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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国，二月十四日，白鹭郡。
黄皆四十岁的那天傍晚，他再次踏进了荷花苑。
十六年前，他曾来过这，为一位花魁赎身，而现在，他是为了杀人。
他女儿的尸体还躺在城外草庐内他的木床上，被被子盖着，等待他将凶手的脑袋送到面前，才能入土为安。
她是为了自己的爹爹去买礼物的，却在这荷花苑牌匾前被惊马踩踏，胸骨尽碎，痛苦而亡。
他是被黄皆在白鹭郡的一位友人送回来的，当黄皆见到那孩子的惨状，一句话也没说，只在友人走后去城外深山亡妻的墓前站了两个时辰，回来便挖出了曾经埋在屋后土地内的两把匕首。
本地郡守之子，宋阳。
这是被友人吞吞吐吐说出的凶手名字，也是他今日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的名字。
黄皆往这青楼更深处走，看见一层大堂内挖出的池子上的荷花，眉目一皱，接着很快舒展，回复木讷的样子。
那是她曾经种的。
“这位恩人面生，许是外乡人吧，这一到白鹭郡就来荷花苑可是来对了，我们荷花苑有全郡最好的姑娘，一定能让恩人您舒舒服服地消解路途的疲态。”
一老鸨看见了站在大堂的黄皆，摇着扇子，自来熟似地凑近。
青楼来客散财于此，又为群花消解寂寞，所以这行便称呼他们为恩人。
“本地人。”黄皆轻声回答。
“那更要好好招待您了，毕竟第一次来，得让您知道我这温柔乡的好。”老鸨咯咯直笑，抬头对二三两层正靠在栏杆闲聊的女子们高喊，“姑娘们，都下来，让这位恩人见见。”
“第二次。”
“恩人您可不要戏弄我，我这人有一本事，凡是来这荷花苑的客人们，我都是过目不忘的。”
黄皆不答，随意指了指跑下来的莺莺燕燕中一位面目清秀的女子，便往二层走去，经过她身边时将她拉着一起走。
“恩人，恩人别心急嘛。”这女人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笑得虚假，边说着边回头瞥了身后姐妹一圈。
黄皆并不在意她，脚步越发快，到了二层，说了句他要找间空房，便沿着长廊行走，耳朵竖起，细细倾听每间路过的屋门内的动静。
“恩人，那有空房，咱们去那吧。”女子指指身后一处，却见这男人充耳不闻，连看都不看。
又是一个粗鲁无礼的家伙。女子心中烦躁，大感倒霉。
还未等她再多叹息几声，便见男人突然停住了，她心中奇怪，往前一看，发觉男人正在看一个老女人。
那女人年近四十，这个年纪显然接不到什么客，所以每天大多数时间都在做杂活，比如现在的她，就在清扫二层的地板。
不过她曾经似乎是荷花苑的两位头牌之一，不知为何却无人帮她赎身。
这时，那正在扫地的老女人似乎闻听到了周边的动静，抬起了头。
“是......是你！”她微微一怔，张口讶异道，灰败的瞳孔中闪过一抹亮色。
黄皆不答，随后转身，拉着女子往她说得空房走去。
“恩人，您认识水绣？”女子依然厌恶他的粗鲁，但心中更多的却是好奇。
黄皆皱了皱眉。
他自然认识那个女人，那是她亡妻最好的朋友，她还曾带着年幼的女儿一块来荷花苑看望过她，也曾跟自己叹息过她这位姐妹的可怜处境。
但更重要的是，她和他有仇怨，这仇怨连他妻子都不知道。
推开空房，关上门，黄皆将清秀女子往绣床上一推，女子正要自行脱衣，他便靠近了她，手刀将其打晕。
接着，他将耳朵贴近门板，两袖一抖，两把匕首滑下，被握在手中。
外头一长串的脚步声中有一串特别急切，似在小跑。
他轻轻拉开一点门，从门缝中看去，水绣已不在原处，正在三层的回廊中行走，不时四处环顾。
黄皆直接拉门走出，快步往三层而去，这时水秀也发现了他，手忙脚乱地跑到一处门前，重重拍门。
“宋公子，宋公子！”
黄皆眸间杀气一闪而过，改走为奔，追到那扇门前时正好听见屋内有人粗喘着声音问话。
“干什么！打扰少爷好事，是想死么？”
说完，便不再开口，屋内只听见越来越重的喘息。
黄皆冷冷地看着吓得瘫软在地上的女人，不发一言。
水绣牙关打战，怕极反笑，嘶声高喊：“来啊，你杀我啊！你已经害我至此！我还怕你不成！倒是你，二十年前翩然而去，最终还不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喘息声戛然而止，同时戛然而止的还有一二层各处的假笑与奉承声。
“你那女儿，多么乖巧可爱，最后还不是死得惨不忍睹，哈哈，哈哈哈哈！”
黄皆眼中杀气越来越浓，他想立刻杀了这个女人，但他只往前踏了半步，便头颅后仰，抽身急退。
一记重拳轰烂房门，划过他的鼻尖，拳风拂过他的皮肤，直接剐掉一层。
里头竟然还有一位武人。
“子良，杀了他！”宋阳在屋内声嘶力竭。
被他喊作子良的武人虎背熊腰，面目粗犷，他的招式便如他的面貌一般粗放暴烈。
黄皆失了先机，便只能闪躲，几乎没有还手的余力，子良攻势如网，硬生生阻断他进入房门的通路。
黄皆越闪躲越心惊，子良的双拳双脚攻势迅猛，可气息却依然平缓如常，这不符常理。
是传说中的修行者么？竟然与这畜生狼狈为奸！
黄皆心中怒意更甚，下了一个决定。
他强逼自己冷静，后背弓起，躲过子良滑过小腹的鞭腿，接着不退反进，左肩硬生生挨了一下重拳，顿时肩骨碎裂。
他借力将身躯倾斜，右手匕首往上一划，划开子良手臂。
然后他整个人向后倒飞而去，右肩碎裂前他将手上匕首往嘴上抛，张口咬住。
荷花苑内此刻已乱成一团，姑娘们和她们各自的恩人仓惶地往各处躲避，纷乱的脚步与尖叫错乱在一起。在这嘈杂中，黄皆听到子良说了第一句话。
“你，伤了我。”他语气平静，似乎并不生气，只是在叙说事实。
不过黄皆知道，他如此说，便是已经怒极。
黄皆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冷漠地看向子良身后的那处房间。
他的双手已经废了，但眼神依旧平静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