露心声的行为愚蠢透顶。满心的失望让她离开的韩阙的怀抱，在深深得看过一眼后，转身离开了。
　　而韩阙自始自终都没有出声挽留，依旧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休息。
　　银鸾这会却从亭子顶上跳了下来，站在韩阙的身后，眼神复杂的看着他，等到武珝彻底离开的园子，她突然出声向韩阙问到：“世子，武家小姐的意思您应该明白的，论家世，论相貌，论才学，她与你都是良配，您为何拒绝于她呢？”
　　而韩阙此刻睁开了眼，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看着萎缩得不像年轻人的双手，他低声到：“大概，可能，因为我是个烂好人吧。”说完，轻笑了两声，就请银鸾推自己回去了。
　　园子也逐渐安宁了起来，只余几只灰雀，在同林起舞鸣歌，等着下次再有人喂它们吃面条了。
　　回了偏院，银鸾推着韩阙进了屋子，贾一也正好回来了，而此时他后面跟着一个没见过男人，眼神有些阴郁。
　　银鸾将他们拦住，没让二人靠近世子。韩阙看了眼那个男人，而贾一也正纠结该如何向世子介绍的时候，韩阙出了声：“先不急吧，你们两个先在门口守一会，我有些累了，让我睡会，有什么事等我醒来再说。”
　　贾一听了，就领命把那人又领出了院子，二人就直接在门口站起了岗，银鸾则进了里屋，去服侍韩阙更衣休息了。
　　等一切完毕，韩阙向银鸾告过了谢，就这样睡着了。银鸾则看着韩阙的睡颜，渐渐得出了神，门外两人守在门口也无话可说，整个偏院就这样安静了下来。。
　　但是在这安静院子外面的世界并不平静，长安城外，一位白发老者上了纪王府的马车，而马车里的张王妃则面带兴奋得与他说着什么。
　　而纪王府的西边，金瓦红墙内，一个小太监偷偷穿过重重的宫墙将一份密报呈给了自己的主人，那人接过纸张看了一眼，低声笑道：“有意思，鸡肋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啊。”随后将其丢在了身旁的火盆里，在身旁小太监的惊惧下，那人自言自语道：“这一手确实出乎我的意料，想要挖出我的身份啊，这份天资确实有点可惜了，如果你不是纪王的儿子多好。”随后看着那个小太监，对在一旁站立的老太监说道：“他的任务完成了，剩下的事你来解决吧。小家伙出招来，我得好好想想这棋下一手该怎么下了。”说完，就转身进了内屋，老太监则冷冷得看着趴在那的小太监，磨磨手指后，唤来了两个侍卫，低声吩咐了几句后，也转身进内屋去了，再不管背后传来何等凄惨的哀嚎，自己主子还需要人在一旁伺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