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入敌

　　第二天一大早，杨诺怀没等陈舒白来叫醒自己就醒来了。准确的说，是她做了噩梦，她梦见浑身是血的布衣把她推开，让她赶紧撤退，布衣的目光是那样的坚决。她面无表情看着对墙的挂钟，她不知道布衣受了多重的伤，不知道敌人有没有对他用刑，甚至……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
　　她现在已经认定，敢在上海这样大肆抓捕人的不是76号就是日本宪兵队，从昨天那帮人的衣着上来看，很显然不是日本宪兵队。她知道自己身上肩负着特殊使命，如何在敌人不起疑的情况下又能打探到情报，这一点虽然在特训班教过，但真正实施还需要莫大的勇气。兴许，她和敌人此刻比拼的是时间。
　　想到这，她赶忙起来穿衣洗漱。经过昨天的教训，她今天没有穿裙子，也没有穿高跟鞋。她虽然神经大条，但也知道行动处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指不定哪一天就遇到危险，衣着的不便反而碍手碍脚。
　　准备好一切，她刚披上黑呢子长大衣，就有人来敲门了。杨诺怀跑去开门，一见是陈舒白的俊颜，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早啊，陈先生。”
　　陈舒白勾唇，上下打量了下杨诺怀，调侃道：“杨小姐好雅兴，今天不穿裙子不穿高跟鞋了？”
　　杨诺怀低头看了看她一身的休闲装，打趣道：“我就要去魔窟了，到了那里还需要打扮吗？”
　　陈舒白哑然失笑，向杨诺怀伸出了手，“那走吧，杨小姐。”
　　出了和平饭店，叫了两辆黄包车，俩人很快来到了76号大门口。杨诺怀挽着陈舒白的手，慢慢向办公楼走进去，闻着陈舒白身上好闻的气息，杨诺怀忍不住抬头打量他的侧颜。今天陈舒白身着一身黑色西装，打着蓝色领结，与杨诺怀的黑呢子大衣刚好相配。
　　陈舒白注意到杨诺怀在打量他，忍俊不禁道：“看什么呢？”
　　杨诺怀装作好奇的样子，“我在想，你怎么没把你头发抹成中分头呢？”
　　陈舒白疑惑道：“为什么要抹成中分头？”
　　“因为啊……”杨诺怀故意提高了分贝，但注意到周围的环境，又降低声音轻声说道：“中分的样子更像汉奸。”
　　陈舒白笑了笑，不以为然，反而环住杨诺怀的手紧了紧，目光一直看着前路无所停留，“在76号做事要小心，我不能时刻在你身边你要照顾好自己。还有，待会见到我叔父，千万别露出什么破绽，我叔父这个人生性多疑。”
　　杨诺怀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似的，还带着点无可奈何，“知道啦，你昨天已经跟我说过了。再说了，我演技好着呢。”
　　陈舒白眼中含笑看着杨诺怀，挽着她走进76号办公楼，这对璧人的倒影映在红地板上，显得一切更完美。陈舒白真想就这么一直走下去，可以不必再回首，这样他的一生也不会有任何遗憾了。可惜，路还是会有尽头。尽头等待他的是深渊还是幸福，他不知道，但他愿意为此万劫不复。
　　因为俩人的到来，办公楼的人纷纷停下手头的工作，好奇地探出头来一探究竟。
　　——“这是来新人了吗？”
　　——“他们是什么身份啊？处座就这么让他们进来了？”
　　——“小道消息，你们晓得没得？那个男的是陈处长的侄子。”
　　……
　　不管办公楼里的人如何议论，陈舒白和杨诺怀都泰然处之。陈舒白挽着杨诺怀走到副处长室，轻轻敲了敲门，“叔父，侄子陈舒白携同诺怀前来报到。”
　　“进来吧。”
　　陈舒白推开门，陈明武正批阅着一份案宗，见他进来合起丢到了一边。陈明武记得，陈舒白父亲临终前把儿子托付给他的时候还是八年前，后来陈舒白去香港求学一走就是四年，后来再也没有见过。一转眼这么高了，陈明武深感欣慰。
　　陈明武目光里尽是和蔼，“舒白这么早就来了。”
　　陈舒白笑道：“无利不起早嘛，在叔父底下做事的第一天怎么能迟到呢？”
　　陈明武知道他的性子，假嗔道：“油嘴滑舌！”又把目光转向杨诺怀，“这位就是杨小姐吧？”
　　杨诺怀听到他叫自己，得体的把身子微微向前倾了倾，“陈处长好。”
　　陈明武见她言行举止透露着大家闺秀，不由的对她心生好感。也是，自己侄子喜欢的女人能差到哪去呢？只是，不知道她能力怎么样。想到这，陈明武问道：“杨小姐也知道，76号全凭能力办事。不知杨小姐哪一方面比较擅长呢？”
　　杨诺怀想了想，演技算不算？好像不对，他指的貌似不是这个。杨诺怀思索着，念出了声：“擅长的，擅长的……”
　　一旁的陈明武等待着她的答案，而陈舒白则暗暗担忧她会不会说出一个乱七八糟的答案来。正在这时，门外有人敲了敲门，得到陈明武允许后来人走了进来。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陈明武手下的阿魁。
　　陈明武问道：“有什么事？”
　　阿魁看了看屋里的陈舒白和杨诺怀，支支吾吾的没有答话。陈舒白见状识相道：“叔父，我和诺怀先出去吧。”说罢就要动身。
　　陈明武一把拉住他说道：“没事，都是自己人。阿魁你说吧。”
　　得到处座的应允，阿魁一五一十交代道：“昨天抓的那个地下党已经醒了。”
　　地下党？杨诺怀打了个激灵。这么说布衣还活着！新信息让杨诺怀激动不已，但此时此刻她不得不镇定自若，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哦？”陈明武挑眉，心情瞬间变好了许多，“情况怎么样？”
　　阿魁皱眉，摇摇头道：“不太好。”
　　陈明武扶着椅子坐下沉思了几秒，桌上的钢笔拿起又放下，拿起又放下。阿魁思前想后，又说：“处长，上海交通站据点空了，我们到达的时候一个人也没有，文件全被烧毁。”
　　陈明武听罢，忍不住骂了句脏话，最终他决定道：“不惜一切代价把他救回来，还是那句话，情况一有所好转立刻带回来审讯。”阿魁得到命令后出去了，陈明武靠在椅背上像是自言自语道：“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活着就好。杨诺怀亦如是想。
　　想到昨天的计划，陈明武还是不太放心，决定要亲自去医院查看一番。陈明武看向站在对面的俩人，起身整理了下着装，说道：“你们随我出来吧。”
　　到了走廊，陈明武拍拍手，“都出来，来新人了。”
　　一时间，总务科、情报科、电讯科、后勤科等科室的特务鱼贯而出，男男女女挤满了整个走廊。
　　陈明武一一介绍道：“这位是陈舒白，即将上任的特别行动队三分队队长。旁边那位是杨诺怀，即将上任的电讯科二组组长。以后大家就是同事了，欢迎！”说罢带头鼓起掌来，众人纷纷附和，走廊里响起一阵掌声。
　　总务科科长是个大胖子，他顶着肚子笑得像猕猴佛，“陈队长以后要多多关照，有什么需要总务科帮忙的，尽管知会一声。。”
　　陈舒白礼貌的回应道：“哪里哪里，陈某初来乍到，有许多不懂的地方还需要向各位前辈学习。”
　　官场鱼龙混杂，76号又何尝不是呢？每个人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恨不得立马巴结上这位陈处长的亲信。一群人叽里呱啦说着奉承的话，陈舒白和杨诺怀感觉耳朵旁像是有无数只苍蝇在打转转。
　　一个花枝招展穿得妖艳的女子拉住杨诺怀的手，带着点上海话说道：“杨小姐是初来上海吧？我认识一间裁缝铺做的衣服很好的，改天我介绍你去看看好伐？”
　　一帮女人顿时涌了上来，女人谈起发型衣着总是没完没了，东一句西一句说个不停。
　　“我认识的一家做头发的也不错！”
　　“哎呀你那家做的旗袍哪有我那家做得好，杨小姐这么漂亮，穿起旗袍来一定很好看！”
　　“街头新开的一家鞋店鞋子挺不错的，杨小姐改天可以去看看！”
　　……
　　正当杨诺怀不知道该回哪个的时候，正处长室门忽然开了，杨远深走了出来。他脸上棱角分明，眉宇间透着淡淡的清冷，身上散发着中年男人特有的成熟气息。他今天理着中分头，正好符合杨诺怀口中所说的汉奸形象。只是，这些杨诺怀都没时间去欣赏了，她一见到他的出现，顿时心跳加快，头也慢慢的低下，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杨远深绕过她，径直走到陈明武面前，问道：“来新人了？”
　　陈明武点点头，对于昨天的事还是心有怨恨，并未流露出太多的表情，“这是军统情报处情报员陈舒白，也是敝人的侄儿。那位是军统电讯处机要员杨诺怀。现在都已投诚，成为行动处的一员。”
　　“军统”、“电讯”、“投诚”等字眼让此刻的杨诺怀出了一手心的冷汗，她没想到会在这见到杨远深，更怕他突然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情绪失控。她不断的提醒自己，潜伏期间一切都是未知数，都有可能发生变数。现在要做的就是不让敌人起疑，这个“敌人”也包括杨远深。同时埋怨军统和组织这么大的事情都不跟她说清楚，真是天大的“惊喜”。
　　杨远深笑了笑，也不知道是褒还是贬的说了一句，“陈处长真会挑选人才。”他向陈舒白伸出手，“欢迎陈先生。”
　　陈舒白亦伸出手，两掌握在了一起，“早听说杨处长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真非同凡响。”
　　杨远深开玩笑般的回应道：“哪有什么大名，在军统那边我不过是个汉奸。”
　　“杨处长说笑了。”
　　杨远深继而看向杨诺怀，意味深长地说道：“杨小姐年纪轻轻就做了军统的机要员，真是了不得。”
　　杨诺怀装作不认识他，坦然说道：“不敢当。跟杨处长比，我不过是毫厘，杨处长能有今天的成功，一定不容易吧？”
　　杨远深深深地打量了她一眼，不再回话了。
　　俩人之间的端倪当然逃不过陈明武的眼睛，他暗中记下，打定主意找人从中调查一番。
　　陈明武把人群遣散了，对陈舒白说道：“舒白，带上你的三分队，十分钟后在门口集合。”
　　陈舒白不明原由，“去哪儿？”
　　“瑞金医院。那里有个要犯，人手不够。快点，我先走了。”说罢陈明武先行离开了。
　　杨诺怀担心陈舒白离开只剩下她和杨远深处境会尴尬，在陈舒白转身之前及时拉住了他，“舒白，我有话要对你说。”
　　陈舒白看了一眼门口，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听听她要对他说什么，于是向杨远深微微点头表示歉意，与杨诺怀离去。
　　杨远深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脸上的笑逐渐褪去，化为一脸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