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盘果王

　　长毛大王——盘果率领着拉旺、平甲、高里、森多、乌东五个部族占领了卡洛大寨之后，只用了三天时间就把令堆王原来居住的木楼推倒，重新建立了一座更高更大的吊脚楼，虽然原来令堆王的木楼同样宏伟壮观，一点也不破旧。新的木楼有四层，比原来的要高一层。从一楼到四楼全部选用整根上好的原木。强迫了，不能说强迫，这样盘果大王可非常不喜欢听到，用大王的话来说，是劝服了卡洛大寨里凡是会一点木工手艺的人，老老小小加起来有好几百，不分昼夜地赶工才有了卡洛大寨里最高的标志性建筑物。盘果大王把这栋专门给自己居住和处理日常国事的大楼命名为星月楼，寓意可以摘到天上的星星和月亮。
　　星月楼的每一根柱子，每一条栏杆，包括每一根窗棂都刷上了桐油漆，白日里阳光照耀下会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夜晚在月光的包围下，仿佛又披上了一层朦胧的白纱，显得既神秘又高贵。它的屋顶和卡洛大寨里的任何一栋吊脚楼都不一样，不用山上敲出来的白色石片，而是用泥土烧制而成的带着弧线的青黑色砖瓦，一块一块叠加着铺在屋顶上，像鱼鳞一般向四周延伸，据说，这样的屋顶材料和建造方法来自于大摩师米泥的建议。象征着盘果王在卡洛大寨的统治如鱼得水，顺顺利利。
　　星月楼建成后，盘果大王在最高层的宽大堂屋里宴请了其他部族的头领们，吃着寨民们进贡的牛肉，喝着寨民们烤的红薯酒，喧闹的讲话声和盘果王嘹亮的笑声持续到深夜。
　　除了新建王族木楼，新王国建立以后遇到的另一件大事就是准备一个月后即将到来的十年一次的祭祖仪式。在盘果王看来，这次的祭祖仪式意义非凡，这是第一次自己以王国统治者的身份进行祭祖。
　　由于令堆王逃走时带走了祖传的铜鼓，盘果王让其他四个部族交出了各自自立为王时私造的铜鼓，连同森多部族的一起，重新铸造了一面更加巨大的太阳铜鼓。这面象征着濮国最高权力的铜鼓鼓面的花纹除了有祖传下来的太阳，鱼，鸟以外，还添加了青蛙。
　　在是否把代表森多部族的青蛙雕刻到鼓面这个问题上，刚开始其他部族是强烈反对的。后来大摩师米泥站出来说，远古时期，森多部族的祖先就是雷神的儿子青蛙。有了青蛙，雷神才能听到人间求雨的呼声，才能让濮人的稻田茁壮成长。既然青蛙是关乎到所有濮人吃饭的问题，那么雕刻到鼓面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至此，雕刻青蛙的争论才得以平息。
　　除了铜鼓，祭祀物品也非常重要，一定要丰富，否则怎么体现出新濮国的富足呢。盘果王计划在祭祖仪式的当天要宴请所有头领及他们的亲戚，还要邀请邑人，呙人的头领，并且奖赏立下战功的领队和士兵。这就需要数目庞大的物资。不过这个棘手的问题已经交给二王子祖平办理，相信他管理下的两脚马会日夜兼程往卡洛运送各种物品。还有另一个原因，届时同宗共祖的睢国也要来参加祭祀，这个靠着航运发达起来的兄弟王国现在是相当的富裕。据说上一次祭祀的时候，他们的祭品比濮国的还要丰富，让当时在位的令堆王着实难堪了好一阵。所以盘果大王坚决不会允许同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当然还有祭祖仪式能否顺利进行，是体现新新濮国的安定团结。安全方面交给了一向让盘果王放心的大王子安武负责，身为王长子的卫队长在战争中的表现足以胜任这一重任。在盘果王的安排下，所有的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盘果大王意气风发地准备大展宏图，建立一个全新的濮国。在征服了其他部族，占领了卡洛之后，在他看来，世间已经没有任何困难的事情是可以难倒他的。可没料到一向老实本分，逆来顺受的两脚马却造了反。从前也有两脚马逃跑的事情发生，可像这次这样人数众多，杀死卫士的出逃事件还是第一次。他暴跳如雷地把祖平叫来，当着各个头领的面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响亮的骂声据说传到了大寨的每一个角落，即使被关在最远的牢房里的两脚马都听得到。大王并且当众宣布，再有类似事件的发生，两脚马就应该交给安武管理。
　　这是第一次他把疼爱的小儿子骂得那么狠，虽然事后作为父亲的他有了些许后悔，但作为一个受人敬仰的大王，那就必须赏罚分明，换做是安武办砸了事情，他也会这么责骂。
　　如果说两脚马的叛逃给新上任的大王喜悦的心理罩上了阴影，那么前几天看到血肉模糊的良比，还有浑身血淋淋的安武躺在自己面前，那么他的心脏就像被猛地掏空一样，头脑一片空白，就好像吊脚楼被突然砍断了支柱，摇摇欲坠。全靠神山保佑，健壮的安武没有去陪伴翁嘎祖先。
　　盘果大王预料到了占领卡洛之后会遇到仍然忠于令堆王的人的反抗，但他没想到反抗会这么严重，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杀死王族卫队的副队长，就连王长子也遭了毒手，这帮人的胆子实在太大。
　　盛怒之下，他命令卫士把卡洛大寨里所有会跳阴舞的人都抓了起来，上百个卡洛人排成一排，跪在白水河边。一声令下，卫士雪亮的刀锋把上百颗人头砍落到河水里，染红的河流，带着人头和无头的尸体奔流而去。
　　可自从杀了所有会跳阴舞的人之后，盘果王就常常从噩梦中惊醒，他有时候会梦见那些被当做人肉盾牌的奴隶们，赤裸着身体向他扑过来。有时候会梦见戴着面具的阴舞者，鲜血染红了面具，也染红了面具后面的眼睛，鲜红的眼睛在他眼前晃动，像是黑夜里的红灯笼，指引着他最后掉进黑暗的深渊。
　　每次惊醒，盘果都不把梦的内容从对人提起，在从前，至少他会把梦见的各种稀奇古怪讲给水仙王后听。
　　盘果王变得沉默了许多，他很少与头领们谈笑风生，也不再站在新吊脚楼的栏杆旁眺望统治下的大寨。他增加了从大门到顶楼卫士的人数，整天带着刀，就连睡觉也放在身边。他变得更加暴躁和多疑，任何眼睛看不到的声响都能让他神经紧绷，甚至惊吓到他。
　　就在昨天晚上，他还把一个无辜女奴的头给砍了下来，因为他把煮茶女奴小心翼翼的脚步声听成了刺客靠近的声音。
　　盘果王的行为让周围的人都退避三舍，即使是王后也被他拒之门外。所以绝大多数时候，大王就像现在一样，一个人枯坐在新吊脚楼最顶层大堂正中的椅子上，目光穿过敞开的大门，若有所思地看着对面绵延的群山。
　　一只正翱翔在对面山腰的山鹰吸引了他的注意，它伸展开宽大的黑色翅膀，巧妙地利用风的推动，不断地盘旋上升。盘果王欣赏着它优美的飞翔姿势，参天大树在它的身旁掠过，大山在它的身下低头。盘果王尽力睁大眼睛，看着它继续往上攀升，他盼望它不要停止，征服这座高山，无奈它却越飞越远逐渐成了一个黑点，到最后，就连这黑点也被突然出现在门口的大摩师米泥挡住，再也看不见。
　　盘果王有些懊恼地把目光从大摩师爬满皱纹的脸上收回来，并微微点了点头。
　　“山鹰飞得再高，总有飞不过去的山峰。”洞察别人的心思大摩师专长之一，一身黑袍的米泥跨过高高的大堂门槛，挥一挥手，大门在他身后随风关闭，堂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盘果王对大摩师的法术早已见怪不怪，“那是因为那只山鹰的翅膀还不够坚强，抵挡不住山顶的冷风。”
　　“我完全赞同大王的看法，”米泥白色眉毛下的眼睛颇有意味地看着盘果王，“就像令堆王，他的能力已经不足以领导濮人，需要你这样的大王来取而代之。”
　　盘果王脸上有了些许笑容，“这是翁嘎神山的旨意。”
　　米泥慈爱地看着盘果王，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是的，濮人的祖先翁嘎开拓了这一片土地，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应该属于濮人，当然，现在属于大王你了。”
　　米泥在盘果王斜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正好看到盘果王难隐的得意表情。对于最终能坐上大王的宝座，盘果由衷地感激这个不知道活了几百年的大摩师，若不是有了他极大的鼓励和细心的指点，他相信自己到现在仍然还只是森多大寨里整天只知道打猎喝酒的头领而已。
　　“全靠大摩师的指点。”盘果王谦逊地回答。
　　“我们之间就不要说这些客气话了。”米泥摆了摆手，忽然脸色一变，“大王认为杀了跳阴舞的人就天下太平了吗？”
　　这句话一下子就戳中了盘果的心事，让他刚刚好转的心情一下又陷入了低谷。
　　“逃走的奴隶会煽动更多的奴隶叛乱，失踪的令堆会以兄长的身份卷土重来，还有杀不完的卡洛人，”米泥紧紧盯着盘果王逐渐苍白的面孔，“随时都会起来反对大王。”
　　盘果王的脸由白转红，最后由于愤怒变得通红，“那就让他们尽管来吧，我会把刀磨快了在这里等他们。”
　　“再锋利的大刀只能抵挡住面对面的砍杀，而黑暗处射出来的冷箭却随时就能要了大王的命。”米泥看着盘果王的冷汗爬上了额头，“我所说的不正是大王担心的吗？”
　　“他们今天可以刺杀大王子，明天就能刺杀二王子，甚至大王你。”米泥继续说道，“甚至连大王的小女儿风灵公主也不会放过，复仇的火焰会吞噬掉一切。”
　　盘果彻底放下了大王的矜持，诚恳地看着这个帮过他无数次的导师，“请大摩师指点。”
　　米泥很满意盘果的表现，“鸡蛋不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才不会一起摔碎。”
　　“大摩师的意思是？”大王有些不明白。
　　“卡洛毕竟是别人的大寨，在这里大王即便拥有大块的农田，充足的水源，但大王的根基还是在森多。”大摩师又换上了慈爱的面孔，“大王的鸡蛋不应该全放在卡洛。”
　　“我明白了，”盘果大王的眼里有了色彩。
　　“大王准备把哪个鸡蛋放到森多去？”大摩师对于盘果王的领悟感到欣慰。
　　“当然是坏掉的鸡蛋。”盘果大王已经学会了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