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夜晚的坦斯比弗竞技场已经是鸦雀无声，那些尽职尽责的士兵都已经在岗位上沉沉睡去，但只要有一点响动，他们就会快速恢复到战斗状态。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没能被那些窃窃的交谈声唤醒。
　　科沃和斯塔沃正在谋划，斯塔沃也有很多志同道合的狱友，时时刻刻在为强行逃出竞技场而准备。老实说，并不那么多。十几个人对于这座监狱来说只是杯水车薪，但总比没有强。在奴隶们吃饭的时候，操练的时候——当然了，木制钝武器，斯塔沃把国王介绍给了他们所有人，他们会在那些守卫不那么警觉的时候凑在一起谈论越狱计划。
　　他们的计划分为两派，斯塔沃认为他们需要在守卫不注意的时候悄悄离开，而科沃不同，他认为，要离开这座臭名昭著的监狱，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从地图上抹去。
　　“但这风险大得多，而且会牺牲不少人。”
　　“我知道…”科沃压低了声音，除了警惕那些狱卒，他也要担心那些同样被囚禁在这里的人，只要任何一个人口风不怎么紧，他们的计划将暴露无遗，到时候没人会给他们任何的活路，“但只要我们成功了，现在，将来，都不再会有人被带到这里，每天都有性命之虞。”
　　“你的想法十分高尚，太高尚了，但我并不觉得他们会因此而感激，科诺里夫。”
　　科沃有些内疚的想，他还并不知道这个眼熟的狱友的真名，但这对大家都好，谁知道斯塔沃知道了关于他的真相之后他还能不能对自己如此推心置腹。
　　“但，我们必须这么做，如果我们没能成功逃出去，我并不觉得我们的人手能和他们对抗，如果我们能解放这些奴隶，或许我们的胜算会更大！”
　　这样的争论已经持续了一天了，双方就像是两只警惕的狗，彼此绕着圈圈。但幸运的是，事情今晚就得到了解决。
　　“好吧，这次是我输了！我同意你的说法了！”斯塔沃发觉自己声音有点大，一个奴隶在梦呓里翻了翻身，他马上闭了嘴。在确定那人睡死了后，斯塔沃才继续道：“我会尽快把消息送出去的，但有些问题需要你去解决，我们怎么把所有奴隶从铁门后就出来，还有，我们如何才能得到更好的装备，我们的行动时间，这些问题都要考虑，只要你能替我解决这些问题，我和所有人都将听从你的指挥。”
　　“很好。”科沃嘴上含糊着，他的思绪飘到了别的地方。一群武功高强的武装奴隶。
　　科沃回想着那次战斗——之后他没有进行过任何一场战斗——当时各种各样的武器从背后飞过来，那是一段不算太长的距离，有可能是人力扔出来的，但武器没有旋转，不符合人抛掷物品的习惯。因此科沃推断，这个竞技场靠某种机械把武器丢给奴隶们。
　　如果要逃跑。他需要靠那个假象的机械把武器全部吐出来。
　　武器的问题解决了，钥匙。解决关押奴隶们的铁门的钥匙。
　　科沃不是个机械专家，但他研究那个锈蚀的铁门时也能发现它的铸造者比想象中的更优秀，他仔细观察了门栓，各处铆钉，都十分牢固而且严密。而且不同的牢房是由不同的守卫看管的，这就意味着如果要释放所有的奴隶就需要把所有守卫挨个偷个遍。
　　科沃你个白痴！年轻的国王突然笑了出来，他研究了所有非常规的地方，除了锁孔。这把锁相当的原始，只需要有一个钥匙状的物体就可以把锁捅开。监狱的建造者显然对看守和钥匙分配制度有过分的信心，因而选择了这种便宜而易损坏的锁。
　　但问题在于，牢房内只有干草和碎石，这两种东西显然都不适合来做钥匙.那么，牢房外呢。
　　这是科沃第二次踏上竞技场。他的对手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眼神分外稚嫩，分外惊恐。武器同时从两人背后飞出来，轨迹和科沃印象中的一模一样。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
　　角斗很快就结束了，国王站在对手的尸体上大声咆哮，似乎在对竞技场内所有人发出挑战。之后，他俯下身一个一个割下了对手的手指，并且将其从指骨竖直劈成两半，然后缠绕在自己的头发上，直到那些守卫把他强行拖走，他还剩一根手指没有割。
　　第三次战斗，那是三天后，他的对手有四个，各自为战，科沃以同样的方式割下了他们的手指。
　　第四次，一只脾气超级暴燥的野狼。
　　第五次，第六次…科沃整整收集了四十多根类似的骨头。因此他也得到了一个诨名——食人魔。
　　终于有一天，科沃将自己的计划向斯塔沃和盘托出。“你真是疯了。”斯塔沃低笑着说，“你不害怕死者的鬼魂抱怨你亵渎了他们的尸体？”
　　“真不敢相信这样的话从一个自然科学家嘴里说出来。”科沃也笑了，他现在的样子和刚刚进来时完全不同，他的头发上缠绕是十来根狭长尖锐的骨头。那些是最早被割下来的战利品，脖子上挂着一条竞技场送给他的细线，用来串连那些新鲜的骨头。就让他们以为科沃是一头嗜血的猛兽吧，等他们知道骨头的真正用途之后他们会大吃一惊的。
　　因为这是指引他们脱离地狱的钥匙。
　　“让我们欢迎——食人魔科诺里夫！”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科沃缓缓从竞技场的深处走出来，两三个重装步兵站在他身边防止他造次，身上缠绕的战利品增添了几分威慑。科沃走到竞技场中央，高高举起一只拳头，眼神扫过四周。
　　等到竞技场重新安静下来之后，有一个声音——就在一个高台上——高声喊道：“朋友们，简简单单的单挑已经不能够满足食人魔的食欲了，今天，他要为我们带来一打五的畅快厮杀！”
　　科沃的眼睛一下瞪大了，所幸周围根本没人看得清楚。一打五。
　　随后，周围五道铁门缓缓打开，里面走出五个壮硕的男人，包围住了科沃。
　　“有什么要对你的对手说的吗，食人魔科诺里夫。”
　　科沃顿了顿神，他应该怎么办，理智告诉他，他应该把骨头卸下来，全部交给给斯塔沃，说是给朋友的礼物，然后安心坐在原地等死，反正斯塔沃知道应该做什么。
　　他吸了口气，用最大的声音喊道：“让他们一起上吧，我要喝干他们的血液，再把他们的骨头一根根抽出来！”
　　观众席上爆发出一阵难以置信的吸气声，之后是片刻的沉静，随后是可以掀起大地的欢呼。
　　“豪言壮语！”其中一个对手吼道，那声音甚至盖过了欢呼，“现在让我们来看看你怎么用行动实践他。”
　　科沃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发出刚才的挑战了，他不想死。不战，必死。
　　这次武器并没有被抛出来，而是由六个守卫送了上来，统一使用长剑。
　　科沃接过长剑，耍了几个花式，然后压低身子准备迎战，但国王把剑放到身后，就好像使用流星锤前蓄力的造型一样，正常情况，剑士会把剑立在前方方便攻击和格挡，因此这个动作引起了对手的一阵嗤笑。其他五个人也做好了战斗准备，从他们的姿势看，他们明显也都是战斗老手。这场战斗比科沃以前应对过的任何一场战斗都更加艰难。
　　如果是在战场上，所有人都会被那种厮杀的疯狂冲昏头脑，这时胜利便属于那些头脑足够冷静的人。而现在，所有人都是战斗大师，所有人都势均力敌。
　　“战斗，开始！”
　　科沃大吼一声，一个敌人应声倒下。观众席上炸开了锅，几乎没有人看清楚发生了什么，科沃手里的剑已经出现在了一个对手的脑袋上，正中鼻梁。那个倒霉蛋一脸的不可思议，然后直挺挺地摔倒在了地上。
　　众人再看科沃，他现在手里全无武装，他刚刚把手里的长剑当作一把加大号的飞刀扔了出去，这种非常规的战斗方式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尤其是那个倒在地上血流不止的家伙。
　　趁着别人惊讶之余，科沃从脖子上解下两根最长最尖的骨头——来自一只肉食动物硕大的犬齿，同时他也拉断了那根长绳，其余的骨头哗哗落了一地。国王选定了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目标，将手里的骨头当作两把匕首冲了过去。其他人不能像国王一样孤注一掷，除了怕误伤队友之外，他们也缺乏国王在战场历练多年的经验，如果他们如法炮制科沃的方法，也许他们会把剑丢朝别的什么的地方。国王的目标刺出一剑，他期待国王会朝左右闪避，这样就可以趁势再挥出一击。
　　科沃翻滚过去，出现在了剑刃下方，他的敌人笑了出来，他甚至不需要用力，只要松开手让剑自己掉下去，剑刃都会击中国王。于是他狠狠地劈了下去。
　　但国王早已预料到这招，他将手里的骨头交叉起来，迎上了护手处的刀锋，然后猛地起身，用肩膀击中了对手的下巴。不仅借着杠杠将这把长剑从敌人的手里缴落，还让他的对手丢了两颗碎牙，头朝后摔了下去。
　　打架的时候要是倒地了，那就什么都完蛋了。
　　下落的剑刃划开了科沃的后背，好在伤口并不深，那两根骨头抵消了大部分的力量。再用两根骨头对付敌人已经非常不理智了，于是他抛下那临时的匕首，抓起那根长剑狠狠刺进那个摔倒的人的身体。而他的另外三个队友甚至还没来得及营救。
　　科沃回过身，看着另外三个人。
　　四个人对视着，显然彼此都在重新审视自己的机会。
　　科沃转身就跑。
　　三人中一个快速作出反应，冲到科沃前进的路线上，试图阻挡国王。剩下两个绕到国王身后形成夹击之势。他们的距离不算很远，所以国王轻松地被截住了。
　　科沃迟疑了一秒。其余三人很清楚，如果他要突围，就必须选择只有一个人的方向。
　　科沃充分利用了这个错误。
　　他冲向两人所在的地方，让三个人的吃了一惊，不过仅仅是这一刹那的震惊足够为国王创造良好的机会了。
　　国王甚至没有攻击，他突然向右一转身，加快速度飞跑出去，奔向了第一具尸体，顺势从那具还在抽搐的尸体上拔回了自己的剑。现在他是双手应敌了。观众们都认识到了国王的强大，无论是身体还是智慧，一阵一阵的欢呼盖过彼此，那些欢呼声开始渐渐变成一个名字。
　　“食人魔！食人魔！食人魔！”
　　科沃慢步走向他的三个敌人，显得非常漫不经心。但实际上他已经汗流浃背，投掷，缴械，冲刺，已经搞得他筋疲力尽，背后滚落的汗珠不断刺激着新生的伤口，他的身体也呼号着需要休息。
　　所幸这步伐起了作用，他的敌人后退了几步。国王抓住机会，一秒一秒的放松自己。
　　在短暂的停顿之后，三人互相点点头，然后同时发起了冲锋。这次国王再也没有机会取巧了，现在胜负由战技和经验决定。
　　国王右手伸出，挡住了来自左边的一道攻击，于此同时右侧也有一把剑刃伸过来，国王忽视了来自右身的攻击，他以左脚为支点，身体快速旋转一圈，将右手剑刃狠狠甩出，直到命中了什么物体才停下。右边那把剑只造成了一道小小的伤口。
　　国王一拉剑刃，他便清晰地感受到剑锋砍中腿骨，划破皮肤，割开肌腱，于是国王左侧的敌人的双腿都齐刷刷地跪下，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
　　最危险也最诡秘的攻击来自中间的敌人，当那把利刃尖啸着劈砍而下的时候，国王几乎没能作出防御，所幸他在最后一秒察觉了这次攻击，他伸出右剑抵挡，但这次劈砍力道极大，右剑发出一声脆响，断为两片，末端的剑刃旋转着飞了出去，而那把剑还在继续下沉。
　　半个剑身埋进了国王的左肩，科沃全靠毅力才没让左手的武器脱手飞出，他强忍疼痛转起身子，硬生生把剑刃从敌人手里带出来，剧烈的痛感几乎让他彻底昏过去，国王在一阵晕眩中把手里的断剑抛出去，然后把左肩里的剑刃抽出来当作武器。
　　国王的视野已经开始模糊，他只能全凭一点微弱的视野和尚未熄灭的感官判断攻击。等到疼痛过去后，科沃的世界才开始慢慢清晰起来。他的两个敌人都还站着，那个断了腿筋的家伙用双手爬离战场，那把断剑落在右边不远处，很明显没有击中任何目标。
　　国王的状态已经非常不理想了，他的肺燃烧般地疼，大滴大滴的汗水不断地刺激着伤口，而他的另外两个敌人不仅毫发无损，而且精力充沛。
　　“投降吧，食人魔。你值得一个快速而光荣的死亡。”科沃没有在意这句话是谁说的，但它确实很有诱惑力，他只需要把武器放下，他的对手会给他一个仁慈的解脱，到时候他不再是国王，不再是复仇的傀儡，他可以在天堂和父亲团聚…
　　“休想！”科沃的声音低不可闻，所以他高高举起长剑作为回答。
　　三人对视了一会，他们彼此都不打算在戏耍对方了，于是他们以非常的默契发起了冲锋，最后一次的冲锋。
　　一根长剑从左边刺向国王的腹部，另一根横切向国王的脖子。国王成功的挡下了右边的进攻，却没能来得及将左边的剑刃挡开。那柄剑成功地完成了他主人的意愿，它洞穿了科沃的左腹。
　　科沃觉得有一千道闪电击中了他，他不能再一次靠转身来缴械对手，这会直接让他死亡，但他更不能不顾一切地后退，蜷缩在角落里捂着伤口痛苦。
　　所以他选择了前进。
　　国王嘶吼着，仍旧冲向前去。他的对手想旋转剑刃来搅烂科沃的内脏，最起码让国王停下，但科沃先他一步把剑刺进了对手的喉咙里，于是那个无畏的战士倒下了。最起码，科沃敬重每一个和他正面交锋的人，不管谁最终会死去，他们都是胜利者。
　　他的最后一个对手再一次横砍过来，力道之大可能会再一次击飞科沃的剑，但国王有的是多年征战沙场的经验，他竖起剑，猛地抬升起手，用护手接下了这一击，巨大的力道震飞了国王的右剑，但也化解了这次攻击。
　　所以他再也没能挡住来自国王左剑的攻击。
　　这次，科沃赢定了。
　　科沃甚至没有拔出腹部的剑刃，他颤抖着走到那个双腿残废的人身后，仁慈地结束了他的痛苦。
　　这时，科沃才考虑到把剑抽出来，但国王根本没感觉到疼，他只是觉得乏力，好像一个人在筋疲力尽之后只想找个暖和的地方安睡一样。只不过国王可能会一睡不起。
　　他模糊中听到观众高喊着“食人魔”和“科诺里夫”。但他什么也没注意到。他蹲下身，颤抖着割下敌人的手指，这个动作引发了大量的出血，但国王什么也没感觉到，他只是对抗着自己的睡意，一根一根的进行着自己的工作。
　　但割到第四根的时候，国王深深的吐了一口气，然后直挺挺地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