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
关灯 护眼
小说巴士 / 生命纪 / 第一章 战场上的少年

第一章 战场上的少年

章节出错了,点此刷新,刷新后小编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稍后再试。

  漆黑而干枯的山林中,在没人注意的角落里,一个少年瑟缩着躲藏在黑石后面,露出两只黑曜石截面般明亮的黑眸子,紧盯着一里外的战场。一如茫茫冰天雪地中干瘦的幼狼等待着分食秃鹫的残骸。
  这时,一丝同样干枯的呼声从另一块山石后面传过来:“是燿吗?”接着一个同样瘦到皮包骨头的少年低伏着身体溜过来,声音短促地呼唤着:“是燿吧?”
  “带吃的来了吗?”少年的声音听起来像几千年没流过水的水龙头,燿透过他昏黄的眼睛也时常觉得这家伙早就生锈了。
  “斑呢?”燿朝少年身后瞥了一眼问道。
  “昨天晚上冻死了。”少年微微一愣说道:“也可能是饿死了,我也不清楚哪个更早一点。”
  “我没有吃的,从昨天中午起就没吃过了。”
  两人相继沉默下来,好一会儿之后燿突然宣布似的说道:“他们快结束了,我们准备过去。”
  一阵风刮过,两个少年一起抱紧双臂,他们身上仅有的一件单层套衫在风中飘荡起来,像挂在稻草人身上的烂布絮。燿抬起头打量东边的天空,远天滚来如墨的黑云,宛如墨水倾倒在水中。
  风起云涌之际,高空中一声鹰啼,从翻卷的乌云中冲出盘旋在东方阵营上空。
  “山狼族撤退了。”
  耀悄无声息地从山石后面飞奔而出,将那些纷乱的杂念全部远远得抛到脑后,光着脚丫踩在黑色沙石上犹如射出的箭矢。
  在敌军退走之际风城的士兵小心地打扫着战场,跟在后边捡漏的不乏一些与燿同岁的孩童,这些孩子在黑云下如幽灵般摸索着死尸,想找出些有用的东西以换取食物。当然他们在战后也要无偿跟着去收尸掩埋。
  按照军令,作为代价,这些孩子满十二周岁便要从军。
  又一阵狂风刮过,地上的黑沙飘扬在空中更加难以视物了,也更加冷了。突然,在这些飘飞的细沙中,燿看到一颗细小的宛若幽星的光点忽闪着落向远处,在远处一位面孔洁白的少年从风沙中走来。
  他从未看见过如此漂亮的少年,或者说如此干净的人,从头到脚没有一丝污垢。少年同样赤手赤脚,甚至身上的布衫还要薄一点,但是燿感觉他就连飘散在沙尘间的黑发也是干净的。
  那一粒幽星从少年头顶盘旋一周又继续向西飘去,随后少年也消失了。
  燿揉揉眼睛,一层湿重的白雾不知何时笼罩在战场上,越来越浓。
  “起雾了,动作快点!”远处传来嘹亮厚重的喊声,四下里的脚步声也随之急促了不少。
  燿翻过最后一个冰冷的尸体,从上到下快速地摸索一遍,末了又快速地将手上的血迹在尸体不多的衣服上胡乱地抹一下,朝着喊声的方向跑去。
  这片山谷在一座巨大的岛屿上,而这座岛屿西边又临着另一座更为巨大的岛屿,风城是为了守卫背后的岛而存在的。
  当燿随着大军走进城门时已经天黑几近不能视物了,数千人拖着疲惫的身体默默地走在街头,除了稀稀落落的马蹄声就是不知何处传来的叹息声。当燿看到水井旁高高的彩旗后毫不犹豫地溜了过去。
  他轻声走近木板房,凑近门缝向里望了一眼,老铁匠果然遵守约定没有关门,守着如豆般微弱的灯光支着胳膊昏昏欲睡。
  “进来吧。”
  燿眼巴巴看了五分钟后终于听到里面一声轻唤。“你早上应该带点干粮再去的。”
  老铁匠昏花的老眼如往常一样总带着泪迹,像被烟熏了一样。
  “拿你的东西我总得付出报酬的,就像在战场上不拼一下就不会提前得到胜利一样。”少年一脸严肃地说道:“即便是拼了命也可能会什么也得不到。”
  手摸在那些尸体上的感觉现在还在,那些山狼族人和风城人长相并没有多大区别,按理说他们才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主人,有些更是被从西方冬归岛上赶到这里来的,但这就是现实。
  老人站起来从暖壶中倒出一杯热水给他:“先暖下身体,你需要吃点热东西,我去给你拿。”他有点急切地说着,就算少年今天毫无所获他也会让他吃饱,他生怕少年下一刻就会在他面前饿死。
  “等一下,”少年小声说。然后从怀中拿出一把笨重的生铁匕首:“虽然不锋利,但是还算有些分量。”他郑重地将战利品交给老人。
  “真是不错,这样你可以从我这里获得一个月的食物了。”老人挤出微笑,感受着匕首上少年的体温,心中不免难过,这孩子以后不知道能不能从战场上活下来,又能扛过几次战争?那里并不是让人淘金的地方,你从那里哪怕拿走一粒沙子,它也会反过来把你嚼碎吞下去。
  吃完东西燿摸索着拐到风城东北角落破败的房舍前,在这里越过周围同样低矮的茅草屋顶可以看到高耸的城墙。他没有与那些同样的拾荒少年住在同一片区域,这座房舍给了他足够自豪与安心的理由,他以前是有家的。
  在茅草屋中躺下,窗外的天上一如既往地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干枯的草梗在身下发出细腻的响声,在寂静浓重的黑暗中很动听。
  “唉!”
  寂静的空间中同时响起两声叹息,声音奇妙地重叠在一起,少年的嗓音像两声鼓点,一个沧桑,一个落寞。沧桑的平缓,落寞的低沉。
  “一直在痛苦中挣扎未免太过凄凉了。”
  燿在头顶的空中,屋梁与屋顶的茅草间捕捉到一句关于命运的叹息,随后又什么都听不见了。
  “是魔语吧?”少年不敢确定,听说当一个人急于摆脱所处的困境时就会有魔语在耳边响起,若是跟着魔语走就会堕入魔道。
  少年有些担心地摒除心头一切杂念,沉沉地睡去。
  在门前寒霜结了两层的时候,燿根据皮肤感觉出的寒冷估计现在应该在凌晨一点,急促而刺耳的铜锣声此起彼伏地从东边数百米外的城门口响起。
  “敌军又开始突袭了,看来这次是要拼命了。”
  燿瞬间打起精神,好像自己就是主导战争的指挥将领一样,在黑漆漆的低矮的门口仰头看天,黑色的散发飘飞起来,严肃的神情果然有一副大将的风范。
  只是天气确实太冷了些,寒霜从旁边的枯草上顺着他的裤脚蔓延而上,他赤着的脚掌一如既往的乌黑,而袒露的前胸却从黑垢中透出病态的红斑。少年顾不得这些,甚至没有打冷颤,他的内心焦急而火热。
  只一眨眼他就没入黑暗中,与周围的黑暗浑然一起,他匆忙跑去城门口,在一队队的士兵人流中穿梭。那些兵器和盔甲叮当的响声交缠起来,成千上万的响声挤在城门口,这些响声好像被火把点燃了一样,劈啪作响。
  少年闪躲着前行,以免被厚重盔甲、锋利的枪刃伤到,光着的脚板踩点在地面,险之又险地避过无数军靴。
  “燿!兔崽子!~”
  “燿!”
  还有二十米他就要挤到城门前,他要时刻掌握最新的战况,他不想被蒙蔽在大人的身后。
  “燿!”
  又有一声呼唤,他远远地望见一个高大的老人拨开一队士兵,快速走来。
  “燿!到这边来!”
  是郑信,一个结实的黑须老头,以前与燿的父亲并肩作战过,现在他的儿子在副将身边做谋士。
  “燿!我有话对你说。”老人脸色很急切,以前燿一见到他就会溜走,这次他怕那小子再次故意躲走。
  燿停下来,没有溜走也没有走过去。老人喘着气赶过来,一把拽住燿,一直拖到城门军守卫的偏房里。
  此时守军正四处传递军情,偏房里早已空了,只剩下一个牵马的老头枯坐着。
  “燿,这次情况不妙,你还是乖乖地待在城里,这是几枚铜币你拿去,日后还我也行,千万别扔掉。”老人匆忙地拿出钱币,低声交代着,似乎心里忐忑极了。
  “这次守不住了吗?”燿似乎早有预料一样,平静的声音与老头的喘息声和外面的人马嘶吼声格格不入。
  老人手掌一哆嗦,连忙装作没听见一样,将自己的大衣脱下来把燿包裹起来,大声地喊了一声:“回城角去!”然后低着头快步向门外走出去,又回过头不放心地交代起来:“盯着城门,别睡着了!”之后就没入人流中消失不见。
  少年矗立在房间里,没有把大衣脱掉,心中没来由地火热起来,他早就想到会有这一天,没有永远攻不破的城,从他出生起九年了,终于要发生意外了。
  少年又呢喃一声:“有心魔。”之后随手将钱币丢给枯坐的老人,裹紧大衣继续朝城门奔去。
  城门口的士兵阵形渐渐森严起来,一个个方阵排列着,也没了喊叫声,咯吱一声,高达十米的铁木城门裂开一道缝隙,等足够两马并驾齐驱的时候停住,第一支军队快速而整齐地跑出城门。从城门外回身看,整个风城此时犹如风雪中低伏的敖犬向外吐出了舌头。
  燿明白规矩,在城门口远远地找到邺,这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看起来痞里痞气的,虽然长得还算高大,却少了半只脚,由于经常嫖赌整个人瘦极了,跑起来容易摔跤,而他为了不用上前线还故意制了根拐杖时刻拄着。
  “邺!”燿欲言又止地喊了声,他觉得和这种人说话实在丢脸,但是他们这些孩子这种时候想出城就必须要和他说一声,让他记录在案。
  年轻人抿着嘴玩味地一笑:“兔崽子,我迟早把你卖了!”他最喜欢吓唬别人:“有些人就喜欢你们这种不怕死又聪明的年轻人!”说完还故作嘶哑地呵呵一声。“快滚吧!”
  燿见他一笔一划地写完名字,还不待他说话早就没影了。不知道是那个名单很重要还是什么原因,为什么邺要那么小心地写字,燿想不明白也不愿多想那种奇怪的人。
  燿习惯性地看看天色,似乎想从其中看出些不同寻常的东西来。他耸起鼻子嗅了一下,细细琢磨,终于想起来:
  “是海的味道,要下雪了!”
  果然,像是要验证他的话一般,在他奔跑间,在黑夜下黑色的荒漠里黑色的雪花一片片地掉下来。
  黑夜静的只剩下他的喘息声,完全让人想不到接下来的数万人的厮杀有多么惨烈。
  少年按照以前的经验躲在枯叶山的山坡上,在大战前还是先躲得远一点比较好,其实他大可以晚一点出来,但在他想来在进行一生的事业前多看一看总能学到点东西,而代价就是受冻。
  风从东面刮过来,从有了第一股寒风之后,后面的寒风便绵延不绝,就像蚁群一样。他想起夏天的时候,在墙根的阴凉处,烈日下窄窄的一条阴影,一排蚂蚁整齐地走过,也是绵延不绝。他忍不住去看,一直看,总也看不到最后一只,而他蹲在那里看的代价就是被晒。
  他被一声鹰啼声惊醒,一声凄烈的鸣叫刺破长空。天还是那样漆黑,到他仿佛看到一只雄鹰像箭矢般划破黑夜,一去不回。
  燿看到城里瞬间乱了起来,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变故,他不敢随便走动,害怕被牵连进即将发生的大战中去。直到山坡下一队人马折返回去。
  “他们收军回城了。”
  燿终于确定在这里是等不到什么了,他小心地冲下山紧随着风城大军往回赶。
  “发生了什么事?”燿找到第三步兵营的筑,这个十二岁的少年今年十月份才刚入军,以前和燿一同拾过荒,现如今已经有了自己的盔甲。
  “我也不太清楚,我们的人出去后找遍了方圆十里也没发现山狼族半个人影,估计是中计了。”
  燿不再跟着大部队,他还没到受管制的时候,来去自如。不到十分钟就窜回到城门前,却看到乌黑的城门仍开着两骑宽,在这两骑宽的门缝下躺了一路的尸体,像狂风卷过麦田。尸体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皆被凌厉地劈成两段,上面又布满了被兽爪踩踏的印迹。
  燿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厉害,他整天与尸体打交道,但大多是山狼族人的尸体,而且都是凉透了的。如今大片的风城士兵鲜活的躺了一地,犹自淌着鲜血,燿孤身立在中间感觉有无数只死人眼盯着他,这是比两层霜还要凌冽的寒冷。
  他挑着没有尸体的空隙蹦跳着冲过去,粘稠的血液黏在脚底让他险些滑倒。他说不出什么感觉,这些人里大多都见过,但是没有说过话,更加叫不出名字,他们都是自己生活的这个世界的背景。
  “嗨!……”
  燿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喊叫,好像在叫自己,但只能听懂一个“嗨”,后面是异族的语言,大概在喊“嗨!小子站住!”。他没有理会继续向前跑,装作没有听见。
  只见背后那个异族青年披散着头发喊完后发现前面的小子没有半点反应,他有点愣神。
  他看到少年光着脚,一身黝黑,披散着头发,又穿的破破烂烂的,本以为是本族人。但这么小,即便山狼人体格健硕在如此乱的城里乱跑也即为不安全。可是他喊叫少年一点反应也没有,“是个聋子?”
  青年思索着,不能确定,由于生活环境恶劣,山狼人身怀残疾的有很多,他也不觉得奇怪。
  一阵阵急促的山狼吼叫声从东穿到西,整个城里的异族士兵动作愈加迅捷。头领在催促他们加快掠夺粮食,对他们来说此刻的抢夺粮食就是今年数十次袭击风城的唯一目的,也是九年来唯一成功的一次。来之不易的胜利让这一刻格外地惊心动魄与神圣。
  城内敌军风卷残云般穿梭,而风城人秋叶般四散。山狼人也不追击,也不戏谑猎物,他们的每一刻时间都是宝贵的,这种神圣的时刻不容亵渎。
  “在下一次狼吼前必须找到足够多的食物然后再一起冲出城外”这是他们每个人心中都达成的默契。
  当枯草上结了三层霜的时候,在所有人还在恐慌中尚未反应过来时,山狼人已经撤退得干干净净了。
  所幸燿没有什么可以让那些人抢走的,就连睡觉的草铺估计也不会乱,毕竟他们骑的是狼不是马,只有马才会吃草。
  燿由悄悄的靠着墙根潜行变为信步游走,让他遗憾的是这个冬季往后应该不会有战事了,他也不能去打扫战场了。
  过了三点,黑夜反而没有刚才那样黑了,燿漆黑的眸子习惯性地尽量朝有光亮的地方看,只见高高竖着的旗杆仿佛蜡烛般燃起火苗,彩旗早已不见,松木杆也少了一大截。
  “韩老头!”燿心中一颤。
  木板房在大火中劈啪作响,屋顶的茅草已经全烧没了,木梁也塌了下来,整个屋顶犹如炼狱中的火人在仰面无力地嘶吼。
  不光是这一座铁匠铺,整个东北角落的这一片房舍都着起了大火。这本来是整座风城最不起眼的地方,上百年来也不曾有一次变故发生,这次偏偏这里被破坏得最为严重。
  燿找了一圈一个人也没见到,他想起了韩筑,那个青年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只是现在军队中肯定人心惶惶,秩序森严,恐怕不好接近。
  但不等燿想出办法,那青年就自己找来了。
  “燿。”青年从背后轻拍燿的肩膀。
  “你怎么来了?”
  “我看你一个人站在这里,房舍烧没了,以后去我那里住吧,我也是一个人……”
  “我是问你不是该待在军中待命吗?这种时候风城军难道不做点什么给主岛那边一个交代吗?”
  “还交代个屁。吴将军都死了,主岛那边的人也来接手风城了。”
  “啊,这么快!将军怎么死的?”
  “还不是被那只该死的鹰给咬死了。”少年一阵惋惜,多半是惋惜战败中死去的战友,他们因为没有人指挥而溃败,死得太冤了。
  燿想起之前那只鹰啼,黑夜里雄鹰极速俯冲而下确实不易躲避,更何况那只鹰还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
  “恐怕那只鹰也不得善终吧?”
  “这当然,当场就被大卸八块烤了。”
  筑和燿并肩站在火前,看着火光仿佛要把黑夜烧透掉。
  “老铁匠人那么好,也没能幸免……我一进城就赶过来也没能救下他……”年轻的士兵哽咽起来。
  燿回想起自己不久前猜到山狼人会获胜时的得意脸颊火辣辣的,直到现在他也没觉得山狼人不应该获胜,或者说胜利本身是没有过错的。
  “死亡本身也没什么过错。”燿呢喃一句,又问韩筑:“你父亲死的时候,你哭过吗?”
  “没有,我那时还小……”
  “我也没有,我那时也还小。”
  燿此时此刻仍没有落泪。
热门推荐
圣墟 万界天尊 太初 圣墟 万界天尊 太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