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祖平

　　二王子祖平在刚进入卡洛时兴奋的心情就像一个企盼了很久的玩具终于到手的孩童的心情。卡洛大寨他小时候来过，在他孩提的印象里，卡洛只不过是多了些房屋，多了些人，比森多多热闹一点而已。但随着年岁的增长，对所有一切未知的东西都产生了强烈好奇之后，祖平对卡洛大寨的印象渐渐发生了改变。这个濮国的中心大寨，这个一年四季都没有寒冬的地方，那里的稻田一年可以收割两次。那里的人们比森多的人穿着更加讲究，就算是森多最好的布料也比不上卡洛寻常人家身上的衣裳。自打祖平懂事开始，就对这个所有濮国人都向往的繁华大寨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除了他权欲熏心的阿爸以外，他就是最热衷于攻占卡洛的人了。
　　也正因如此，自打祖平受命管理两脚马以后，他尽心尽力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运用他从母亲水仙王后那遗传下来的智慧快速把两脚马运输的路线延伸到了濮国的每一个地方，以至于到后来人们都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森多部族的两脚马。两脚马不但为为盘果大王积累了惊人的财富，也成了森多部族获取其他各个部族信息的重要通道。当然，祖平也从盘果大王那里耳濡目染学习到了铁腕手段，严酷地对待胆敢反抗的奴隶。他的努力没有白费，一个个部族相继归顺到阿爸的麾下，看着攻占卡洛指日可待，满满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所以当那一天终于到来，他紧跟着盘果王步入卡洛大寨大门的时候，他的心情甚至比他的阿爸更加兴奋。他看着鳞次栉比的吊脚楼一直延伸到翁嘎神山的山脚下，森多的木楼和这里比起来简直就是牛圈。看着衣着考究的财主们在面前唯唯诺诺，他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当看着阿爸坐在星月楼的大堂屋里，趾高气昂地与其他头领谈话时，他的占有欲在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情况下在他肥沃的虚荣心土壤里扎了根，慢慢开始发芽生长。
　　可惜，这样的好心情没能维持几天，这都源于大王那一顿不留情面的责骂。在祖平记忆力里，阿爸对自己的责骂向来都留着几分情面，即便是犯了大错，也只是关起门来教训而已。一直以来，他都认为阿爸最关心的是自己。直到那天当着所有头领被骂得狗血淋头，他才感觉到，现在的大王已经不是小时候的阿爸了。而自己远没有自己认为的在阿爸心里那么重的分量。
　　奴隶逃跑不是第一次，即便死了几个卫士，也不值得大王发这么大的火。祖平由此判断，阿爸冲天的怒火更多是由于安武的受伤。这么一想，祖平的心里就越来越冰凉。
　　他先是感到伤心、难过、失望，接着便有了怒气。特别是想起大王最后威胁要把两脚马的管理权交给安武，这股怒气便有了方向。是安武，完全是由于安武的存在，父王才看不上自己。他越想越相信自己的推断，大王早就看自己不顺眼，不过是找个机会剥夺自己的权力而已，好让安武全权接管自己的权力，到最后，顺理成章地把王位移交给王长子。他相信，即便不发生奴隶逃跑事件，大王也一样会做，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所以他立即警觉起来，做事更加小心翼翼，避免所有可能犯错的行为。而且运用了一切能用到的方法，在大王身边安插了眼线，探听一切大王的消息，哪怕是大王早上吃了什么，晚上什么时候休息，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都要打听得清清楚楚，拉伊就是眼线中的一个。
　　当拉伊带着“坏掉的鸡蛋”这一说法来到二王子祖平屋里，二王子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坏掉的鸡蛋？”祖平的眼睛在滴溜溜转着。
　　“当然是大王子了，现在他受了伤，坏掉的鸡蛋不是他还能是谁？”拉伊兴恭恭敬敬地站在祖平对面。这个机灵的仆人一直跟着二王子鞍前马后，他尖尖的下巴和狡黠的眼睛都说明了他是一个善于察言观色的家伙。
　　“不，”祖平自言自语，“大王没有明说，坏掉的鸡蛋也有可能是我。卫士被杀，奴隶逃跑，都算在我的头上。安武什么错也没犯，阿爸不会赶他走。”二王子又坐了下去，脸上阴晴变化不定。
　　“依我的猜测，”拉伊颇坚定地说，“指的一定是大王子，大王需要一个能干的王子，而不是一个躺在床上的废物。”
　　“废物？”二王子走到拉伊面前，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这个溜须拍马的家伙，这样的目光让拉伊感觉全身被剥了个精光，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能尴尬地低下头。“小时候打架，这个废物可以一个对付几个，就算被打得爬不起来，只要还有一口气在，这个你所说的废物就永远不会认输。”
　　“王子教训得对，”拉伊感觉手脚发凉，“我说错了，安武他不是废物，是，是野兽。”
　　“对待野兽该怎么做呢？”祖平像循循善诱的长者。
　　拉伊抬起头，堆起讨好的笑容，“二王子的意思是？”
　　“我没什么意思。”祖平忽然板起脸来，“安武是我的哥哥，不管他平时对我有什么看法，但是他受了伤我也很难过，要是让我知道是谁干的，我一定剥他的皮，抽他的筋。”拉伊睁大了不解的双眼，诧异于二王子像小孩子变脸般的转变，愣愣地看着祖平义愤填膺的表演。
　　祖平的声音越来越大，由此可见他的愤怒程度，“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去守在大王子身边，看看有什么需要的立刻回来告诉我。”
　　拉伊不敢多言，立刻低着头，倒退出了房门，刚到屋外，就看见了一脸冷若冰霜的风灵公主，赶忙把头垂得更低，“公主来了。”公主视拉伊如空气一般，昂首阔步迈进了屋里，并重重地把门关上。
　　幸亏听到了脚步声，祖平暗自庆幸刚才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但多疑的他不确定风灵在屋外到底听到了什么，该怎么说才能弄清楚这一点，又不至于让这个鬼灵精怪的妹妹怀疑呢？这许多念头在祖平脑海里闪电一般掠过时，风灵已经噼里啪啦抱怨起来了，“二哥，”风灵把一张纸拍在祖平面前，一屁股坐在他对面，一只脚踩在椅子上，“我尽力了，到今天为止只能筹集到这些了。”
　　祖平的心里落下了一大块石头，转脸换上了严肃的表情，“你的脚是不是应该换个地方放，风灵公主。”
　　“这样让我很舒服，”风灵很不在乎地回答，“你也可以尝试一下，不要在哪里都装出王子的样子，你不累吗？”
　　很显然，祖平对妹妹的教育不像对其他人那样奏效，于是二王子换了个理由，他看了一眼纸上的字，眉头皱了起来，“所有财主进贡的东西都在这里？”
　　“对，都在上面。”风灵公主无奈地回答，“他们的说法都是一致的，牛、羊，还有阁楼上的大米，我们可敬的伯父令堆早已经榨干了他们的储藏。再加上今年大旱，有好几个月没下雨了，没被伯父烧光的田地也打不出多少米来。”
　　“既然是这样，”祖平停顿了一下，“我们只有让那些普通的寨民进贡了，每一家捐出一斗米也差不多了。”
　　公主立即把脚放下，站了起来，“你要把手伸向那些现在每顿只能喝粥的寨民？”
　　“是的，他们为了感谢我们把他们了从令堆那个贪得无厌的伯父的统治下解救出来，贡献出一点点粮食难道不应该吗？”祖平为他的想法找到了极好的理由。
　　公主显然不吃这一套，“别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他们刚从战乱中得到安定，你这样只会造成更大的饥荒和暴乱，大哥就是暴乱的受害者，现在还躺在床上不知死活。”
　　“饥荒？这些自以为是的卡洛人少吃一点不会死，还可能饿得连暴乱的力气都没有了，就算想造反，我们有五大部族的士兵，对待这些养尊处优的卡洛人是绰绰有余。”自打进入卡洛大寨以来，二王子就对这里的人过着的安逸生活有着深深的成见。
　　“并不是所有的卡洛人都吃得饱，穿得暖，你应该到那些既没有田地，也没有山林的人家去看看他们过着怎样一种生活。”风灵尽力做着辩解。
　　“你还跑到那些人家里去？”祖平惊讶于贵为公主的妹妹竟然会去到那些肮脏不堪的地方。
　　“他们的火塘上架着黑漆漆的陶罐，里面只有和水差不多清澈的稀粥，骨头瘦得像鸡爪一样的老阿妈，还有眼睛像鱼一样突出来的小孩子，而孩子的阿爸已经战死。”风灵眼前浮现出这几天她看见的令人心酸的画面，“你就不能想想其他办法吗？”风灵几乎是在请求了。
　　“难道还有其他办法吗？我天真的公主妹妹。”祖平瞪着风灵。
　　风灵反驳道，“你可以从森多运送过来，可以从其他部族运到卡洛，为什么偏偏要抢那些可怜的人最后的口粮？”
　　“善良的公主，谢谢你的提醒。”祖平颇有些嘲弄地看着风灵，“你知不知道，从森多运送粮食需要多长时间？”
　　风灵茫然的表情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接着教训这个不懂事的妹妹，“如果山神保佑，不刮风不下雨，没碰上山林中的野兽，没有野人出没，那么健壮的两脚马要一个多月才能从森多赶到卡洛，而神圣的祭祖仪式一个月后就要举行。”祖平用非常无奈的表情看着妹妹，“你叫我如何在这么短时间里凑足一百旦粮食，一百头牛和一百只羊，你以为我是大摩师吗？想什么只要挥一挥手就出现在眼前。”
　　风灵有些哑然，但仍然坚持自己的意见，“不管怎样，也不能为了祭祖而造成更大的饥荒，我去跟阿爸说，减少祭祀的物品。”
　　“你尽管去说好了，只是你的意见恐怕不会被采纳，”祖平干脆坐了下来，“还可能像我一样，被骂得体无完肤。”
　　风灵停下了迈向大门的脚步，过头来“那是你活该。”
　　祖平的眉毛竖了起来，“我希望我听到的不是你的发自内心的话，而是你一时冲动的口无遮拦。”
　　风灵一步一步走到祖平跟前，“我再说一遍，那是你活该。”
　　祖平的眼珠子瞪大了，但是他隐忍着。风灵并不惧怕他开始变化的表情，“挖眼，砍断手脚，做成人蛹，都是你想出来的法子吧。”
　　“对待奴隶，这样的法子很奏效。”祖平气愤的语气中带着得意，“如果你喜欢我做的人蛹造型，我可以送你一个，你可以把他摆放在你的睡房里。”
　　“呸，我不需要，我会永远都睡不着”，风灵激动地说，“你忘记了，奴隶也是人，也会思考，不是畜生。就算是畜生被你这样残酷的对待，迟早有一天也会回过头来咬你。”
　　在祖平咬牙切齿的表情里，风灵转过身拉开大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