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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吾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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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旦死去,就再也不会失去什么了,这就是死亡的起点。】
  将绷带叠起来放下,将床单的一角撕下,再撕扯为狭窄的布条,在颈项上绕了几绕,女孩因伤口处传来的疼痛而皱了皱眉。
  “蜉蝣...么?”真是令人不满的言辞。她躺在床上暗自想着,那家伙虽然冷厉又可恶,可是该不会欺骗她——没有必要。所以...
  死期将至。
  仿佛冥冥之中有神给自己连好了命运的线,而自己只能像个提线木偶一般被动又无知的随着操纵向前。
  然后碎掉。
  她想起了幼年时熏用圆木打磨的那个小木偶——她表面对此不屑一顾,却又无比渴慕这个新奇的玩物。她的姊妹乐于与她分享她所拥有的一切——她的玩具、她的情绪、她的思想。
  只是当时,她不愿意听。而她想要倾听的时候,已经没有人肯对她诉说了。
  那个小木偶被母亲狠狠的摔到地上——按她所说的,享乐是一种不应当存在的欲念,是应被信仰者所摒弃的。
  那个被孩子的手细细爱抚的木偶被摔裂、踩踏,木偶圆形的蓝色玻璃眼睛被踩碎在地板上,一地蓝幽幽的琳琅。黛怯怯的在母亲身后呆站着目睹这一切——目光在被毁坏的木偶和忿然的熏之间流连着,第一次感到这位圣洁温柔的母亲的残暴和陌生。
  而现在自己的灵魂仿佛附身其上,结局想必也别无二致罢。毕竟有命运的提线插入了骨肉,将她操纵着。
  无法摆脱。
  伤口很痛——她从小就是个娇气极了的女孩,父亲常打趣说黛你呀,太过娇气了,应当生在A区的富贵主教家里享受荣华才对呀。她怕极了痛,学习如果供奉神灵和吟诗诵经的时候,老嬷嬷拿着木尺抽打孩子们轻耸的肩和不够挺直的背,直到教堂的中央生长着几排整齐的挺直的木棉。而她被抽打的时候总是会哭出声来,就因为这个挨了不少训斥——她是神的信徒啊,她的人生是属于神的,她不可以哭,不可以笑。不可以随意将自己的情绪表达——除了对神的满心感激和向往。
  到了最后她不会再哭了——不是因为身体习惯了木尺拍打的疼痛,而是嬷嬷再无法从她身上挑出一点错来,便失了惩戒的理由——在那之前她的嘴唇被牙齿咬破,出血红肿,眼眶红了又红,脸颊被泪水润泽。
  也是很稀奇的——她并非从未使自己疼痛,她也尝试过伤害自己的躯体——用沾圣水的银刀割裂素白色的皮肤,痴迷地观赏着血液顺着浅浅的伤痕渗出来,伴随着些许的不令她反感的疼痛。用木尺抽打所带来的痛未必甚于此,但是按她的想法——这种痛伴随着美感,不同于被木尺击打皮肤的机械被动。她总是会于此得到满足。“渗出的血珠好像红色的宝石。很好看。”那是幼小时期的她的作为了,总是将银刀浸满圣水是因为那时无比虔诚毫无杂质的信仰着神的她的愧疚吧:毕竟身体也是属于神的,她没有处置的资格,而圣水是可以融祛她伤口处的邪恶的,还她一颗纯净无暇的信仰着神的虔诚的心。
  稍大些的她不再自我伤害了——目睹D区一名想要自杀却未遂的修女被活活烧死,她的心剧烈的颤动,恐惧随着汹涌的风涌入耳里,从未名的路径灌入心房里,心脏被挤到了胸腔的一隅,好似泄了气的氢气球。直到熏也被烧死在十字架上,她在夜半惊醒,梦里被捆缚的枯瘦人形浮现在眼前,伸出干枯的手臂缠上她的身体,空洞的眼窝吞噬着她的血泪,诉说着对她刻骨的仇恨。她又一次拿出了银刀——没有浸染圣水,是想要被罪恶彻底吞噬吧?锋锐的金属割裂了皮肤,这次血液如同泉水一般喷涌而出,溅染了浅淡的窗纱、粗劣的床单、纯白色的睡服、用于祷告的放置在床头的圣经、身旁的那张空床和上面被她偷偷捡回来的属于她姊妹的床单被褥、她的眼睛和她的脸。于是眼睛无法视物,而温热的触感密布在脸颊——粘稠的液体流下,湿漉漉的,仿佛永远无法流尽的泪水,携来从未有过的剧烈痛感。黛努力忍受着液体溅入的不适,睁开双眼。对死亡的恐惧战胜了一切——她停止了这愚蠢的行为,那把血色的银刀在忙乱的动作中中被扫在地上,打了个旋儿撞在墙边不动了。她匆忙间从身下拽出了床单裹住了伤口,铁锈一般的味道参杂着冰冷的空气灌入鼻腔,她颤颤巍巍地将床单披在身上,掩住身上的血迹。她就这样裹着床单,赤着双脚,浑身是血的在深夜里去找她的父亲——那个据说是因牧师推荐而娶了她母亲的男人,软弱的如同羔羊,在她的母亲将女儿的名字和罪行报告给教会时只低着头一言不发的男人。她的父亲。那男人看到这狼狈的女孩一脸惊讶,他为她作了简单的包扎,被绷带勒紧的手腕不再流血后,他打来一盆水洗净她脸上的血、眼眶上已经凝固的血污。以极尽轻柔的动作换下她被血沾染的睡服,捧起一盈清水洗去她脚底沾染的泥沙,将水迹拭干,温柔的好似对待初生的婴儿——那时女孩刚刚睡倒在父亲怀里,呼吸均匀而轻柔,泪水从眼角坠着,不再流淌,太阳初升,晨光熹微。他吻上她的额头,拂去她的泪水,将她抱回到她的房间。
  她醒来时在自己的房间,身上的衣服已然洁净,脸上也没有了粘稠的触感和被凝固的鲜血覆盖的不适。被割开的手腕被包扎好,屋内的床单已经被换洗干净——两张床上的都是。窗纱上还余着淡淡的红色,想来是无法洗干净了。
  她在晨洗时以盆中的水为镜子望着自己微微荡漾的脸——干净,没有血污,除了脸色略微有些苍白外没有其他任何异样。她用手碰起一汪清水呆呆的看着它从指缝中泄下,摊在地板上好似一片斑驳的树影。
  黛躺在床上呆望着因船的行驶而微颤的房间顶端的木板——那片记忆之中飘然而过的斑驳——该是她和她的父亲最亲密的一次接触吧,她在幼时是不愿与他接触的:那男人在她看来那般卑微。她虔诚的幼年对他极尽厌恶:那男人在餐前的祈祷是那般的不认真,他尝试着与母亲交换一个睡前吻却被推开:“神不会允许这种行为。”在她失去了她的姊妹后却又痛恨那男人的懦弱。“如果你不信仰神——和熏一样不信仰神,那么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不帮她?为什么不阻止这一切!你只会低着头低着头!什么都不说!”她这样对着她的父亲吼叫,目的是早已明了的——逃避责任,寻求自我安慰。她厌恶着这样的自己同时渴望减轻自己的罪恶,又担忧着那懦弱的男人突然如猛虎般转身对她吼出是她害死熏的这样的话语。可是那男人还是低着头,他冲她招了招手,将他幼小的女儿揽在怀里:“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他这样说着,身体颤抖,女孩的身体被勒得生疼,男人用力之大仿佛要将她融进骨血之中。悲伤如涛浪般吞没了她,她忽的哭了起来。
  “那是你的女儿,也是我的姐姐。”她将头埋在男人怀里,“对不起...我......”
  男人摸摸她的头,柔声道:“别说对不起...你永远都不必和我道歉。你可是我女儿。而女儿永远不必向她的父亲致歉。”
  “我不想相信神了...真的不想...可是...我还能相信什么呢?”男人的衣襟被咸凉的液体沾湿,“可是因为无可信仰而产生的信仰真的有意义么?我现在只想让熏回来。回到我身边来。我再不会...就像小时候一样——我再不会...再不会伤害她了...我很后悔...很后悔很后悔......”
  “黛,你可以相信我的。没必要信仰神,如果你不想,那就不信。即使眼里看不到真实,但也不要失去希望,你会拥有无上荣光。”他抚摸着她的脸。
  “黛,今晚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他将黛的鬓发夹到她耳后,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别告诉任何人。”
  她点了点头,望着他的父亲,好似一只乖顺的猫。父亲凝视着她的眼睛:“孩子,你的眼睛——好像你母亲的。”这是他第一次直视她吧,在黛的记忆里,这男人总是低着头畏畏缩缩。
  她转身走出门,身后传来男人嘶哑的声音:“黛,别怕痛...兴许会...不,是一定会很痛,但是那是获取幸福...必要的代价...”
  是夜,女孩跟在男人身后,随着他走了一段路之后男人转身一巴掌击在她脸上,以她无法想象的力道,她怔怔的望着眼前的男人,无法相信这男人在清晨尚极尽温柔。
  男人的面孔大理石般坚硬,他又一掌击在她脸上,她被巨大的力道击倒在地上,脸颊火辣辣的,有血从鼻子里流出来,口中满是铁锈一般的气味。她想要站起来,质问眼前的男人,身体却不受控制的发抖——那伫立着的男人实在不像是一位父亲,她想要逃跑,身体却不受控制的摊在地上,眼泪涌出来和血混在一起流入口中,滴到地上,女孩剧烈的喘息着,带着哭腔。
  “你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为什么要追寻那个愚蠢的神?”他走过来抓住她被他怜惜的抚摸过的头发,将她的身体从地上拽起来,直到他们的视线平齐。
  ——眼前的男人是疯魔了?她掰着他的手指,挣扎着,男人继续怒吼着,踢打着她直到痛楚遍布她全身,女孩连哭泣的力量都无,仅仅随着男人的动作而倒地和拎起,好似一个提线木偶,免不了被踩碎的命运。
  忽的,有声音灌入女孩的耳里:“我知道会很痛,忍着些吧。”女孩睁开眼睛看向眼前那张略有些狰狞的脸,终于从上面找到了些许父亲的影子。“黛,我知道你很聪明——你会明白的...即使怕痛也别停止思考——倒是可以继续哭...那会是很好的掩饰——小心一些——把我当作你的敌人——我们要演一出戏——你懂我的意思么?”男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却一字不落的涌入她耳里,他说话时仍不住的将痛苦加诸于她。可是她却失去了对痛的恐惧,继而席卷而来的是对失去的恐惧:尚未明了失去何物,只是莫名的害怕。
  她微微抬起下巴给他一个眼神——刹那间父亲的意图明了了,可是这令她无法接受,自己会失去父亲...就在此地。就在此刻。
  “不——不要...”她掰开男人拽着她袍子的手,拽住他的领口仿佛怒目而视,说出的话却细微不可闻、带着哭腔:“不——求你——求你——别那样做——”她的嘴角有着斑驳的血迹,“我只有你了——所以——求你——”她拉扯着他的衣服。
  可男人对她的话充耳不闻,他故意大声说道:“已经决心一生追寻那个虚妄的神了么?那么只能对不住了——我的女儿...”他抄起铁黑色的十字贯穿了她的小腹,将她钉在了地上,创口处血流如注。女孩的眸子逐渐迷离了,温度在这具年轻的躯体上逐渐消失。他的眼睛里蕴着不舍,也有着些微的狠戾。
  一群人从四面围过来,白袍的牧师们抱起女孩为她包扎,他们抚摸着她的额头:“孩子,你是神最忠诚的信徒,我们为你感到骄傲。”
  而余下的、黑衣蒙面的男人们绕过女孩追向她的父亲,他们粗暴的扳过他的手臂用黑铁的十字将他的身体贯穿,拧转一端搅碎他的骨肉,男人因疼痛而嘶吼,诉说着逆神的言论,女孩平躺在地上鬓发海藻般飘散,染上了旖旎的绯红。她透过牧师们身体间的缝隙努力望向男人的方向,看着那身影被踢倒在地上,十字架插入他的身体,他轰然倒地。他们继续伤害着他的躯体,而他已经无法微笑了,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死了。
  她呆望着黑芜的天空张口呢喃,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在嗓子里回旋的词汇是——父亲!
  她那坠血的睫毛下的那双眸子清晰的看到了——父亲在对她温柔的笑着,好似之前的每一天。
  ——她所忽略的,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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