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原山烽燧 二

　　方远发现，这里除了他以外的每个人，或多或少都面有菜色。无论烽燧的士卒，还是岳川五人队，显然都有不同程度的营养不良。这就意味着，这些可敬的边军士卒，平时是吃不饱饭的。其实历史上类似记载很多，只是方远初时没有想到这点。现在，他心下了然了。
　　望着手里的碗，方远忽然有种很难受的别样滋味。这次，他不再挑剔，一口接着一口把碗吃了个底朝天。
　　他大口咀嚼，脑子不停地分析着：这些肉干显然是从今天灭杀的鞑子斥候小队所获，而金色烙饼容易携带，极有可能是岳川哨探队伍的携行干粮，剩下的黑乎乎菜团子和面馍，十有八九是烽燧日常吃食。
　　方远分析得完全正确。但他没想到的是，即便是菜团子和面馍，烽燧守卒也只能一日两餐。岳川小队也是同样的一日两餐，只不过他们执行哨探这等最为危险的野战之事，伙食相对好一些。这个时代，无论边军士卒、底层百姓，生活之艰辛，远超现代人方远的想象！
　　众人一阵狼吞虎咽，待到肚里填实，话头便多了起来。祁姓汉子打个饱嗝，心满意足地放下碗筷，向岳川众人拱拱手，一脸唏嘘地说道：“哎，说起来俺们原山烽燧这帮弟兄，倒是有月余未闻肉味了，上一次也是沾了岳家兄弟的光啊。惭愧，惭愧。咱们这鸟疙瘩也没啥好东西招待弟兄们的，大伙今夜就只将就些吧。俺老祁不咋会说话，这份情意，俺记心里了。”
　　岳川忙回礼道：“祁大哥说得哪里话，都是自家兄弟，别恁生分了。边地苦寒，咱们这帮兄弟，总要互相扶持才好。也亏得有原山的兄弟们在，不然今夜岳某等人莫不是要流落野外。”说罢，哈哈一笑。周边众人也笑声一片，纷纷称是。大伙今天难得打了个牙祭，个个心情不错。只可惜军中禁酒，未免稍有遗憾。若能就上两口老白干，那可真是给个神仙也不换。
　　这边喧闹纷纷，那边厢，杨小五已经拉起苏哈，去锅里盛了碗吃食，结伴踏着阶梯向燧顶登去，边走边回头向方远招呼：“老方，一块上来看看吧。你准定没瞧过这上头的风景。”
　　方远正有此意，当下随在二人后头，拾级而上，到得燧顶望楼，跟正开始吃饭的值守燧卒点头打个招呼，便和小五、苏哈他们懒散地倚着垛口向外张望。此时天色已暗，月亮被云层遮住，只余点点繁星。八月初的季节，风也不算很大，四下荒原颇为宁静。三人享受着难得的平静时光。
　　苏哈少年人好奇心重，这时凑近方远，仔细瞧着他身上打扮，问道：“方大哥，你这身衣服一定很贵吧？我看这料子很柔滑，从来没见过这么上等的布料。”他嘴上说着，手轻轻摸了摸方远身上的T恤衫，啧啧称奇。杨小五同样一脸好奇的凑过身来，东摸摸、西看看。
　　“咳~~这个料子的确有些特殊，是我家一位长年出海的远房亲戚从海外带回送我的，传说西洋那边流行这种打扮。”方远随口胡诌应付过去，然后没话找话地岔开话题：“苏哈，听你口音有些特别，老家哪里呀？”
　　他只随意一问，谁知苏哈脸色顿时黯淡下去。一番言说下来才晓得，原来苏哈不是汉人，他所在草原小部落，数年前被鞑靼人（也就是大伙口中的鞑子）屠族，他因年纪小被掳为奴隶，两年前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投入大赵军中。说起鞑靼人，苏哈清秀的少年脸庞变得无比狰狞。杨小五在旁也是一脸愤恨模样。
　　方远不忍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正打算换个轻快点的说说，却听到苏哈怯怯地问道：“方大哥，你这件……这件漂亮衣服，能换给我吗？我……我……我用一张狼皮跟你换。”他涨红着脸，有点紧张，还有点感到不好意思，连话都说得结结巴巴了。
　　方远没想到苏哈居然这么喜欢他身上这件T恤衫。他心念一动，立马便答应跟苏哈换，只是不要狼皮，一套寻常衣服就行，并且连带衣服、裤子、鞋子全套都换给他。苏哈高兴得立马跳了起来，旁边杨小五却是急了，嚷嚷着他也要。最后三人讨论、争论一番后，商定衣服、裤子归苏哈，鞋子归杨小五。
　　不一会儿，方远便换上了一身破旧的红色棉布战袄和牛皮战靴。当然，头盔、佩刀啥的行头是没的。严格来说，就算这战袄，他非军士也是不能穿的。只是这边地没那么多繁琐规矩，他跟众人已是熟络，大伙更是把那破规矩直接无视了。再退一步讲，边军困苦，每年逃亡的兵卒要有多少？现下募兵也没得以前那么多规矩了，真要追究起来，给方远补个军籍也是简单，就怕人家不想干呢！这年头，但凡有点文化，谁愿来这边地跟群厮杀军汉混一起？
　　现在大伙看这方远，就亲切许多了。方远自己也觉得舒坦，虽然这战袄没有T恤那么贴服，但胜在不会被人视为奇装怪状啊。这下除了发型还比较特别，其余的不会显得那么格格不入了。
　　方远心情舒畅，又觉得自己占了苏哈便宜，就取了那被他砍杀的鞑子皮甲，送与苏哈，把苏哈高兴得直把方远就要认作亲哥了。
　　这般闹腾下来，天已不早。众人忙累一天，也就早早歇下。这一夜，方远竟然睡得格外香甜。
　　次日天色微亮，岳川一行便离开原山烽燧，临别又送了些吃食给守燧众人。在一片告别声中，骑队再次上路。今天，这支已出来两天的巡哨队伍就要返回自家驻守的军寨，北口寨。
　　队伍走出老长一段路后，方远回头望去，但见烽燧那边依然伫立着几个身影。这等边关战阵之地，谁都不知今日一别，来日是否还有相见之时。骑队众人都是沉默不语，惟有马蹄踏踏声提示着人们，这支队伍正向着山峦方向，前进，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