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秦都咸阳

　　“——我记得，我生命里的每一个瞬间，无论是幸福的欢笑，还是悲伤的故事，我都记得。所以，很多年后，咸阳——这座给了我那么多痛苦的繁华都城，我又毁灭来填补了昔日伤痕。”
　　——项羽
　　多年以后，我还记得与龙且分离时的场景。
　　叔父说那股烟来的蹊跷，龙且笑着说道，是他让几个朋友在一里外放的，借助风向刮过来的。叔父听后大大惊叹，眼中流露出赞许的神态。
　　龙且对我说：“现在我们斗不过那个黑衣人，但是我们还小，以后更要用心练武，用不了多久，定会胜的了他的。”我狠狠的点头。
　　“取而代之是你说的，我相信你，阿羽，不要忘记，事情紧急，我得先走了。”龙且说道。
　　“终有一天，我们会并肩战斗，创立不朽功业。”我举起手中的剑昂声说道，龙且点了点头，一阵黑影似的去了。我知道，因为我的一句无心之言，从那刻开始，他已经不能过正常人的生活了，他和我们一样得东躲西藏了！
　　我跟着叔父第一次到了秦国故地关中，第一次到了秦国国都，这个被誉为文化，政治，经济中心的咸阳，之所以来此，是因为叔父相信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咸阳的繁华实在无法形容，当年楚国旧都寿春相比于这里简直就像个山野小镇，即使是齐国旧都临淄，赵国旧都邯郸，都无法相比。当然，六国都城都经过战乱之苦，国灭后，又经过暴秦的大肆掳掠，所以早已破坏的凋敝了，而咸阳自建立之始便从未经过战乱，随着秦国国势的强盛，历代国君又多加修缮，到始皇嬴政一统天下后，又大肆扩建，始成今日之规模。整齐的街道，参次不齐的房舍，热闹喧嚣的酒肆，人声鼎沸的闹市，还有时而巡逻的秦国士兵，咸阳城内到处洋溢着生机。商人，士子，农人，官贾，来往行人络绎不绝，这一切都说明了此时暴秦如日中天的国势。
　　“叔父，为什么我们一路过来，秦国故地的六国后人还居多呢？”进入函谷关以来，我见到的六国人似乎比老秦人要多一点，老秦人与六国人毕竟有区别，这从穿着打扮上便能看出，六国人多好奢华，好美服，秦人多简朴实在，按五行之说又尚水德，所以秦人也多爱着黑衣，我知道嬴政灭国之初便将许多贵族迁移至关中，可未曾想到竟有如此之多。
　　“听说嬴政灭楚之后，又南下经营北疆，南越等地，几十万大军驻扎南方，嬴政又迁了许多老秦人过去以稳定南方形势。”叔父答道。
　　“老秦人乃秦国根本，关中更是秦国重地，如今迁入如此多六国后人，又迁出许多老秦人，那这样，以后天下一旦有事，秦国怕是有失根本啊！”我心中很为嬴政的这个措施不值，南方虽重，可怎比的关中根基之地呢。事实证明我这个说法是正确的，多年后，一个叫做刘邦的人只率领几万兵马便从楚地一路打到了关中，其根本原因便是因为关中老秦人少，难以成军，更多的六国后人倒戈主动迎接刘邦大军。
　　我说完，却发现叔父双眼一直看着我，那眼神闪着光，好似发现了财宝一样，他跑来抱住我，在我耳边道：“为叔都没想到的羽儿竟想到了，羽儿真的长大了。”我很惊讶，我平平常常的一句话竟让叔父如此开心，“我早就长大了，只是叔父看不见而已。”我小声的嘟囔着，“好，以后反秦大业，叔父也不瞒你，有你在叔父身边帮我，我相信我们的大业终会成功。”叔父坚决的说道，我笑着点点头。
　　在关中待了年余，我仍然无所事事，幸好我在咸阳自己结识了两个朋友，也不算寂寞。叔父总是昼伏夜出，他也没时间管我，我乐得自在，我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两个大男人在咸阳这繁华都市坐吃山空，很快，从吴县带来的钱财便挥霍一空了。反正这些也不是我管，只是从开始几月的大鱼大肉到接着的五谷蔬菜再到如今的一天野菜炊饼，吃什么倒是无所谓，只要量够，可是，如今量都渐渐满足不了我的肚皮了，我忍不住的向叔父抱怨了。也是，想我们出身贵族世家，倒很少为这些吃食操心过，不过，凡是人，都得以食为天。
　　一天傍晚，叔父说带我去见一个人后，我们便离开城中，我跟着叔父去了。走到深夜，到了咸阳郊外的一个村子，一幢不错的院子，看来此家主颇有家财，我不禁忖思：“叔父莫不是饿昏了吧！来做偷鸡摸狗的勾当？”我停住脚步，忍不住问叔父：“我们这是要干嘛？”叔父道：“莫问，到了便知。”我皱眉道：“叔父，我们好歹是贵族世家，就算国破了，家亡了，就算是饿死，也不能做此种勾当，端的会辱没了我们项家先人。”叔父听我说这话，一愣，接着似乎明白过来，默的一巴掌打向我，“臭小子，你说什么呢？别说我们不会偷鸡摸狗，就是连想都不能想。”轮到我愣住了，才明白过来，我们不是来打劫这家主人的啊！
　　有人接应我们进了院子，此时，月正当空，我看到这里戒备甚严，到处都有人放哨，我不禁疑惑，心中暗暗有了戒备。走进大厅一看，堂中坐了不少人，每人一张案几，有酒有肉，我们一进来，大家都起来和叔父打招呼。
　　“项梁公，等你许久了！哦，这就是羽儿吧，都这么大了，听说天生神力，自幼豪杰。”一个白胡子老人迎向我们，我认出他了，他是楚国屈氏族长，在楚国当过左徒，与爷爷关系甚好，小时候还抱过我。再看周围人等，大都中年，有些人依稀面熟，但又想不起来，我突然明白了，这些都是被迫迁入关中的熊屈景召等楚国旧贵族，叔父这些日子看来都是联系这些人了，想到这里，我突然有些脸红了，刚刚怎么可以这样怀疑叔父呢？我不禁有些懊恼。叔父和那位屈氏爷爷坐在上手，我坐在旁边的一个位置上。
　　“诸公，今日我们楚国旧臣还能在此相见，当感谢上苍，干。”叔父说道，众人举杯饮酒。
　　“诸公，身在关中，可还心存故国？”叔父大声说道，只见厅中众人莫不哀叹。
　　“心念故国，又能怎样？早已是羊，又能拿虎狼如何？”厅中中间位置一个中年男子叹道，看众人表情也大有同感。
　　“此言差矣，只有甘愿为羊之人才是羊，众位今晚能来这里，足见对楚国忠义之心，项某在此深为感动，敬各位一杯。”叔父说道，又举杯饮。
　　“如今暴秦无道，不出数年，天下必将大乱，六国世族蠢蠢欲动，我想我们楚国也该有所行动。”叔父侃侃而谈道，只是众人大多沉默。
　　“项梁公所言不实，六国世族蠢蠢欲动不假，可是大秦一派繁盛景象，哪里显出乱端？前不久，蒙恬大将军率三十万秦国铁骑军大败匈奴六十万军队，驱逐匈奴几千里，当此时，大秦强盛已至顶峰，再说，皇帝巡视四方，四方之民多以臣服，又销毁天下兵器，试问，无兵无粮无武器，我们拿木棍能抵挡住大秦的虎狼之师吗？再说，我们如今身陷关中，一举一动都在秦庭眼皮子底下，我们能做什么？复国之说当真是痴人说梦，我劝诸公，我们既然有吃有喝，还是不要再念着什么故国了，安安稳稳的了此残生吧！”我看见坐中一个肥胖矮个子的中年人说道，我不认识他，但此时我心中已经怒火中烧，此人之言简直无国无君，十分的可恶。
　　只见厅中之人窃窃私语，议论纷纷，又都觉胖子言之有理，“景兄，这话简直大谬特缪，我只想问景兄，你是哪国人？想令先祖景阳何等英雄，难道他的子孙如此狗熊吗？”叔父大声道，我知他也已动气，也才知道肥胖中年是景氏中人。
　　“如今已没有楚国，只有大秦，我本以为今天不过是同乡一起吃饭，没想到竟是商量谋逆，好啊，项梁，我看在项燕的份上，不去告密，我劝诸位还是不要跟着项梁参合为好，告辞。”肥胖中年一摆手，离席而走，众皆惊愕。
　　“你走的掉吗？”我大喝一声，已飞身而出，追上他，一把抓住他后背，将他举过头顶，直接扔出去，只见他头顶撞上柱子，头已经撞破，鲜血直留，眼看着已活不了。
　　“羽儿。”我看叔父先站起又颓的一下坐回了位上，众人也都是目瞪口呆，惊恐不已。
　　“叔父，此人不杀，实在是心腹大患。”我昂声道，其实，那晚，我的心情本就不好，那个胖子如此言语，自然更是激怒了我，我正好将一腔愤懑全部发泄在了那个胖子身上。
　　“众位先离开，这里的事，我项梁一力承担，但关于复国之事，大家必须缄默不言。”叔父定了定神说道，还没说完，众人纷纷都已告退，只是急的此间主人屈左徒欲哭无泪，原地打转。
　　“有此等鼠辈在，楚国焉能不亡。”我大怒道，但也心知已闯下了大祸，现在只能看叔父怎么办了。
　　立在渭河边上，我久久的凝望着咸阳，这座充满气息，繁华美丽的都市让我的心情始终无法平静下来，不仅仅是因为这一年在咸阳我经历的一些琐事，更多的怕是那个景氏胖子给我的打击，实在太大，“连贵为楚国三大贵族的景氏都已无心反秦，难不成真是天命所归？暴秦强盛，嬴政正当盛年，又有李斯蒙恬冯去疾等良臣猛将，又听说长公子扶苏至善至贤，很得人心，大秦虽残暴，可有这些人支撑，我们苦苦追求的灭秦复国当真是痴人说梦么？”我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所追求的理想，心中充满不甘，却满是无奈，空怀一腔抱负，却无所施展，“时也，命也？”我看着叔父，眼中满是疑惑。叔父此番也是受挫不小，我看到他眼中的悲伤，可是旋即坚定，“羽儿，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无论我能不能见到，这是我们项家人永恒的目标，我完不成便在你手中完成，你完不成便交给儿子，世世代代，与秦不休。”叔父扬声说道，我第一次见到叔父如此豪气冲天，年轻的心也被触动了，“不错，世世代代，与秦不休。”我答道，再望一眼咸阳，一年的时间给了我一身伤痕，我暗暗的对自己说：“咸阳，你等着，我一定还会再回来，那时，便是你的末日。”
　　其实，能逃出咸阳全仗司马欣之功，他是秦庭的廷尉，专管缉拿捕盗之事。我杀人后，叔父毫无办法，又不愿连累屈氏一大家子，叔父便准备代替我去顶罪，我抵死不从，但被叔父呵斥，语重心长的劝我说：“你是项家的全部希望，不管怎么样，都得活着，都得坚持。”也是在那时候，我才知道，在江东地区，还有我们项家的秘密力量，隐藏于暗中的军队，人数不多，却十分精良，叔父告诉我那是日后反秦的根本。叔父让我去找项伯叔，他知道如何将这支项家军集合起来，不容分说，他将我赶出了咸阳。可是我又悄悄的跟在他身后，暗中待在廷尉府外，只待他们押解叔父出来，便去劫走，无论成与不成，我都不会丢下叔父的，反秦事大，但叔父更大。可是，令我奇怪的是没过多久，叔父一个人走出来了，急匆匆的样子，我忙寻着他，才知道，廷尉司马欣久闻叔父之名，甚是钦佩，便故意放走叔父，还赠与盘缠，让叔父快逃，他马上要颁下文书，追捕叔父。这实在是意外之喜，叔父便出来了！
　　“司马欣。”这个名字我记住了，凡是于我项家有恩的，我终不会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