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名门之家

　　张家祖宅是潞安府的招牌建筑之一，整个大院依地势而建，气势非凡。
　　大院分成南北两个部分，东西并排三个穿堂大院。南院主要是仆人和伙计居住的厢房，包括库房和马棚。北部三院才是主人居住之地，主院为四进院居正，外院与大门相对，内院华丽宽敞，东西厢房各五间，正北为厅堂，横宽三间，中间正厅壁挂中堂之画，两侧皆以对联题字。
　　主院内乃是家主起居待客之所，主院后三进院则是夫人的住处，其后罩房则是丫头婆子的下人房。主院左侧一条甬道向西延伸至西院，西院是三进宅院，这是女眷住处和小姐的闺房。承祥作为张家的少爷则另住在东院二进院，其后绕过一处花园就是祖母的福寿院。
　　张家大院各个院落分工明确井井有条，虽是商人之宅却等级森严，其规模完全是士族宅院的等级，大院正门口两旁门当雕刻箱形石狮子抱鼓石，门楣双侧圆形砖雕共为六个，大门双开镶着一对环兽面漆环，门楣上方高高悬挂一副匾额，上面题着“树德务滋”四个大字，承祥打小一直反复听父亲张世兴讲述着这副匾额的来历，这幅牌匾乃是代表着张家最为辉煌的荣耀。
　　张家虽然已是商人之家，早年却也是士族门阀，老太爷张启祥曾是一代文豪，乃国子监出身，后进入翰林院做掌院大学士，他曾多次担任会试正考官。张老太爷虽是文官，却颇受文人士族尊敬，朝廷多少权贵栋梁都曾做过张启祥的门生，而张老太爷却戒骄戒奢，依然谦卑正直。后来张老太爷厌倦了官场纷争，便以年迈为由辞官，带着家眷退隐回乡。
　　这张老太爷辞官后回到潞安府并没闲着，他在长治县办起了学堂，取名曰西山书院，张启祥就靠着教书育人过起养老生活，潞安各地文人学子皆慕名而来，西山书院出了一批又一批举子贡生，盛名远扬晋中内外，逐渐传到京城之中，皇帝念其德高望重，便题了“树德务滋”四个字彰显功绩，命宫内巧匠做成牌匾赐予张家。
　　然而，张启祥的书院并非盈利性质，完全是老太爷自己掏腰包置地建房，前来就读的学子大多出身贫寒，老太爷不忍拒绝也就免费收留，算下来一年收取的学费少得可怜，书院的田租更是杯水车薪，老太爷只好靠着养老俸禄支撑着自己的教书理想。
　　就这样，老太爷虽说身负桃李天下之名，可家底儿是愈来愈薄，到了儿子这一辈，长子张世荣原本要秉承父志考取功名，却病患缠身，久治不愈，而立之年便去世了。此时张家几乎只剩了个空壳子，次子张世兴只得弃文从商，搞起了铁货油货生意，逐渐越做越红火。老太爷去世前，便把家业交给了张世兴，可张家从此成了商贾之家。西山书院自老太爷死后逐渐落寞，张世兴便将其改为私塾，只供当地富商大户的幼子念书。
　　如今，张家虽不是家财万贯，却也算是颇有名声的大户，因着祖辈留下的盛名，张世兴虽是商人，内心免不了一股子商人的卑微感，他更期望自己的儿子考取功名走入仕途，让张家成为名副其实的士族大家。
　　让张世兴头疼的是，自己的儿子张承祥虽然聪慧，却玩心颇重，如今中秋之日将近，张家上下已是一派忙碌筹备中秋佳节的景象，这更让年幼的承祥再没了念书的心思，趁人不备便撂下功课就跑的没影。
　　承祥拉着陆鲲从旁门而入，此时张家的下人们正忙碌着打扫宅院，承祥躲开众人的视线偷摸溜进主院。
　　中堂内，一个身着蓝布长衫的干练男子拦住来往的伙计，吩咐道：“这灯笼是去年剩下的，颜色不鲜亮了，重新买一些回来摆。还有，过了晌午去把前天定好的烛台给取回来。”
　　“好嘞，何管家。”
　　听见何管家差人出门，厅堂内走出一位十三四岁的小姐，举着绣盘和针线。此女名唤媛媛，是张承祥的姐姐。“何叔，顺便把我上次挑的绣线也取回来吧。”
　　“知道了大小姐。”
　　何管家刚要走，就看见承祥鬼鬼祟祟进了屋，不由笑道：“少爷您这是从哪儿回？喜全可找您一圈儿了。”
　　承祥被何管家抓个现行，倒也不再装模作样，拉着陆鲲大摇大摆进了屋。
　　“他呀，定是甩了喜全这个跟屁虫，自己耍去了。”
　　张媛媛戏谑完，偏头瞧见了承祥身后闷头站着的陆鲲，问道：“这位是谁？怎从未见过？”
　　陆鲲抬眼不觉眼前一亮，只见眼前少女穿戴素雅精巧，一副大家闺秀的装扮，她眼眸清澈，嘴角含笑如暖风，刹那间吹进陆鲲的心里。两人目光交汇，张媛媛顿了一下，也开始仔细打量起这个年龄相仿的少年。陆鲲自知衣衫褴褛，连忙低头不语，脸红到了耳朵根。
　　“他叫陆鲲，路上遇到的。何叔，咱家铺子上可还缺学徒？”
　　何管家噗嗤笑了，“哟！咱家小少爷什么时候开始关心铺子上的事儿啦？”
　　“你少揶揄我。”承祥淘气地翻了个白眼儿。“他可是我选的人，何叔你就说行不行啊？”
　　“学徒哪有不缺的，都是一茬换一茬。只是少爷带回个我们不知根知底的，还是去向东家知会一声稳妥些。”
　　张承祥点点头，“我现在就去说。我爹呢？”
　　“在书房呢……”张媛媛似乎有些躲闪，“我刚向爹问了安，就不和你去了。”说罢向陆鲲礼貌地点了头，就径直离开了。
　　陆鲲弯腰回礼。听她走远，又不自觉微微转身去寻张媛媛的背影。
　　还没来得及多看一眼，就被张承祥牵着走了。
　　在书房门口，承祥停住理理衣服，一改吊儿郎当的姿态，正正经经走了进去。何管家领着陆鲲站在门边上。
　　东家张世兴刚理完账本要更衣出门，他跟前一个娇娆的妇人笑颜如花，正弯腰帮老爷整理外褂前襟，这是张世兴的二房姨娘王玉凤，也是媛媛的亲娘。承祥顿时莫名厌烦，也不做请安便往椅子上一坐。
　　“爹，您要出门啊？”
　　王玉凤回头瞥了一眼承祥，蹙着眉嘟囔：“承祥你也不小了，怎么没个收敛，天天瞎晃悠。”
　　又转头微笑着对张世兴嗔怪道：“老爷和姐姐实在太过宠溺承祥了，总依着他这般没规矩。叫外人瞧了，还不得说咱张家人不知礼数。”随即又亲昵地往自己跟前拉扯了一下张世兴的前襟。
　　承祥早习惯了二娘阴阳怪气的挤兑，也不愿多费口舌，只暗自翻个白眼。
　　“哼，他什么样我还能不清楚？”张世兴板着脸望向承祥，“你一大早不温书，跑出去就不见人影。去把先生昨儿教的文章抄十遍，等我回来查你。”
　　承祥虽不乐意，可不想节外生枝惹了父亲，顿时讨笑道：“爹，抄书这事儿先不急。”
　　他一手拉过拘谨的陆鲲上前介绍：“这是陆鲲，我刚刚路上见他在别家铺子里找活计被人为难，我看着怪可怜的就带回来了。爹，咱家油铺不是缺人手么？您看能不能让他过去当个学徒？”
　　张世兴打量了一眼陆鲲，“你这是哪儿捡回来一小叫花子，但凡看着可怜的都招进张家来，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承祥扯了一下身旁的何管家，朝他眨眼。
　　“东家，且不管这娃身世如何，近日咱铺子里几个稍年长点的学徒都已经请了辞。反正也是要招人的，这陆鲲能被少爷碰上也算是有缘。”
　　张世兴着实懒得管这些小事，看着儿子一脸期待便说道：“这种事何管家你就看着办吧，要是个勤快麻利的就留下。”
　　何管家推了陆鲲上前，“还不快谢过东家。”
　　陆鲲面色沉静，上前作揖道：“陆鲲谢过东家。”
　　张世兴摆摆手，何管家领着陆鲲退出，承祥也急忙要跟出去，被张世兴一语喝住：“还不快去温书！再跑出去惹祸添乱，我必罚你禁足。”
　　“唉，老爷！漱了口再走。”
　　张世兴接过王玉凤递过来的茶，漱了口吐在盆儿里，擦了嘴，急急忙忙地出门了。
　　张承祥吐舌不以为然，他自觉做了件善事，又给铺子里添了伙计，心下一阵雀跃，一路小跑到东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