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原山烽燧 一

　　一轮圆日，斜斜地挂在连绵远山尽头，将天空、山川和大地染得红火火、金灿灿。
　　在这一片金黄、火红的背景当中，高高伫立着一个直如圆柱般的黑褐色建筑物，十分突兀醒目。一缕淡淡的炊烟自圆柱顶部升起，直直袅袅飘向天际。
　　方远眼神迷离，看得如痴如醉，嘴里不自觉地念出两句诗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遥望眼前此情此景，与这诗竟是如此贴切，怕是再没有更好的言词可以形容。
　　身旁众人虽识字不多，听他念这两句，心下也是浩气激荡，兴奋得嗷嗷直叫。
　　“喔嚯嚯~~~”杨小五双手拢在嘴巴上，对着原山烽燧快乐地大声呼喊起来。胯下战马在他催促下，一跃纵出队列，疾疾向前驰去。
　　落在他身后的郭怀，从怀里掏出一面红底黑字的认旗，置于长柄眉尖刀头，高高举起。旗帜迎风飘扬，煞是威风。另一边，吴海则手持号角，呜呜吹响。不一会，烽燧顶部同样升起一面认旗，传来回应的号角声。
　　见一番联络后烽燧并无异状，岳川就跟诸人招呼到：“今日天色已晚，咱们就在这烽燧休整过夜，明日一早回军寨。”
　　不过片刻，骑队已行至烽燧边。方远仔细打量那烽燧，高、宽约各有五丈，顶端比底部略窄些，整个燧身下半部由青黑色石砖围垒而成，上部则是坚实夯土，看形状，建成恐已有些年头。
　　燧外数丈远处，围有一圈石头垒成的半丈高坞墙，只在朝南处开了一个仅容两骑进出的不大口子。两个穿着破旧战袄的燧卒，正打开口子上的木门，一脸喜色地向众人挥手致意。
　　“苏哈~”走在前头的杨小五边翻身下马，边喊着左边燧卒的名字。那叫苏哈的燧卒看上去跟杨小五差不多年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模样。他俩互捶对方胸部一拳，随即叽里呱啦叨唠着向里走去。杨小五边说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不用猜也晓得定是在向苏哈吹嘘，他刚才一番大战是如何如何地英勇神武。只是那苏哈的口音，在方远听来有点怪怪的。
　　另一燧卒相对老成稳重，先上前和岳川寒暄一番，再引着众人向里走。方远牵马跟在后头，进入坞墙，见有一个粗陋马厩，依烽燧墙壁搭设，偌大厩内只拴着五匹瘦弱老马，显得很是空旷。众人把粮秣、衣物、军帐以及各色缴获等物件自马上卸下，马鞍、兵刃等装备却是照旧，以便随时出战应敌。随后，郭怀、吴海留下给战马喂水食。其余众人搬着各色物件，跨上墩台，穿过一面低矮的木门，进到烽燧里面。
　　映入方远眼帘的，是一处昏暗、破旧，且十分狭小、阴湿的空间。不足五丈方圆范围内，摆放着弓、箭、刀、矛各色兵刃。一口大水缸和锅碗瓢勺等生活器具，紧挨在兵器边上。剩下的空间，几乎都被散发着浓浓霉味的木板通铺床占据，那通铺上的稻草垫子也不知用了多久，上头沾满了各种汗渍污渍。
　　方远打出生以来从未见过这么脏旧的屋子！虽然他是孤儿，从小条件一般，但吃饱穿暖还是有保障的，住房条件虽然比一般人家差些，可至少也是干净整洁。所以他一踏进这烽燧内部，顿时有种想拔腿就走的念头，好在立马忍住了，不然就太尴尬了…..
　　古代守烽士卒的艰苦程度，还是超出了自己的想象啊~~对于这些士卒，方远心里不免隐隐存了份敬意。
　　岳川等人似是早习惯了这等环境，或搬物件，或拿出缴获的食物，递给正在烧饭的老卒。大家伙儿嬉笑忙碌着，倒是好一派热闹欢乐景象。
　　“岳哥儿，这是又打了个漂亮仗喽~~倒让俺们这些破落户也沾上了光~~”一名满脸风霜的中年汉子，笑容满面，手提号角，腋下夹面认旗，优哉游哉地自阶梯拾级而下。目光打量众人，视线在方远身上更多停留了会，一抹讶色一闪而过。
　　“哪里哪里，祁大哥客气了。倒是俺们又要来搅扰原山的兄弟们了。今日巡哨遇上一支鞑狗小队，侥幸杀灭，得了些肉干饼馍，当然少不得请祁大哥和兄弟们尝尝。”岳川和这祁姓烽主一对一答，很是熟稔，显然已经多次往来了。
　　那祁姓汉子此时已下阶梯，拍拍岳川肩膀，感叹一句：“岳兄弟仗义啊！”随即，他鼻子用力吸气，贪婪地闻闻锅灶那边传来的食物香气，向烧饭老卒大喊一声：“老杨头，弄好了赶紧说一声，俺们这肚皮都快贴后背喽~”
　　“哇~~要开饭喽，要开饭喽~~”杨小五和苏哈少年心性，也随即大声呼喊起来。众人手中活计也干得差不多了，一听要吃饭了，个个风一般聚拢过来。只有烽顶还有一名燧卒远望警戒。
　　待众人围坐毕，祁姓汉子豪气地喊声：“开吃！”烧饭的老杨头便揭开锅盖，腾腾热气中，一股美妙的饭菜香气弥漫了整个烽燧。任凭勇武的一众厮杀汉子，还是文弱书生般的方远，这时俱都眼睛直溜溜瞧向香气传来的方向。方远一天没吃饭，更是饿得裤带都要掉下去了。
　　杨小五和苏哈帮老杨头一块分发饭菜。方远接过碗一瞧，里头盛着个黑乎乎的菜团子、一张黑褐色的面馍、一块金色烙饼，还有少许糊状的牛肉、羊肉干之类肉末。这......除了烙饼以外，他感情上有点抗拒这些明显看起来粗糙乏味的食物，可是强烈的饥饿感提醒他必须理智。现在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有的吃就不错了！
　　他强忍着厌恶，捞起碗里的东西，往嘴里塞去。果然不出所料，寡淡无味。就算曾经被他骂了一千遍的学校食堂的菜，也比面前这碗玩意儿美味一百倍！现在，他无比怀念学校食堂那些曾经吃厌得想吐的大排青菜、红烧鸡翅、鱼香肉丝……哎，不想了，想再多有个鸟用！他收拢心思，以无比坚强的毅力，缓慢而坚定地吞咽着眼前这堆食物。
　　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以降低对嘴里食物的失望程度。方远无聊地向四周望去，结果他惊奇地发现，这些人个个吃得很开心。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是吃着山珍海味般的愉悦。看着他们的表情，方远甚至要怀疑自己跟他们吃的到底是不是同一样食物。当然，他很确定，这里每人都是一碗同样的饭食，没有谁搞特殊的。
　　他仔细扫过周围每一个人的脸，忽然有些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