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他现在站在一个椭圆形竞技场的中央，周围观众的欢呼几乎让他失聪，跟他一起同行的还有四个男人，其中一个猎人打扮，看起来已经上了年纪，但科沃毫不怀疑他是个格斗好手；还有一个很年轻，但科沃在他身上发现了战争留下的痕迹，不管他们接下来要面对什么东西，科沃相信他也能派上用场。至于另外两个，那副文弱的气质，科沃怀疑他们可能连最基本的斗殴都没有经历过。
　　其余四个人也同样在观察着彼此，但更多的是紧张而不安的等待。
　　没有任何多余的讲解，一行士兵打扮的人出现在场上的另一端，科沃希望不是要跟他们打，凭他们现在的武装和队伍，要对付两个以上都是问题。
　　科沃的担忧很快被打消了，那些士兵走到一个铁门旁，尽管已经武装到了牙齿，但他们似乎还在尝试躲避门后的东西。
　　与此同时，几个物体从科沃他们背后飞过来，对剑，长矛，巨斧，是各种各样的武器，对于奴隶流放地来说，这几把武器保养得还算良好。科沃没有迟疑，快速选了一把长剑，跟他以前用的那把是没法比了。
　　猎人选了一柄两面斧，士兵挑了一根长矛，剩下的选了对剑和骨朵。
　　当科沃回头看那扇铁门时，那些士兵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大门已经洞开。里面的威胁也冲了出来。
　　两只体型硕大的黑豹如同出膛的炮弹一样冲了出来，科沃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和他的队友们交流，他就不得不应付这个新的威胁，他们几乎没有任何队形可言。显然，这个竞技场正在试图降低斗兽的胜率。
　　幸运的是猎人和士兵懂得战斗的阵形。猎人和士兵站在一起，跑到了队伍最前面，科沃来到侧边掩护他们，剩下的两个人试图站到队伍的最后面。对此，科沃没法责怪他们，黑豹这种迅猛的捕食者是一个全副武装的士兵也不愿意面对的。
　　第一只黑豹对着猎人发起了扑击，它一跃而起企图通过自身的重量把士兵压倒，面对这种攻击，一旦倒地便几乎没有任何反击的可能性了。
　　所幸他们不是各自为战。
　　士兵用长矛刺中了黑豹的腹部，但矛尖只是刺穿了脂肪，黑豹不仅没有受到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反而被疼痛激起了怒意。
　　科沃正打算赶来支援，很快被另一只黑豹扑倒在地，他一边挣扎一边骂自己是个蠢货，怎么这么快就把这么明显的威胁忘到了九霄云外。那只黑豹张开了它的嘴，食肉动物的恶臭口气几乎把科沃熏晕在地。
　　就在国王准备听天由命的时候，一只骨朵落了下来，不同于长矛，这种笨重的破甲兵器似乎对这只野兽有奇效。也许是打晕了黑豹，科沃身上的压迫一下子消失殆尽，它用力一蹬就从笨重的野兽身下脱身了。
　　当科沃以为自己有时间去支援猎人与士兵的时候，那只黑豹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更糟糕的是那个手拿对剑的新手冲上去打算补刀。
　　那只黑豹刚刚清醒过来就看见一个人影冲到了自己面前，于是它毫不迟疑的举起爪子，对准那个人的脑袋拍了下去。
　　即便是在竞技场嘈杂的环境里，科沃也清晰地听到了颈椎断裂的声音。
　　新手像是脱离了控制的木偶，已经不能再有任何动作了，科沃见过这种创伤，如果那个傻子足够幸运，也许战斗结束后他还能捡回一条命，作为一个残疾人生活一辈子。但在这个竞技场显然没有运气一说。
　　此时科沃已经无心再去理会猎人和士兵了，他相信他们能照顾好自己，但和一个新手共同作战面对一只凶猛的野兽，即便是武艺再高的剑士也难免心生为畏惧。
　　那只豹子没有理会在地上呻吟的人，它和科沃开始周旋起来，或许是在嘲弄国王的糟糕表现。
　　就在科沃准备出手的时候，他的队友先它一步冲了出去。
　　“不！”科沃想把那个新手拉回来，但已经太晚了。那只黑豹用几乎一模一样的招式拍中了新手的身体，巨大的力量把他甩出去四五米。但这似乎是早就策划好的自杀式攻击，新手在被击中之前，以难以置信的精准把手里的骨朵扔了出去。沉重的铁质兵器命中了黑豹的头颅，于是它四脚朝天的朝后倒去。
　　科沃终于意识到，新手用自己一条命给国王换来了一个一击毙命的好机会。
　　在强忍眼泪的同时，他冲了出去，在黑豹面前高高跳起，然后把手里的剑刃对准还未清醒过来的黑豹刺了下去。
　　这一击正中心脏，几乎把整把剑都刺进了可怜的野兽身体里。那头野兽的嚎叫立刻变了声调，但临死时的状态也让它一脚把科沃踢飞了出去。
　　科沃并没有受太重的伤，他爬起来想找任何能够防身的东西武装自己。再回去那只豹子旁边拔回自己的剑已经太过冒险，在等一会或许会安全，但他等不了，那个士兵和猎人还处在鏖战当中。
　　最终他选择绕过豹子去捡那把骨朵，那只豹子还没有死去，国王的一击力道过大，它一时半会翻不了身，但它也并没有因此死去，它还在用爪子和牙齿徒劳的尝试把剑拔出来。
　　幸运的是猎人和士兵没有损失一人，尽管士兵的一只手奇怪的耷拉着，上面布满牙印和鲜血。
　　科沃猜想也许是士兵用一条胳膊的代价换回了自己或战友的生命。
　　还好这并不影响士兵单手使用长矛，他的刺击依旧有力，这对除了豹子之外的所有人都是个好消息。
　　科沃及时加入了战斗，那只黑豹——身上并没有很多明显的伤口——也注意到了正在逼近的国王。同时与三个人战斗，它的胜算就小了很多。于是这只豹子开始向着给自己带来最多疼痛的猎人扑过去，它几乎忽视掉了士兵的刺击。
　　长矛对付这种皮糙肉厚的生物似乎不是很有用。
　　它这种突然的举措让三人猝不及防，因此它成功地把猎人压在身子底下，就在它打算一口撕开猎人的咽喉时，猎人做出了一个很有创意的举动，他瞄准黑豹的裆部踢了一脚。
　　要么这是一只雌豹，要么就是野兽的体质抵消了这种痛感，显然这并没有起到预期的效果。
　　于是黑豹开始撕咬这个无助的老人。科沃抢在一切都还来不及以前来到这里，把手里的骨朵狠狠砸了下去。这是极具力道的一击，久经沙场的国王力气比那个新手大了不少，仅仅一次猛烈的锤击就把黑豹的脑袋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凹陷。
　　与此同时，那个士兵也用长矛刺穿了黑豹的腹部，把它从猎人身上推开。
　　那只豹子惨嚎一声，抽搐着死去了。
　　已经没有任何抢救的可能了，猎人的脖子几乎被撕开了一半，他因疼痛而扭曲的脸开始松弛，但他的身体还在痉挛。作为一个太多次见过这种伤势的士兵，科沃除了祈祷别无他法。
　　“他很勇敢。”士兵拍了拍科沃的肩膀。
　　“我，那边那两个人救了我一次……”科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种毫无逻辑的话，但显然他对那两个新手还带有一点希望。
　　他和士兵无言地去检查他们的伤势，那个脖子被扭断的家伙已经没有任何迹象表面他还活着。
　　令科沃欣慰的是另一个新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在士兵的搀扶下他显得很虚弱，但……谢天谢地他还活着。
　　像是为了缓和气氛，士兵开始嘲笑科沃的表现。科沃回以一句粗俗的臭骂。然后三个人在竞技场中央大笑起来，这场比赛他们赢了，尽管赢得很艰难。
　　他们三个向来的地方走去，也许不久之后还有另外一场比赛，他们得…
　　“你们在干嘛？！比赛还没结束！”
　　这个声音像是惊雷一样穿透了科沃的耳膜。还有一头野兽？
　　他已经没有功夫去寻找声音的来源，而是开始扫视整个竞技场。
　　终于他在一个不是很显眼的地方找到了第三头野兽。那是一只更加庞大的豹子，正偏着头看着三个斗士，好像他只不过是一只无害的猫咪。
　　但科沃知道，这头野兽不过是在享用他们的恐惧。一个不合时宜的问题突然闯进了科沃的脑海，那两只死掉的野兽究竟是雌豹还是幼豹？
　　他们有三个人，科沃手里拿着骨朵，那可能是对付野兽最有用的兵器；士兵还拽着他的长矛，左手像柳条一样荡来荡去；那个新手看起来已经不具备战斗能力了，而且他全无武装。
　　“丢下他！”科沃低吼着对士兵说。
　　科沃这辈子都想不到这么冷血的话会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许多年，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军伍情深的感觉，但说出刚才那句话比国王想象中的要轻松许多。
　　与此同时那只豹子开说绕着三个人转起圈子。
　　“不！”士兵很干脆的回绝了科沃的命令，“我们还有三个人，我不会……”“没那么多，他没有战斗能力了！”科沃暴喝一声，震慑住了士兵和新手，“放下他，否则我们都得死！”
　　那只豹子突然停止了踱步，不知是被这出闹剧吸引了还是正在策划攻击，总之科沃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变化。
　　“我，我还能战斗…”新手也许不想被抛弃，他挣扎着自己站了起来，尽管他的情况不是那么好，但科沃心中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他决定收回刚才那道冷血的命令。
　　“我去牵制那头野兽，你尽快武装你自己。”
　　三人陷入了沉默，科沃一步步地走向那只豹子，豹子瞪视着国王，发出被冒犯的低沉吼声。国王发出一声战吼算是挑战，新手赶去猎人的尸体旁去拿那把双刃斧。
　　这个小小的计谋被豹子看穿，他绕过科沃的一次全力攻击，扑向正在路上的新手。
　　按照新手目前的状况，这一下扑击足以一击必杀。
　　但黑豹在半路被一只飞来的长矛拦截下来，长矛打中了黑豹的前爪，拉出一条长长的血槽，士兵站在另一个新手的尸体旁，把手里的长矛投掷出去。黑豹被痛觉激怒，转而攻击士兵，士兵拿起对剑，尽管他的左手似乎断得很彻底，但他还是凭着毅力拿起两把剑。
　　就在黑豹准备起跳时，科沃直冲过来撞向黑豹，这一下撞飞了黑豹的平衡感，它的前爪踩空了地面摔倒在一边，科沃也跟着倒在地上。士兵抓住了这个难得的机会，想要攻击黑豹的脑袋击杀这头野兽。
　　但这只黑豹恢复的速度比所有人想象的都快，它甚至抢在国王起身之前就站了起来。
　　它首先解决的是士兵这个最明显的威胁。为了佯攻，士兵用残废的左手发起了攻击，黑豹及时做出了反应，一嘴咬住了士兵的左臂。这正是士兵的打算，用自己一条胳膊换一次可能致命的攻击，他用力拉扯自己的左臂，直到骨头滑出关节，这个过程无疑疼痛难忍，但士兵的毅力超乎所有人的想象，他现在有足够长的空间把右手剑切过黑豹的咽喉。
　　剑刃划开了咽喉上的血肉，黑豹在疼痛中彻底咬断了士兵的左手，士兵因为惯性向后摔倒，但那只黑色的野兽并没有因为疼痛而失去目标，这个伤口并没有致命，创口离气管还有一定距离，于是它把像人一样后腿站立，对准士兵的脑袋拍了下去。
　　怪力像拍西瓜一样拍碎了士兵的脑袋，头骨碎片沾着脑浆飞了出来。
　　这时候科沃刚好来到豹子身边，他跃上豹子的脖子，同时挥出早已策划好的一击。骨朵在空中画出一条圆弧，砸碎了黑豹的右眼。
　　于是黑豹的声音彻底变了调，它翻滚着甩掉了身上的国王，向着还有视觉的左侧狂奔。他正好奔向了新手的方向，新手已经拔起了那把双刃斧，在黑豹前进的路径挥出一击。
　　丢失的视觉让黑豹没有防御住这次攻击，双刃斧以极大的速度，像切奶油一样把黑豹的左前腿切开一半。黑豹向着左边摔倒，但又很快站了起来，它赶在新手举起斧子之前先扑了上去，好像新的痛感唤醒了它的战意。
　　新手被压倒了，手里的斧子被丢在脑后一掌的地方，黑豹开始把自己的痛感宣泄到新手身上，它开始撕扯新手的胸膛，每一次都会撕掉大片血肉，甚至连器官都外露出来。
　　新手尖叫着，但仍然试图去拿那把斧子，就在他的指头已经触碰到斧柄的时候，黑豹又叼起新手的脖子，将他甩到另一边重重砸在地上。
　　观众注视着这场血腥的盛宴，发出近乎疯狂的欢呼，而在这欢呼声掩盖之中，科沃捡起了士兵的长矛，把骨朵咬在嘴里，用最快的速度冲过来，从黑豹背后高高跃起，将手里的长矛直直的刺下去，在黑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洞穿了黑豹的脊椎。
　　黑豹的身子突然软了下去，但它的前爪还能活动，它绝望地试图抓住任何东西，然后通过撕扯把他感受到的痛苦传递出去。
　　国王压在黑豹宽阔的背上，黑豹的每一次胡乱的攻击对科沃来说都像是地震一样，好几次要把科沃从它背上抖下来。
　　科沃拿起骨朵，对准黑豹的脑袋。
　　一下，黑豹倒下开始抽搐，两下，三下，四下。
　　国王半是嚎哭，半是吼叫地挥舞着手里的骨朵，黑豹已经死了，但他还在打，直到把黑豹的脑袋彻底砸穿，直到骨朵的锤头断裂飞出。国王还不满足，他把剩下的铁杆刺进黑豹的咽喉，他才慢慢地从黑豹背上摔下来。
　　竞技场沉默了，安静得出奇。
　　好像这场战斗触碰了所有人心中柔软的部分。
　　科沃站起来，擦了擦嘴边的血迹，他知道，观众席上的王公贵族深受感动，他们会命人用诗歌记录下这场悲壮的战斗，颂扬新手的献身，士兵的无畏，猎人的骁勇，国王的勇猛。
　　但这种廉价的感动他们已经消耗太多了，这只是无数次感动中的一个，他们要的是血腥的厮杀，而不是这种野蛮而未开化的感动。
　　科沃环视着观众席，眼神里充满了怨恨和杀意，他决定了，国王绝不会作为一个竞技场奴隶过完一生，他不会容忍自己的自由被限制在这里，他会记住今天这次战斗，时时刻刻提醒他，黑鸦将会复仇。
　　他扔下竞技场里逐渐冰冷的尸体，慢慢走回他的休息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