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拉浪

　　同样为祭品而操劳的不止祖平一个人，一衣带水的睢国也在积极地筹措祭品。拉根大王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独子拉浪，此时，这位由于长期生活在湖边皮肤已经晒成古铜色的王子站月亮湖的码头上焦急地等待吉信和石海部族运送祭品过来。
　　王子深吸着湖面吹来带着鱼腥味的风，从小在湖边长大的他熟悉月亮湖的每一片水域，哪里深，哪里浅就像自己衣服上有多少个口袋一样清楚。他到过湖里的每一座岛上的每一个部族。
　　放眼望去，星罗棋布的小岛就像点缀在碧绿地毯上的花朵一样。最远的是普盖部族的小岛，岛上生长着高大的竹子，普盖的岛民会把酒灌入幼竹竹腔里，几年以后破开竹子就能喝到金黄色的竹酒，今年普盖进贡的祭品与他们醇和干爽的竹酒一样让拉根大王满意。
　　月亮湖西边的十几个小岛属于土溪和金龙部族，世代争斗的两个部族自从上一任大王组建兵船以后就不再争抢对方的小岛，而是把他们旺盛的精力用在了保护商船和航行沿途的掳掠上。他们把长刀换成了短刀，这样更便于近距离的搏杀。把长矛的矛尖从铜质换成鉄质，装在兵船两侧的甲板上，配上任性非常强的藤蔓，做成了可以发射到很远的利器。土溪头领和金龙头领捣鼓这些武器他们的热情从不衰减，但是祭品就不能指望他们那种粗鲁的人了，只要他们能打来一两百斤鱼，王子也能在大王面前交代得过去。
　　卧躺在东边湖面像乌龟一样的龟岛是石海部族的地盘，岛上的石头就像龟壳一样坚硬，石头缝里只能生长矮得只到膝盖的短草，连造船的木料都是跟其他部族借。所以拉根大王允许他们在靠近月亮湖边为数不多的平坦土地上耕种。靠着航运和地里的玉米好歹也能过得下去。
　　被寄予厚望的是位于月亮湖南边的吉信部族所居住的绿岛，岛上森林葱郁，溪水潺潺，既有高大的松柏也有低矮的灌木，树木的种类和岛上鸟儿的品种一样多得根本没法完全叫出名字。即使绿岛上永远不断流的山泉水和树林里野物已经足够吉信部族过上安逸的生活，但不满足的吉信部族仍然造船远航。他们的商船航行得最远，曾经独自到过白水河的源头，据说那里已经是寒冷的冰山脚下。当然吉信部族贩运物品也相当丰富，从珍贵的食盐到稀罕的羚羊角，从华丽的布匹到各地的美酒应有尽有。
　　所以对于商船最多的吉信家，王子充满了希望。拉浪王子考虑得很周全，早早清空了码头。担心吉信和石海家的人手不够，特意带来了十几名身强力壮的名卫士，每人都可以扛起一两百斤重的东西。至于只有十多艘商船的石海家，拉浪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王子低着在码头上踱着步，他在准备一套得体的话，用于见到吉信头领以后对他大力贡献祭品的行为表示赞扬。等了许久，王子想象中的大商船没有出现，渐渐映入眼帘的却是两只小船，摇摇晃晃地靠了岸。
　　吉信的长子吉昌和石海家的独子石龙分别在两艘小船上王子行了个礼，然后便招呼水工们从船上卸货物。随着一袋袋的粮食搬运到码头上，王子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卸完了货物，吉昌和石龙走到王子面前禀告，“王子，祭品送到了”。
　　“若不是看到吉信家的长子就站在我面前，我实在不敢相信这二十五袋粮食竟然还包括了吉信家的。”王子铁青着脸，看着空荡荡的码头上寒酸的祭品。
　　临来之前，吉信已经反复叮嘱过脾气暴躁的吉昌，一定要低声下气，于是吉昌耐心地解释，“请王子体谅，今年雷神发怒，天下大旱，一根竹竿都能探到白水河的水底，我们吉信家的大船有大半年没有离开过月亮湖了。”
　　石龙也跟着说道，“我们石海家的船都长了青苔。”
　　“普盖家的祭品比你们两家加起来都多，难道他们的商船长出了能在地上跑的脚吗？”拉浪紧盯着石龙忠厚的脸，“我看，是你们对待翁嘎祖先已经不再虔诚了。”
　　石龙马上辩解道，“王子言重了，石海家对翁嘎祖先的虔诚月亮湖可以见证。”
　　“大半年没下雨，能拿出这些来已经不错了。”吉昌比吉昌要小上两岁，但脾气却比吉昌要大得多，“拉浪，你不要搬出祖先来压我们，”
　　石龙赶紧拉了吉昌一下。
　　“吉信家的，你的阿爸没教你怎么尊重王族吗？”拉浪铁青着脸，“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立刻跟我道歉，或者，按照律法接受鞭刑。”对于睢国最富足的吉信部族，王子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耐心。聪明的人都知道，这是王子在让步，只要吉昌低头认错就好。
　　遗憾的是，对于面前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年岁却趾高气昂的王子，吉昌的回答是，“不，我没有错，你没有权利惩罚我。”
　　石龙在一旁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吉昌遵循着吉信部族是非分明的原则，但却从没细想过，为什么吉信部族已经是睢国最富有的部族却要仍然要听命于王族的原因。
　　拉浪王子的脸终于挂不住了，他本想吉昌顺着他给的梯子走下去，诚恳地道歉，然后他宽宏大量地减少吉信家族本该上供祭品的数量，吉昌感恩戴德地答应。这件令人尴尬的事情就会圆满地结束，可这个像大头鱼一样笨的家伙偏偏朝撒网的地方游过来。
　　“吉昌蔑视王族，不按时按量缴纳祭品，”王子决定秉公执法，“卫士，把他抓进水牢，等候大王定夺。”
　　王子的手一挥，挎着腰刀的两名卫士从王子身后走了上来。
　　“请王子原谅，”石龙急忙求情，“吉昌并不是故意想冒犯王子，只是凑这点粮食已经倾尽我们两家的全力，还请王子在大王面前禀明实情，体谅我们两部族的难处。”
　　“你的意思，处罚吉昌是错误的，”王子的两条剑眉皱到了一起，“你是在质疑我的权力？”
　　“石龙不敢，”石龙低着头，“只是请王子考虑到吉信是睢国最大的商船部族，为了睢国尽心尽力，宽恕吉昌无心的冒犯。”
　　拉浪对着石龙忽然笑了起来，围着石龙打量，“我现在才发现，我竟然严重低估了最不起眼的人的智慧。”
　　石龙一脸的惶恐，“我不明白王子的意思。”
　　拉浪凑到石龙的耳边用只有石龙能听得到的声音说道，“你既提醒了我不要轻易处罚实力强大的吉信家的人，又为吉昌求了情，你这么好的口才我怎么一直没注意到。”
　　就像小孩子的把戏被拆穿一样，石龙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不过你要失望了，没有人可以在祭品上面找借口，”拉浪转过身去，“石龙和吉昌都没有按照规定缴纳祭品，全部押入水牢。”
　　石龙惊讶于拉浪最终的决定，但识时务的他并没有像吉昌那样挣扎，而是顺从地被卫士捆住双手。
　　王子翻身骑上棕红色的马，原本作为运输的卫士队伍变成了押解囚犯的队伍，缓缓离开码头，向月亮湖边睢国都城乐邦走去。随船而来的水工们看着两位家族长子转眼变成了阶下囚，全都愣在码头上。
　　石龙转过头对不知所措的水工们说道，“你们全都回去吧，把实情告诉头领，头领知道该怎么办。”
　　拉浪坐在马上感兴趣地看着石龙，“我相信，如果龟岛像绿岛一样富饶的话，石海家的财富会比吉信家的更多，因为有你。”
　　石龙仍然是一副谦逊的表情，既不因为手上捆绑着绳索而卑微，也不因为王子的赞扬而骄傲，“王子过奖了，吉信部族的勤劳勇敢才有了今天的绿岛，石海部族觉得龟岛很适合我们生活，再加上大王恩赐的土地，我们已经很满足了。”
　　拉浪眼里赞赏的神色更加浓重，他招手叫过一名卫士，“把他手上的绳子解开。”
　　石龙不解地望着拉浪，王子微笑着说道，“你不会认为我是想放你走吧。”
　　“当然，你还是会把我和吉昌一起投进水牢，不过我觉得还是捆着比较好。”石龙瞟了一眼走在前头的吉昌。
　　王子翻身下马，挥手叫停了正准备解开石龙手上绳索的卫士，“如你所愿。”
　　“感谢王子的体谅。”石龙对王子点头表示感激。
　　拉浪干脆和石龙并排行走，“我非常好奇，今年吉信部族为什么拿不出祭品。”
　　“王子是明知故问吧。”石龙扭头看了看拉浪。
　　“或许是，”拉浪并不正面回答，“但我想听你说。”
　　石龙苦笑了一下，“绿岛的物产的确很丰富，吉信部族也的确富有，可这些年吉信部族的人口增加更快，仅仅依靠岛上的野兽和规定水域的捕捞根本养活不了这么多人，所以吉信部族才大力造船，贩运各种物品以此来交换供给部族人生活的粮食。”
　　“继续说下去。”拉浪说道。
　　“大树生长的速度远远跟不上吉信部族造船的速度，岛上树木越来越少，动物也难见踪影，吉信部族只能完全依靠航运来生存。”石龙叹了一口气，“谁曾想大半年滴雨未下，河床降低，吉信部族的大船根本下不了河，仅靠小船贩运货物只能维持日常的口粮而已。”
　　“而你们石海部族本来人口就少，”王子接着说道，“靠着渔猎基本已经可以生存，外加白水河上贩运来的东西，还有田地里种的粮食，其实已经过得比吉信部族还好。”
　　“王子既然什么都知道，却还是要把我们抓起来，”石龙扭头看着王子，“那绝对不是因为祭品的事。”
　　王子意味深长地说道，“你是个聪明人，聪明的人就应该知道，什么问题该问，什么问题不该问，这样才会活得久一点。”
　　“是，王子。”石龙急忙低下头，脸色一下变得惨白。
　　王子挥了一下手，卫士把马牵了过来。王子骑上了马对惴惴不安的石龙说道，“还有，聪明人，有的事就算知道也只能烂在肚子里，永远不能对别人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