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戴安娜确信自己已经暴露无疑，因此她不再隐藏自己，从深巷中走了出来。
　　阿维诺下士已经绕着一条环形深巷走了四五圈了，他想传达的信息很清楚——我已经知道你在跟我了，但你可否出来一叙。
　　所以戴安娜直接出现在阿维诺面前，阿维诺毫不惊讶的看着戴安娜，这印证了戴安娜的猜想是对的。
　　“就在两分钟前，”戴安娜说，“我还以为自己的跟踪天衣无缝。你是怎么发现我的？”阿维诺没有作声，而是用近乎戏谑的表情抽了抽鼻子。戴安娜这才意识到自己背上的脓水可能比想象中的要臭。
　　很快，阿维诺收起了那副傻乎乎的表情，而是换上了一种悲伤和骄傲混杂的样子：“戴安娜，我几乎不敢相信还能看到你出现在我面前，我的意思是说，你真的，杀了弗雷明吗？”
　　这句话让戴安娜如哽在喉，杀死自己的老师已经让她够悲伤了，她不需要别人连连提醒她。
　　“是的。”戴安娜压低了声音，但她不想再说下去了，她想听听阿维诺的反应。
　　“我再也不会有挑战你的想法了，戴安娜。但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来跟踪我。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戴安娜环顾了四周，确定不会有人偷听到他们的谈话：“我对弗雷明的死…很抱歉，但我知道还有谁可以为他负责，阿尔弗斯。”
　　“我还以为你是受阿尔弗斯的指示才会这么做。”阿维诺打断了戴安娜，又挥挥手示意她继续下去。
　　“阿尔弗斯做贼心虚，他这几天雇佣刺客，加强防御总之用尽各种手段保证他的安全。我知道你负责训练新兵。阿维诺，我需要你替换掉阿尔弗斯的岗哨，我不能让他做出如此阴谋之后还逍遥法外。既然弗雷明因我而死，我就有必要杀了财务大臣来祭奠他的灵魂。”
　　阿维诺点点头，沉思了一会，似乎在思考他以前的学生是否撒了谎。
　　“跟我来吧，告诉我更多有关这场阴谋的事情。”他挥挥手示意戴安娜跟上，走进了阿维诺的住处。
　　之后他们还进行了大约两三次会面，甚至有几次马苏里拉和安多纳泽尔也参与进来，马苏里拉同意让戴安娜策划这次暗杀，并且自告奋勇地充当阿维诺的斥候，来验收阿维诺的努力成果。
　　戴安娜根据记忆绘制了财务大臣办公室的地图，在他们最后一次集会的时候终于敲定了方案。
　　“一楼是大厅，我会从花园潜入，阿维诺，我要你把一楼和花园的所有人都替换成你的心腹，否则我既无法潜入大楼，也不能安全脱身。”
　　阿维诺心不在焉地摸着胡子，好像这对他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任务而已，事实也差不多如此，通过“建议”和邀请阿尔弗斯参观训练的方式，他已经引荐了好几个小伙子来护卫财务大臣的安全，这些小伙子无一例外熟知阿尔弗斯的变节行为并且赞赏戴安娜复仇的决心。
　　“除此之外，楼梯上没有藏匿点，马苏里拉导师，你和你的一队刺客率先潜入，逐层暗杀楼梯口的护卫。”
　　“小意思嘛，我还以为会有更有挑战性的任务。”
　　“为什么不让他们直接伪装成仆人，或者是在饭菜里下毒什么的，这样不是更方便是吗？”阿维诺下士问道。
　　“不太可能，”安多纳泽尔直接否定了这个提案，“仆从们从来不直接和阿尔弗斯面对面，这个狡猾的老狐狸从来不让那些人员变更极快的人接近他，而且这个人还有专门的试毒员，总之他就是个狡猾的杂种。”
　　阿维诺噤声了，戴安娜说下去：“而且，我必须亲手斩下他的头颅，把他的恶行公之于众。”
　　当然，没人建议在阿尔弗斯出行时刺杀他，巨人哨站最不缺的就是士兵。
　　“阿尔弗斯通常在三楼顶楼办公。这是安多纳泽尔的消息，”安多纳泽尔点了点头，能提供这么重要的信息让他很开心，“楼道清空后马苏里拉导师必须守住那些入口，我和安多纳泽尔寻找阿尔弗斯的住处，如果能有几个人来帮助我们那就更好，但楼梯口必须一直处于我们的控制之下。”
　　“那那些野刺客怎么办，我们这么大规模的行动很难不引起他们的注意。虽然我可以说是刺客大师，但那些雇佣兵里也不乏好手，有些人即便是我也不愿意面对的。”马苏里拉的观点让戴安娜沉默了一会但很快戴安娜又说道：“我们只能用人数来压制他们了，太阳落山以后就是宵禁了，因此我们必须要赶在天黑前完成暗杀，这意味着我们必须要在白天行动。”
　　阿维诺突然打了个响指：“啊哈，小姑娘小伙子们，我有个想法，只是可能要改改计划。”
　　今天是个大晴天。
　　一个衣冠楚楚的绅士挽着一位风度翩翩的女子行走在人群之中，那名绅士骄傲的胸脯高高挺起，柔顺的长发像黑色的瀑布一样散落在背后，一条长而细的绸缎在末尾处束住了长发。那位女子戴着面网，但她的举手投足像一只猫一样安静优雅，散发着自信的气息，她的长裙随着她的步伐飘然起舞，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她的行走。
　　这两位引人注目的达官贵人似乎很不安分，一直在寻找什么东西的样子。突然，那名绅士伸出手，指向了一条隐蔽的巷子。两人手挽着手走了进去。但如果你仔细看的话，你会轻易发现那位绅士的手指结满老茧，袖口也沾着星状的血迹，如果你看的更仔细一点，你会发现有四五个人跟踪这对奇怪的旅客很久了。
　　“我来说说我的想法，先生们，首先，马苏里拉大师，你可以搞到一身漂亮的行头吗，平民百姓穿不起的那种，越华丽越好。”
　　“我有一套礼服，那时候我还在中央供职，我姐姐舞会时穿的服装我也有一份。”
　　“那再妙不过了。”阿维诺环住手臂，“戴安娜，你和安多纳泽尔大师打扮成一对贵族夫妇，在大街小巷招摇过市。马苏里拉大师，你负责跟踪戴安娜，最好让那些所谓‘野刺客’也认为你也是他们的一份子。在一座军事化哨站穿的花里胡哨的，很容易会让那些刺客认为你们值得跟踪。”
　　“然后我们就用这种方式逐步清理那些在附近侦察的刺客。”戴安娜双手一拍，“他们肯定不会倾巢而出，我们可以这样来分散他们。”
　　很快那对夫妇又从巷子里出来了，不过他们的跟踪者们无一例外神秘失踪了，他们还是一副趣味盎然的样子，继续在各个道路上晃荡，丝毫不顾那些在背后追踪他们的人，尽管他们毫无疑问已经注意到了彼此。
　　很快，太阳开始下斜，那些跟踪者人数也渐渐稀少了。那对夫妇抬起头看了眼落日，绕到了财务大臣的家背后，身后有一些农夫，商人，乞丐跟着他们，只是他们和那对夫妇一样，眼神中透露着一模一样的决心。
　　财务大臣的府邸背后有一个花园，园子里有七八个士兵，背靠着栅栏在站岗。那位绅士悄悄绕到一个士兵背后，然后拍了拍士兵的肩膀。士兵头也不回，突然会意似的咳嗽了两声，然后抬起头凝视着天空，或者百无聊赖地踢着石子打发时间。那对夫妇翻墙进入，农夫，商人，乞丐紧随其后。
　　那些在站岗的士兵好像都睡着了一样，一声不吭的看着这些人一个接一个地进入了财务大臣的家。
　　一切都像编排好的舞蹈一样，这队人开始飞速攀上楼梯，每一层楼留下两个人，安静而迅速的暗杀掉那些楼梯口的士兵，用的是速效毒药还是别的什么东西都好，总之就是安静而快速。
　　等到三楼的时候只剩下那对夫妇和一名黑衣刺客了。那对夫妇一左一右，分别用短刃和真银线干掉了两名护卫。
　　三楼是一个回字形走廊，在解决掉两名护卫之后，他们三人又借用着毒芹致死了走廊上全部三名护卫，同样安静无声——甚至尸体倒下时都被扶住。三人对视了一会，彼此点点头，那名黑衣刺客守在楼梯口，让那对夫妇继续前进。
　　在财务大臣办公室门口，大门紧闭着，那位绅士略一点头，用最大的力气一脚踹开了大门。门后站着大约二十个左右的重装士兵，中间是一脸惊愕的财务大臣阿尔弗斯。
　　早在阿尔弗斯命令之前，那些士兵们都冲了出去。那对夫妇转身就跑，此时的楼梯口早已没有黑衣刺客的影子。
　　财务大臣想叫一两个士兵回来，但这根本没用，士兵们的怒吼和接连响起的尖叫把财务大臣的声音彻底淹没。没有办法，阿尔弗斯只能退回房间，想要关起房门。
　　突然一阵冰凉的感觉覆盖了阿尔弗斯的脖颈。
　　“别动。”身后是一个冷冷的女声。
　　阿尔弗斯苦笑一声，慢慢地回过头。迎接他的是一张愤怒的脸孔，一身黑衣的戴安娜站在他后面，手里握着一把精钢匕首，紧紧地抵住了他的脖颈。
　　“在你们觉得那些野刺客已经清理干净了之后，你们就可以开始真正的行动了。马苏里拉大师，你不介意男扮女装吧。”
　　马苏里拉轻笑一声：“为了刺杀，我已经不下十次变成女人了。”
　　“那就好。”阿维诺盯着地图，轻轻敲了敲下巴，“安多纳泽尔大师，这里是不是有个窗户？”
　　“是的。”
　　“嗯…接下来，清理干净刺客之后，马苏里拉大师和戴安娜换换衣服，然后你们径直去向财务大臣家，记得要把时间控制在落日时分，那时候所有人都忙着收摊回家，没人会留心你们。潜入之后，你们就按照原定计划行事。清理干净楼道之后，戴安娜，安多纳泽尔大师，马苏里拉大师，你们三个人到三楼，把楼道上的人全杀光，之后，戴安娜藏在这个窗子背后。两位刺客大师就直捣黄龙。”
　　安多纳泽尔摇了摇头。“但是像阿尔弗斯这么精明的人肯定会让那些亲卫一直守在他们身边的。”
　　“不，在跟踪戴安娜和安多纳泽尔大师的时候，肯定会有别的刺客来回报情况。情报网的崩塌会让阿尔弗斯越来越警惕一对衣着华丽的怪异夫妇，这种紧张情绪肯定会在阿尔弗斯和他的护卫之间，特别是那些亲卫之间传播，只要你们可以冲到阿尔弗斯面前，就算他不命令，那些一根筋的大兵也会像愤怒的黄蜂一样准备好叮人，你们就可以勾开那些烦人的侍卫。就算有一些人留了下来，你们总有速效毒药吧，要是没有可就是骗人了。给戴安娜一人剂量的毒药，以防止她抽不开手杀死财务大臣，就用毒镖之类的毒翻阿尔弗斯，之后是对抗留下来的侍卫还是逃跑，就由你自己决定。”
　　戴安娜丝毫没有注意手里的匕首，而是慢慢地和财务大臣互换了位置，安静地销上门栓，然后才把匕首从阿尔弗斯的脖子上放下来。
　　阿尔弗斯摸着脖颈上一道河流般流动的血线，轻轻地出了口气。
　　“你用阴谋让我杀死了我的老师，巨人哨站现在易主了，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是吗，阿尔弗斯。”
　　阿尔弗斯没有说话，静静地盯着戴安娜。
　　戴安娜从肩膀上解下一个小口袋，里面装着漆黑的液体，戴安娜就在阿尔弗斯面前若无其事地把这些液体涂擦在刀锋上。
　　“阿尔弗斯，在你对我做了这么多不可原谅的事情之后，我本可以杀了你。”
　　戴安娜头也不抬，但阿尔弗斯还是从中分析出一丝希望的气息：“我对你还有什么价值么，黑鸦戴安娜·艾达？”
　　戴安娜抬起头看了一眼阿尔弗斯，她锐利的瞪视中有一些危险的意味。但阿尔弗斯将其置之不顾，他似乎摸到了一些门路：“你还想那笔钱，对吧？你还想要我们的交易继续生效？”
　　戴安娜点了点头，收起了最后一点毒药，然后把那柄匕首放进落日的余晖当中，她看那把匕首的表情就像是在观摩什么胜迹，不详的反光照在阿尔弗斯脸上。
　　“告诉我我应得的东西在哪里，我就可以让你走，阿尔弗斯，否则我会很乐意看看这些速效毒药会对一个医生产生什么效果。”
　　阿尔弗斯啐了一口，慢慢走向一个装饰华丽的巨型箱子——这个箱子是墙体的一部分，如果要搬走它都把墙也拆下来才行——用哆嗦的手摸出一把钥匙，然后缓缓打开了门。
　　箱子里的东西让戴安娜倒吸一口凉气。那是一个农夫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财富，数十块小腿粗的金锭，嵌在海绵里闪闪发光的宝石…
　　然后阿尔弗斯关上了箱门，也把那些财宝和戴安娜隔绝开。
　　戴安娜走近了阿尔弗斯，也牢牢地把匕首攥在手里。财务大臣对着戴安娜平举起手臂，手里握着那把通向财富之门的钥匙。戴安娜也伸出手。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重重的敲门声，阿尔弗斯的守卫回来了！
　　阿尔弗斯一把推开戴安娜，戴安娜还沉浸于敲门声的震惊当中，因此财务大臣很轻易的把她推向一边，等戴安娜回过神来的时候，阿尔弗斯已经拉开了门销。
　　“不！”戴安娜尖叫着，把匕首向着阿尔弗斯投了出去，但很不幸的击偏了目标。那把浸毒的匕首砸在门框上，尖叫一声又落回地上。
　　大门轰然打开，阿尔弗斯最后给了戴安娜一个狠毒的微笑，大步跑出门去…
　　又被马苏里拉和安多纳泽尔用五花八门的武器顶了回来。
　　马苏里拉把武器放的尤其低，低得几乎…嗯。马苏里拉一边笑一边用那种伪装过的声音说道：“我很乐意和你共舞一曲，财务大臣阿尔弗斯，嗯？”
　　“我的天。”戴安娜惊呼，“你几乎是个女人了，马苏里拉！”
　　“我没工夫继续陪你玩游戏了，阿尔弗斯，你谋杀了我的血亲，现在他的影子来复仇了。”
　　阿尔弗斯双手挥舞着，好像是想要在空中抓住一些词汇让他免受灭顶之灾，但最终发出来的只有一阵低沉的嘶嘶声。
　　戴安娜走到财务大臣背后，捡起那把剧毒匕首，左手托住阿尔弗斯的下巴，用力迫使财务大臣抬头，露出颈部最柔软的部分。“让我们来结束这一切吧，恶魔。”
　　“等等…等等！”财务大臣喘息着，“你说过你不杀我的，你保证过，你发过誓，现在钥匙在我手里，你拿走吧，让我走，求求你！”
　　戴安娜停顿了一会，然后对他的刺客同伴说：“朋友们，我保证过让他离开，你们能理解吧。”安多纳泽尔似乎要反驳什么，但一向冲动的他只是点点头，马苏里拉耸耸肩，好像这并不是什么问题。
　　戴安娜接过那把钥匙，把财务大臣往前一推，阿尔弗斯半是跌倒半是滚动地跑开了。
　　安多纳泽尔扔出手里的真银线，套住了财务大臣的脖子，阿尔弗斯跑出去四五步突然被那根银线缠住摔倒，安多纳泽尔一点一点地把阿尔弗斯拉回来，财务大臣像一条鱼一样扭动着，但这都是徒劳。他嘴里啊啊地叫喊着，好像是“你保证过的，你保证过的。”
　　安多纳泽尔冷笑一声：“戴安娜的誓言，又不能约束我。”
　　等到安多纳泽尔把阿尔弗斯拉到跟前时，阿尔弗斯的半个脖子已经被那根细而坚韧的真银线割开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