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洞内

　　那剑在半空悬浮，受人牵引，看上去并不如何锋利，可见隐藏在洞穴深处那人的境界颇高。
　　苏知行肩膀被捅出一个血窟窿，面色发白，他把后背靠住凹凸不平的岩壁，竟是没有痛呼惨叫，仅仅轻微地闷哼了一声。
　　年轻女子神色复杂道：“我有逃脱的手段，你……”
　　苏知行捂着肩，挤出一个笑脸：“要道谢，管你是磕头还是肉偿，活命再说，赶紧离去，免得束手束脚。”
　　这话虽然可恶又冷血，但是大实话，他苏知行好歹驱鬼本事一绝，年轻女子除了身份血脉外，在昏暗洞中可以发觉的四人内，最弱，她再多作停留，只会逐步推远年轻人微渺的胜算。
　　年轻女子解下腰间从离京起就一直挂着的白色葫芦。
　　那叫作“二年春”的葫芦和世间寻常葫芦看似相同，都是从藤上摘下来加工过的，可它来自山上仙门的分宝林，百年灵气缭绕熏染，才出得两三只。年轻女子留了个心眼，在苏知行恍恍惚惚时，她从二年春里滴出一滴露水作为标记，落在山洞外，再驱动葫芦，骤然连人带法宝共同消失，已重返标记处。
　　对苏家二少爷不太对眼的她还是留下一句话。
　　“别死了，无论如何……不要死。”
　　这是真正的仙家本领，把苏知行吓得眉头一跳，然后松了口气。
　　他信誓旦旦说柳半宁是好人，两人落入山洞，责任在他。如果年轻女子死了，他倒不太在意什么天大身份，仅是因为“因我而死”这一点，足以让他多年驱鬼行善攒下的心境全数崩塌。
　　苏知行咬咬牙，点住重伤右肩周围的穴道，暂时封住流淌不止的鲜血。
　　舒展筋骨，右边整只臂膀已经派不上用场了，连抬起来都困难，就不要想着双拳搏斗。
　　黑暗中的枯老声音朝柳半宁问道：“这厮有没有携带什么奇怪东西？”
　　柳半宁摇头笑道：“从他帮我驱除你那让生不如死的鬼胚时，我就知道他是和春酒学府老不死一样的驱鬼师，所以我特意留了心，他没有带人，没有带法宝，甚至连驱鬼师如本命物一般的毫笔，洗尘纸都没有带，将死之人了。”
　　那枯老声音冷声道：“本来想用鬼胚牵制你到事毕为止，被这个该死年轻人给意外破解了，害我差点暴露身份。也罢，你杀了他，我去追洞外的关键女子。”
　　那黑影一掠而出。
　　苏知行身旁不远处的飞剑，摇摇晃晃，落回那个黑袍老人的手心。
　　黑袍老人一脸可怖纹路，如裂开的岩石，仔细看去，才发现他翻起袍袖里的一只手臂已经完全不像人形，布满皱褶，形同恶鬼。
　　他连看受伤的年轻人都懒得看一眼，失去了保命驱辟东西的驱鬼师，没有修行境界，就不如普通人，在邪道上走到了第二境的柳半宁完全可以单手碾杀他。
　　可。
　　他如飞前行，到了苏知行身后往洞外去的方向，是怎么样都没法再前进一步了。
　　四面土石岩壁内，好像有一道无形屏障，阻碍住了黑袍老人的往外追杀，他想挥剑砍破这道禁制，思索瞬间，还是选择挥拳，一拳砸过去，自己面色一僵，倒退三步。
　　黑袍老者注视着苏知行，惊艳道：“好小子，有这么大本事啊，不用纸笔，用草枝在石头上写字，竟然也能设计如此禁制。”
　　苏知行默然不答。
　　如果有洗尘纸的话，就不是这么简单的禁制了，他完全可以做出四面八方的一张无形网子，把已经半边身子成了鬼物的老者困死，对修行者，妖怪都没用，但对鬼，很管用。
　　一步错，步步错。
　　黑袍老者还是毫不在乎地问道：“我因为修行路数的缘故，有些忌惮你们这种人，所以我了解过，只要杀了驱鬼师本人，一切门道就都散去了吧？”
　　剑脱手而出，悬浮老者身边。
　　旁边静观好戏的柳半宁就没那么无动于衷了，他本来以为随手能杀掉苏知行，结果比想象中难对付多了，心生退意。
　　一个人的性情心境变化之大，难以预料，柳半宁在山洞外，一直展现出了读书人应有的那一面，而到了这儿被识破后，就露出了完全相反的另一面。
　　他脚步先动，再向黑袍老者喊道：“仙师，我先去追那个女子了，她是您修行瓶颈的最佳食粮，绝不能跑。”
　　说完，他便跌跌撞撞像只老鼠，从另一边往洞口跑去了。
　　苏知行看了他背影一眼，全是杀机。
　　黑袍老者骂了一句：“该死小子，要你何用！”
　　他大袖招展，鬼手袒露，直言道：“明白告诉你，从那女子出长安城时，我就一直盯着，趁机给她种下了鬼胚，以威胁她身旁的一帮护卫，和那个最扎眼的老马夫，但被你破解，又碍于城中正黄气运庞大，学府书院林立，不能动手。于是我先用提升境界的宝药引诱那条小狐狸，去试试你们，发觉确实不好动手，只好让柳半宁作为破局人行事。”
　　苏知行似乎在听，也似乎没听。
　　黑袍老者倏然大笑道：“不过，杀了你之后，再抓住失去二年春功效的女子，易如反掌，等我吃了她，收揽气运，一举登上六境，别说老马夫，就算是大魏震怒下三千轻骑来杀我，我也可从容应对了。”
　　苏知行捂着右肩，浅浅道：“早已听闻，银杏州有一常披黑袍老人，是数百年前已经人丁凋零的阴阳家学派遗老，性情怪异，修正道不齿的路数，想必就是你吧，‘阴仙公’太叔玄。”
　　被揭穿老底的太叔玄并无发怒。
　　他之所以会和这么个小家伙聊许多，不过是趁机想打破那层禁制罢了。他自号仙公，其实只是高不到哪儿去的五境修士，为求更快接近大道，超脱生死，不惜修行吃鬼养鬼的化鬼之道。
　　要杀死一个还留了许多底蕴的顶尖驱鬼师，哪有那么容易，如果是走山上路数的五境修士，杀起来就是杀鸡，他却不行，这也是他被柳半宁威胁，不怒，反而帮他杀掉春酒学府懂驱鬼老先生的原因。
　　他得快些，谋划多时，好不容易让年轻女子羊落虎口，怎能被这么个小家伙捣毁？
　　再过小半个时辰，年轻女子就会到达老马夫神念可至的范围里，万事皆空。
　　所以。
　　飞剑再出。
　　苏知行往后狂奔，折转进错综复杂的山洞深处，飞剑一下刺中了坚硬的石壁，摇摇返回。
　　“我就让你明白明白，什么叫上天少路，入地无门！”
　　太叔玄席卷开满洞阴气，追杀而去。