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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过枯叶山之后天色一片清明，清晨的第一滴朝露刚好落下，六点钟的太阳分外迷人。
燿站在山口有种踏入天国之感，他决心到主岛去谋生。可是这里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风城人想要过枯叶关必须光着走过去。
这里的“光着”也就是指什么也不带，连随身衣物也必须脱下，理由是主岛不欢迎荒岛上的任何东西，能放人过去已经够仁慈了；而“走过去”也有讲究，两座岛屿之间的十里直线海域自古以来就不起丝毫波浪，这里也没有凶猛的海兽，在寒冬时节就会凝结冰桥，这是在这个纬度众多岛屿间唯一的一处冰桥奇观。
燿此时正浑身赤着走在十里冰桥上，他尽量加快脚步，阳光下这里并没有比深夜的枯叶山半山腰冷多少，但是光着屁股毕竟不雅观。说的好听是再世为人，实则是控制人口流动，这座冰桥不知道冻死了多少人。
宽阔的晶莹的冰桥平整而瑰丽，在阳光下反射着绚丽的光芒，所有在桥面上的东西都一览无余。除了那些容易让人看漏的。
燿走到桥中间时才发现身旁不远处蹲着一个少年，正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是个洁净的出奇的少年，燿感觉他简直比这座冰桥还要洁净。
“你怎么没有影子？”燿双臂抱在胸前大大咧咧地走过去。
此刻这座冰桥让他感觉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东西，也没有什么是值得担心的。他不知不觉忘记了自己的形体，只感觉着自己的灵魂，所以他坦荡荡地站在那里，阳光投射下的影子也没那么阴暗。
“我给藏起来了。”少年仰起头一笑，好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他的脸和敞开衣领露出的前胸，这些暴露在空气中的身体让燿有种它们比阳光还要洁净的错觉。
“你在等什么？”
少年伸出手指向他的膝盖前，飘浮在地上的东西，一粒璀璨的沙尘般的东西，这东西燿之前见过一次，只是这一次要比上次见时要明亮得多。
“这是什么？”
“这是天人连理种，等到时机成熟后种下去会长出三片叶子:神叶、道叶、泰叶。据说吃神叶可得神格，吃道叶可得仙格，吃泰叶可得人格。不过这种子不受时空所束，我也拿它没办法，只能跟着它。我在等它找到有缘人，也就是人性上上之人。”
燿听得似懂非懂，不过他有自知之明。这样的宝物与他半点关系也没有，他的宗旨向来是用代价换取回报，这种宝物注定了他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换不到。
燿正准备丢下少年自行离开，却被少年叫住:“你要去哪里？”
燿看着自己光不溜秋的身体，洒脱得一笑说道:“我这般光明磊落，自认为天下之大，哪里都可以去得。”
“你倒是洒脱。”少年亦欢喜地道:“既然如此，我知道一个地方有一段颇为美妙的姻缘等着你，你可愿意去？”
“哦？”燿眉头一跳，“姻缘”这个词在他听来陌生而别致，是个被他早就供奉在云端的词语。
虽然燿还小，此时乍一听到这个词心中那些本来早就僵化的念想瞬间接二连三地活跃起来。
他此时什么都没有，此时理所当然地什么都想得到，他内心本来就有的无限的勇气瞬间升华到一个崭新的层次。
“又亮了一分！”
“什么？”
“种子。”少年仍半蹲着，这时惊喜得站直了一点。
“它很重要？”
“当然，我当年找了三万年才找到它，又等了三十万年，如今似乎就快要到种下去的时机了。”少年雀跃地说道。
“然后吃掉它的叶子就可以成神了？”耀的眉稍微不可察地一跳。
“当然没这么简单了，不过我只是想为妹妹找到人格罢了，能不能成神倒是无所谓。”
“你所说的姻缘该不会是你的那位妹妹吧？”燿越发觉得自己是在梦里了，怎么可能会有这么便宜的事落在自己身上。
“《仙华经·颂神篇》有云:风神红舞居长谷，朝生千子，晚饮虹霞生一女。长子名一叶，末女唤千叶。”少年顿了一下继续说:“这千叶便是舍妹。”
“神？”燿有些难以相信，稀奇古怪的，此情此景和梦境确实有些相似，不过他还是习惯谨慎应答，说道:
“我可没什么配得上神女的。”
“现在配不上可不代表以后也配不上，人生在世机缘最是难测呀。”
“既然如此，我要去哪里找她？”燿问道。
“往西三百万里，少月林。放心，我会安排你们相会的。”
燿正在估摸着三百万里有多远的时候没有注意到那个神秘的少年已经消失在西方天际，似乎要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由于太远了到最后他也没什么概念，只想着自己左右无事，不妨去看看。
然后他便不记得后面紧接着发生的事了。
当燿再一次醒来，他仿佛感觉刚刚结束了上一世，可是仍然没有摆脱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饥饿得要死的感觉，让他瞬间意识到自己仍然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这里不是在风岛。”他用手挡住木板缝隙之间的强烈的阳光，这种光照强度风岛上八百年也没一次。
“杀过人吗？”
突然间，燿感觉到一道锋锐的眼神扎在脸上，让他连忙将另一只手也抬了起来，想挡住那道目光。
“小子，回答我。”这是种冷漠到极端的声音。
“没有。”燿虚弱地回答道。
“有没有……想过要杀人？”
“没有。”燿只觉得自己快被饥饿吞噬掉了，他的胃酸正在慢慢地消化自己。
那个中年男人斜着眼瞄着燿偷偷放在肚子上的手，冷笑一声:“根据你的气血来看，你已经六十四个小时没有吃过东西了，也就是两天三夜加一个下午。”他欣赏着手中一块奇异的金属，燿很好奇却没有心思去仔细看。
“跟我来。”男人收起把玩的东西，语速明显比刚才快了一个量级，然后随手丢给燿一块肉干。
燿一口咬下，肉干很硬，血气很重，不像是他以前吃的什么动物的肉。
早上六点半的温度对燿来说正好，但是对于久处阴暗中的他来说，光线还有些刺眼。海岸边的板房区中正陆续有人走出来，向不远处的城门走去，男女老少带着行李，都是头一天日落之后到达冬归岛来不及进城的。这些人大多束着干枯散乱的黑发，裹着一身粗布衣，面黄肌瘦，偷渡逃亡过来的居多。
两人夹杂在人群中很是扎眼，男人身材雄壮高大足有七尺，一头青色的短发如火焰般在海风中摇曳，整个人都散发着凌厉之气。
而燿较之身边的男人简直就是两个极端，由于长期处于饥寒之中，他虽然已经九岁了但是身高只有三尺余，全身脏乱干瘦。即便是刚沉睡醒来，目光还是萎靡不振，走路也有些脚步不稳，甚至从披散的长发中看不出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等会过城门检查，就说是我的儿子。”男人不紧不慢地交代一句就又陷入沉默。
燿仰起头只能看到他肩膀，对于这个神秘的男人现在连他的脸色也看不到了。刚才被饿得顾不上有什么别的情绪，现在一块肉干下肚反而开始踹踹不安起来。
以前他只知道整个世界大得没有边际，即便是这片极东群岛，普通人就算走几百年也走不到尽头。但是风城以外的世界具体是什么样子，他甚至一点也没听人说起过，所以此时他完全没了在冰桥上坦荡的样子。
“有人相信才怪。”燿对自己的尊容还是很了解的，明显是个孤儿样。
将近七点，两人终于进入城内，算是真正踏足冬归岛了。燿犹豫着该怎么称呼男人，他吃完那块肉干，刚才还没什么感觉，此时全身开始发热，肺腑中更是火辣辣的。
虽然他已经有些年没有吃过肉了，但在他的记忆中不该是这种感觉，要是能喝口水就好了。
可能是感到了燿的不安，男人还是不紧不慢的语气说道:“我叫青炆，没有姓，以后就是你的教官了，你也可以叫我老大。”
燿不懂教官两字的含义，有些奇怪，所以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老大”这个称呼，但感觉还是有些欠妥。
“老大，我想喝水。”
男人这才低头看了一眼已经汗流浃背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